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蓉病了。

是非常嚴重的抑郁癥。

江秋十將拍戲到尾聲時, 卓少安告訴了他這個結果。

“我應該早點發現的，但是她一直告訴我她只是在減肥，然後總和我說沒事，我就……我就真的以為沒事。”

天知道她回家看見倒在地上, 周邊一堆嘔吐物, 和空了的藥瓶時, 受到了多大驚嚇, 簡直是魂飛天外，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把人送醫院並穩住後續不讓消息外傳的。只記得那天，自己手指冰冷的可怕。

抑郁癥不是什麽少見的病，相反, 它已經成了現代人常見心理疾病中不可小覷的一類。普通工作者尚且如此，生活在落差極大，待遇極限娛樂圈中，更是嚴重。

圈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疾病, 看心理醫生的不少, 每年鬧出點什麽事兒的也不少。

她只是，從來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邊人身上。

江秋十問：“她現在醒了嗎？”

“還沒有。”卓少安聲音裏滿是疲憊。

姜蓉一直都會失眠，她需要常常去開處方藥吃, 誰知道，醫生開的安眠藥她從來沒吃過, 一粒粒全攢起來了。

這是她的失職。

明明那天，江秋十已經提醒過她。

卓少安深吸口氣, 消毒水味兒爭先恐後鉆進鼻腔, 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只覺得恐慌又無力。

她們之間的事情，江秋十不好插手太多, 安慰幾句之後，卓少安自覺不方便打擾人拍戲，掛斷了電話。

姜蓉自殺未遂的消息雖然被卓少安死死堵了，沒叫網友知道，媒體也一律不讓采訪。但在圈內，這個消息跟長了腿似的飛速流傳。

雅姐也聽說了，她知道自家老板還去參加了對方的婚禮，誰知道婚禮過去沒幾天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她免不了要打電話來了解一番藝人的心理狀態。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少藝人與經紀人之間。大家都是圈內的，這種事情，難免讓人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江秋十絲毫沒有異常，一如既往的溫柔體貼，同時反過來安慰了一番雅姐自身的情況。

正如以往他們的任何一次談心，總是以江秋十耐心開導，雅姐敞開心扉為結局。

今天也一樣，談了半天，不僅沒有讓江秋十說出什麽，反而在對方勸慰下自己把自己抖了個幹凈，在辦公室裏飛速抹去眼淚，佯裝無事。

她其實還是有點難過的，雅姐自認為和江秋十交情不錯，只可惜，對方從來不會主動交心。

雖然，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對於一些和經紀人朝夕相處的藝人而言，經紀人知道他們的一切，關系好點的說是半個家人也不為過。雅姐覺得自己簡直是一次次試圖湊近自家藝人內心，但又無數次繞進迷宮，不知不覺走出來的人。

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將自己封起來，卻無能為力。

電話那頭，江秋十還在擔憂：“你現在好點了嗎？”

雅姐說：“沒事，我就是感慨那麽一會兒，很快就好。對了，電影那邊票房還不錯，現在基金會該做起來了。”她將工作上的事務列了個輕重緩急，挑了當下比較著急的一件事拿出來說。

現在電影還在上映，就談到分紅，實在有些早了，哪怕最早一期電影票房紅利分成，也要電影下映後三個月左右，該扣稅扣稅，該分成分成，剩下的扣完後，再有周期更長的投資紅利陸陸續續到賬。

如江秋十上部電影[奪命追擊]，他投資時簽訂的是永久性分紅，下映後已有一年多，到現在還有源源不斷的紅利入賬。

但大眾一般不管那麽多對於部分網友來說，他們一旦看見電影下映，票房結果公布了，簡單粗暴加減乘除後就該嚷嚷著叫江秋十出示捐款證明了。

再者，為了下一部電影造勢，必須早一些為好。否則等大眾的記憶褪去，想讓他們記起，又需要一筆額外的宣傳費。

公司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能集中宣傳幹嘛要浪費？再者，他們已經將今年最大的籌碼，基本全押在[看不見的朋友]身上。

[荒唐辯護人]口碑佳，但對於絕大多數觀眾而言，這是一部悲傷到讓他們不會去二刷的電影。經公司估計，回本和小賺一筆沒問題，拿幾個獎也OK，後續的就說不準了。

說實在，作為一部中成本文藝片，能有目前的票房純屬意外之喜。

比起來，[看不見的朋友]要更加大眾化，口碑與票房兼得。

江秋十道：“可以，現在先確定好受資助的地區，可以先做好宣傳了。”

將宣傳時間提前一些而已，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放心，我會記下。”雅姐說，“等快殺青了接一些采訪可以嗎？都是關於電影的，還有，很多節目想找你和陳姐一塊兒上。陳老師那邊無所謂，她們說問問你的態度。”

雅姐嘴上這麽問，實則明白得很，他肯定會婉拒。

“采訪可以，雙人節目盡量避免，和她團隊聊聊，避開為好。”

一部[夢回還]已經造出了相當多的cp粉，盡管兩人已經在公眾場合大方解綁多次，仍舊避免不了不少人把他們當一對。要是觀眾只對角色真情實感尚可，如果對本人也太過真情實感，對他，對陳雁回，都不是什麽好事。

陳雁回那邊知道了江秋十的態度，不好再多說。兩邊團隊加上專訪媒體協商好後，約了幾個專訪。為了遷就江秋十的時間，雙人專訪基本都放在晚上。

團隊提前看過稿，把一些問感情的話題都刪了，只討論劇情和一些宣傳相關。記者談著談著，不可避免地問到江秋十關於這部電影的承諾。

“對，確定要做這麽一個項目。事實上已經在進行了。”江秋十道，“因為拍了這麽一部電影，後來調查到關於女童的捐助項目不多，所以打算專門成立一個機構，以後也請大家多多監督。”

“為什麽是專門的女童項目呢？比如說，為什麽不成立一個專門的給全體兒童的項目呢？”

江秋十：“因為客觀而言，在同種生活環境下，女孩子總是要艱難一點。”

“比如說，假設一戶人家，他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在這種情況下因為貧困無法入學，需要其中一個輟學打工，那麽輟學的這一個孩子，很大可能性是女孩。”

“所以我希望，能夠盡量減少女孩因為家庭原因而無法入學的案例，也許，我一個人沒有辦法去幫助所有人，但努力總是有用的，能幫到一個是一個，能讓一個女孩走出來，那就要讓一個女孩走出來。一定要讓她們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

同為女性，記者也好陳雁回也好，包括在場不少工作人員，很難不因為這段話產生好感。

記者：“關於這個基金會你有什麽想法嗎？”

江秋十：“我沒有太多想法，只能一步一步來。首先從入學開始，然後慢慢解決她們的生活問題。當然，我更希望能夠讓更多人伸出手來援助她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盡可能多的人關註到她們，她們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幾率才會更多一些。”

……

采訪到後面，關於基金會的討論時長，甚至超過了關於劇情的探討。

陳雁回沒生氣，采訪結束後，她還專門找了江秋十，告訴他項目正式成立後，自己也要捐一筆錢。

一牽扯到利益，感情就容易變質。陳雁回沒管太多，內心深處仍有些天真，她話說的太快，經紀人都沒來得及攔住她，只能眼睜睜看她做出承諾。

算了算了，回公司之後做賬吧，就當積德行善了。

專訪效果很明顯。

江秋十算盤亦打得很精。

國內下沈市場仍舊沈浸著男尊女卑、姐姐妹妹就是要供兄弟讀書、女孩讀書無用嫁人才是王道等思想。他這段專訪在下沈市場必定格格不入，但好就好在，抱著這些思想的人一般不會去看明星的電影采訪，對男明星不感興趣。

真正會去看采訪的，是粉絲和營銷號。而會被采訪內容吸引到的絕大多數都是思想上偏獨立的女孩們，這批人就是電影需要爭取的潛在觀眾了。

這還只是營銷方案之一，針對不同消費類型的人群，公司專門采取了不同方案。加之多方面的口碑發酵，國慶檔期間，票房明顯飆升。

微聽雪同樣在關註著票房。

票房越高，江秋十能拿到的分成越多，他捐出的數額就越大。以江秋十在業內風評來看，這筆錢捐出去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只不過，一筆錢從賬上撥款，到實際花銷，中間總有文章可做。

她需要將項目接手過來，她也有信心能夠接手過來。

好在江秋十不抗拒合作，單純捐款和親自落實是兩碼事。對於一個剛剛成立、一窮二白的項目而言，去尋找資助目標、對接相應人員等工作，一時半會根本做不起來。

她知道，江秋十急於把這個項目做出個框架。為此，電影都沒下映，他先自掏了腰包，為的就是國慶檔過去後的三周票房，和他的下一部電影。

還有什麽，比一條成熟的捐贈鏈，更符合江秋十目前的需求呢？

她剛拍完綜藝沒多久，幹脆和江秋十再約個時間面談。與此同時，手上其他幾條路線全都停止了活動。

江秋十把地點定在了公司，時間為一周後。一周後，正在拍攝的電視劇也該殺青了。

他才好做其他打算。

一周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過得飛快。國慶七天假過去，大多數人陸續回到工作崗位，學生重新進校園。

第八天起，票房大幅度跳水，好無論是日排名還是總排名，[荒唐辯護人]都遙遙領先。

李覆達已經笑好幾天了，江秋十再有什麽決議，估計他第一個舉雙手雙腳讚成。這回聽說有意向和微聽雪合作建立基金會，立馬聯絡，問需不需要幫忙。

江秋十：“不用，我和她談就行。不過確實有件事需要麻煩你。”說罷，他交代了一件事情。

過了幾日，[永興號]殺青。

江秋十信守承諾，一回到公司，便邀請微聽雪前往公司參加會議。

微聽雪一直待在本地，聞言帶上助手欣然前往。她準備好了不少資料，打算認真說服對方。

一切也正如微聽雪所設想般順利進行。她名下有成熟的產業鏈，有做慣了捐贈事宜的團隊，這些都是急於完成項目的江秋十團隊所需要的。

江秋十沒有透露事實的情況下，公司員工少不得以為老板有意向合作，會議上自然是認真分析評估。

兩方團隊都覺得有利可圖，只差後續進一步商討。

為此，微聽雪心情非常好。

一次會議沒定下來不算什麽，第一步都踏出去了，後續總會有進展的。晚上恰好有個晚會，跟慈善相關，兩人份都要參加。見時間差不多了，微聽雪便提出暫時結束，後續事情再看。

她心情愉悅地帶著助手下樓，江秋十帶著秘書一道兒離開，順道送送她。電梯到達一層時，正好撞上軒軒，以及送他來公司的生活助理美玲。

假期結束，軒軒雖然要回學校上學，但他已經簽在了一葉知秋，公司自然要給他接些活動。如今天，軒軒就是拍完了一些宣傳照後回到公司，晚上和美玲一起住員工宿舍，第二天再回去上學。電梯一開，男孩就看到了格外眼熟的人。

微聽雪步出電梯，正看見仰起頭，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的小男孩，她笑著彎下腰，問道：“是軒軒呀，好久沒見到你了。還記得姐姐嗎？”

軒軒下意識後退一步，微張著嘴，沒說話。

他當然記得。

他明明不想記起來的。

微聽雪一怔，歪頭：“怎麽了？真的忘記我了嗎？”她伸出塗了透明指甲油的手，搭在小男孩肩膀上，“你爸爸媽媽還帶你來我那兒拍過照片呢。”

軒軒不知所措，他下意識扭頭想尋求庇護，下一秒，他看見江秋十同樣從電梯裏出來，笑著和微聽雪說了什麽。

頓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擡頭，看他們說話。

至於那兩人說了什麽，他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明明，他一直以來都想忘記的。

照片，照片……

他抖了抖。

他知道那些照片不對，他爸爸媽媽帶他去拍，也不對。但是，如果連爸爸媽媽都對自己不好，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只要接受就好了，開開心心當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哪怕爸爸媽媽經常嫌棄他傻呆呆，但至少這樣，爸爸媽媽還是會帶著他的。

要是他不願意，爸爸媽媽就不會再喜歡他了。

只要一直當做不知道，就什麽都沒發生。要不是片場遇到的那個人，他估計會一直自我欺騙下去，繼續開開心心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明明，那個時候，是江哥哥出來救了自己啊……

現在，江哥哥也要像他爸爸媽媽一樣，帶他去那裏拍照嗎？

如果不拍，江哥哥會不會也不喜歡他了？

還是因為，我一直纏著他玩，他煩了？我是不是不應該總纏著他？

他們聊得很高興，他們肯定認識，關系很好……

軒軒張張嘴，試圖說點什麽，話堵在嗓子眼沒說出口，或者，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說什麽。

江秋十見軒軒一看到微聽雪時神色就不對勁，立刻把話頭截過去，和對方客套幾句後，讓秘書繼續送對方到停車場。

“軒軒？怎麽了？”

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來自心底莫大的恐慌壓倒的軒軒沒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一只手放在他的發頂揉了揉，才把他思緒拉回來。入目是男人關心的眼神。

軒軒搖搖頭，擡手擦掉眼淚，撒了一個很蹩腳的謊：“沒有，我沒有什麽事，我就是想起來……今天作業好多啊。”

不能總纏著他，要不然，他會煩的。

美玲從包裏掏出濕紙巾給他擦幹凈臉：“沒什麽事就好，把臉擦擦，還有，記得以後見到人要打招呼呀。”

軒軒木木地點頭。

江秋十審視一番小男孩，總覺得他不像沒事的樣子。奈何他晚上有個宴會需要出席，不得不提前離場，他也只能讓美玲認真照顧好他，有什麽事情及時處理。

美玲答應下來，牽著對方小手上樓。

見江秋十往外走遠，小男孩一個勁兒回頭看。

美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笑著安慰他：“你江哥哥要去忙，你自己做作業，等下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好。”

美玲的辦公桌在大辦公室靠窗戶的那邊，他放下書包，拿出作業本。本子上有被揉皺的痕跡，還有一兩個腳印。他掏出橡皮，一點點把上面的印子擦幹凈。

擦著擦著，他的眼睛忍不住往窗外飄去。

這裏樓層很高，透明大窗戶，能看到底下來來往往的車，還有遠處的立交橋。

不能在這裏吧？不然，他就更不喜歡我了。

小男孩想。

公司其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看見那個和自家老板長得特別像的小孩兒來了，還那麽萌，個個都忍不住借各種機會上去打招呼，握握手捏捏臉什麽的。

那廂，江秋十上車，準備駛向目的地，公文包中的手機卻發出聲響。

是雅姐的消息。

姜蓉的事情，還是被媒體報道出去了。現在醫院門口被攝像頭完全占領，連病房外都蹲守著不少。

卓少安焦頭爛額，人還沒醒，也只能先忙著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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