一回片場, 阿祥就立刻把這件事告訴了雅姐。

當一個人身居高位，他的事就不再將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尤其以江秋十的地位而言，無疑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於公於私, 雅姐都不可能讓他出事。

她問明了下戲時間，打電話過來。

江秋十驟然接到她語氣溫軟了百倍的慰問電話, 還有些疑惑。問清楚後, 不由失笑。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就是有一點點感慨而已。”他望著窗外夜色，和被風吹動起伏的密林，淺淡的眸子也如這夜色深沈。

雅姐說：“你沒事就好, 老實說, 我一直很擔心你。”

“擔心我？”江秋十再度淺淺笑起來, “放心吧，我沒什麽需要擔心的，我很好。”

雅姐卻揉了揉眉心。

這家夥，什麽時候都說自己很好。

現在她雖然帶了別的藝人，白霧也好江秋十也好, 都格外省心, 但她卻很放心不下江秋十。

明明在外人看起來, 白霧才是不省心的那個。

她手裏翻著文件，白霧在辦公室外間做些拉伸運動，等她下班。雅姐探頭看了一眼，走去把辦公室的玻璃門關上, 繼續說：“真的嗎？雖然你總是……對我們表現的很堅強, 很可靠。那種，好像把別人拒絕在千裏之外的樣子。”

“但是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至少, 你什麽時候心情不好了，可以和我們說。”

他從來不說，從來都是當著別人的情緒發洩口，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扛。

這怎麽能撐得住呢？

“你不用總是一個人扛著，我們大家……”雅姐有點別扭地說著推心置腹的話，“我們大家在工作上是好同事，好合作夥伴。私下裏，我們完全可以是好朋友。”

“我是，廣斌是，萌萌、小白、美雯、郁文……還有很多很多人，包括你資助的那些孩子，老板你的朋友們也是，他們都在關心著你。”

“秋十。”她換了一個稱呼，“你也許沒註意，或者說，你註意了但是故意不去想，其實，有很多很多人都在愛你，都願意支持你。不是因為錢或者其他什麽東西，只是因為你很好很好，你值得，你真的值得。”

誰會不喜歡他呢？誰能忍心看著他難過？

她聽到了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清淺，勻速。

“我說的都是真的。”

電話兩端，是長久的沈默。

半晌，她聽到電話那端如以往古井無波的聲音。

“好，我知道了。”

雅姐有些失望，在說出再見前又聽到了老板帶笑的話語。

“我會的，謝謝你們。”

……

說內心毫無觸動，也不盡然。

只是……沒有料到雅姐會說的這麽透徹。

他向來信奉，一切都可以通過計算獲得。想要名、想要利、想要獲得他人喜愛……想要什麽，只要找準一個方向，照著走下去就好。

既然感情需要培養，那麽感情也可以算計。

只是，他錯估了自己的感情。

他好像，在以“真心”換真心的途中，真的托付出了感情。

以至於現在，竟隱約有些覆水難收。

他真的對這些人毫無感情嗎？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嗎？

拉開窗簾，自漆黑一片夜幕中望向遠處精神病院方向，江秋十不說話，靜靜思索。

濕冷的風吹拂著。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執意要幫助的李雯萱。如果是為了利益，他為什麽非要幫她？明明，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是弊大於利。

還有軒軒被人猥褻時，心頭不由自主湧起的怒火。

是真是假？

是入戲太深，還是……

第二天，吹了一夜冷風的男主角光榮生病，再度發燒，坐在小鎮的衛生所裏打吊瓶。

這一回，他可躲不了了，結結實實感受了一番四面八方湧來的關愛。

“你看看你，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你這樣怎麽讓人放心？”杜玫沈痛指責。

江秋十……江秋十無話可說，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對方，試圖獲取一點憐愛。

杜玫毫不客氣：“你少跟我來這套，一說你你就裝傻。”

“我沒有，我身體挺好的，……”他弱弱地反駁，被杜玫擡手揉了把頭發，強硬道：“沒有？那你怎麽會又發燒？”

唯二兩次發燒都被同一個人碰上，江秋十解釋不清了。

光輝形象不覆存在。

不過一個小小的發燒，公司的人慰問了一遍又一遍。倒不是因為發燒是什麽大病，純粹是他們從未聽過老板虛弱模樣。

甚至還把軒軒拉來慰問，後者顯然怕得不行。

軒軒小時候生過病，也是發燒，父母不在家，沒人理他，自己躺了整整兩天，還是周一上學，老師發現他沒有去學校，才打電話一路追到家裏。

從那以後，他很多題目就算不出來了，考試總也考不好。

盡管過去了很久，他還是很難忘記那種難受的感覺。

“你要快點好起來啊。”他吸吸鼻子，“我們大家都會很擔心你的。”

已經不是第一個人這麽說，江秋十心情微妙。

小病而已，很快便好了。江秋十重新投入無盡的工作之中去。

新的一年，公司籌備的兩部青春劇準備立項開拍。

女性群像電視劇遙遙無期。

卓少安真的在籌備電影了，只是這回拉不到投資。

沒有幾個人願意投給一看就不能上映的電影。卓少安自己寫了陰陽劇本弄來了開拍許可證，卻面臨著窘境。

沒有人投資，沒有人肯當主演。

去電影學院裏找，長得漂亮的新人早就簽了公司拍偶像劇。至於遞給其他女演員，她們就更不可能接受了。

別一不小心被封殺了。

沒有人投資，卓少安就自己投。沒有人演，她不得不一邊改劇本一邊找人。

她脾氣不好，圈內人緣一般，有幾個朋友，也不願意真花幾個月做無用功。

江秋十約定了給她客串，公司裏說明了利害關系，打算從新簽藝人裏問問。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萌萌帶的其中一個新人羅佳音很願意試試。

表演老師對她的評價很高。

羅佳音被帶去見導演，她心裏一遍遍回憶著萌萌勸她的話。

“老板現在需要人幫忙，你要是肯，他一定記著你的好，公司是絕對不會讓你沒資源的。再說了，公司培養你們這麽久，總不能到付出的時候就不肯了吧？”

“就算不能上，能賺一筆人情，對你這樣的新人肯定不虧。以後公司有什麽，肯定先記著你。”

“再說，能一來就和卓導拍戲，多少人都求不來，要不是因為題材敏感，還輪不到我們……你去學習學習也好。”

……

萌萌還想勸說，羅佳音早就雙眼發亮地答應下來。

學習什麽的都是次要。

能幫上他的忙，就足夠讓羅佳音點頭了。

他會記得我嗎？他會不會很高興？

羅佳音腦海裏閃過男人溫和笑臉，忍不住為自己的遐思心跳加速。

公司一早就在做青春劇立項，公司新人完全能塞下甚至還不夠用。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定決心放棄偶像劇吸粉機會，所以一開始只讓萌萌去問，結果沒想到，不只是羅佳音，其他人都很樂意啊。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聽說直接定下人來，其他人還有不高興的，彼此一道兒約好了挨挨擠擠上樓去辦公室問，問問能不能公平競爭。

江秋十抽空來了一趟，打算親自把人帶去面試，卻沒料到，辦公室裏站了一群人。

其中竟然還有郁文。

他說：“卓導的長相比較硬朗，這類女演員比較少，如果需要，我可以女裝的。”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側目，心說靠！太不要臉了，為了博老板好感，居然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江秋十當然不可能讓他去女裝，無情拒絕。

男人和女人還是不一樣的，卓少安只是看著不拘小節，不是真的模仿男人。

公司保姆車載了幾個女藝人，江秋十一並在車上，向目的地駛去。

到了試戲地址後，江秋十又接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電話。

是李雯萱。

自從上次緋聞後，他們很久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李雯萱也不和他扯上關系，只默契地在年節生日時送禮物過來。

她也是聽說了卓少安新戲找不到人選，給自己打氣後，鼓起勇氣問一問。

自離婚事件後，她在娛樂圈本就低調的名聲更加低調，不過不管怎樣，知名度還是上去了，擺脫了吃人的另一半，她的事業正逐步上升。

這時候來拍同性題材電影，無異於自毀長城。

不過李雯萱態度很堅定。

“就當我還你人情吧，我不是那種不知感恩的人。”

房門內，卓少安正在面試。

一葉知秋新人模樣都是好的，演技作為新人完全可以了。她正需要新人的靈氣和對鏡頭不太熟悉的生澀感。

江秋十幫了這麽大的忙，她心裏感激至極。

她對江秋十保證道：“放心吧。我會找門路，或者走海外，臺灣那邊可以上映，總之不會讓你賠本。”

臺灣最近同性婚姻的風潮鬧得轟轟烈烈，她這部電影在那邊上映想必不會有阻礙。

江秋十放下心來。

卓少安又問：“你沒必要這麽幫我，真的，哪怕你是慈善家，這錢也該去給更需要的人。”

江秋十沈默了一會兒，想起雅姐的話，決定實話實說。

如果不給卓少安一個能做下去的目標，他真怕對方會跟著姜蓉走了。

卓少安沒想到是這麽個原因，哈哈大笑，笑的口水都要噴出來了。笑夠了，她才保證道：“放心，不會的，我不會這麽任性。”

每個人的生命既屬於自己，又不完全屬於自己。她的父親為了她殫精竭慮，她已經讓游緣付出了太多。

再說，姜蓉只是因為生病，這不是她的本意。

傳說中，人有三次死亡，她會讓姜蓉在自己記憶中永存。

她會帶著對她的思念，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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