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風機呼呼作響, 刮起兩人長發袍角烈烈。

林鶴飾演師兄長風，見新入門小師弟劍術不佳，被師父罵了一頓，特地前來安慰。

小師弟雲止坐在木頭箱子裹上綠布做成的山崖上。崖邊風大, 似要吹散他面上不悅情緒。

雲止入門晚, 長得嫩，文裏就說了他生的一張娃娃臉。造型師給許司明發辮梳高, 衣著鮮亮, 加上五官多化出弧度, 更顯得眉眼彎彎, 是個討喜的少年。

可惜一張嘴就不是那麽討喜了。

“師兄是特地來看我笑話的嗎？”

長風對小師弟氣頭上的話一笑置之，迎著山風坐在雲止身邊。

“哎，讓點兒位給我。”，他指著前方一片綠幕，說：“你看。”

“看什麽？”許司明下意識順著指尖方向看過去，呆呆問道。

綠幕板上固定了許多用於後期做特效的點, 他們指著的方向正對著某大光源, 制造出迎面指向太陽的效果。

江秋十和導演在監視器後看。

林鶴還好，有經驗，不管是步伐上還是一舉一動，都像是真的在山崖上走。許司明要遜色不少，他沒拍過多少戲，更別說綠幕戲，總隱約有些不自然。

壓戲了。

導演心說。

林鶴屬於正常發揮，許司明雖然盡力表現，但在林鶴的襯托下，雲止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並隱隱與背景有種割裂感。

演戲考驗演員演技的同時，還考驗想象力。許司明怎麽也沒法把綠幕上這幾塊“石頭”想象成山崖。

江秋十微微皺眉。

林鶴並沒有刻意壓戲，相反，林鶴已經在努力帶他入戲了，但面試時的表情表演和實際鏡頭下全身肢體動作結合，那是兩碼事。

許司明不是坐在山崖邊聽山風，他只是坐在幾個小箱子上吹鼓風機，僅此而已。

“導演，你和他講過戲嗎？”江秋十低聲問。

導演同樣皺著眉：“講過，說的時候好好的，一拍就……”

“先停一停吧，跟他說明白，再多試幾次，最好這幾天磨熟練了，前期有經驗後期才好辦。”

同樣站在監視器後的還有許司明的執行經紀並幾個助理，聽到江秋十的話，執行經紀人急了：“江老板，我們許哥時間很寶貴的，合同上簽好了每天六小時，超時間了得加錢。”

導演可不管那麽多，一切有投資方頂著，他直接讓人把許司明喊下來要和他講戲。林鶴聳聳肩，溜達到一邊拿著劍玩。

江秋十轉頭，正看到許司明那個和斌哥一樣人高馬大的執行經紀人。

他極輕微地冷笑一聲：“時間寶貴？”

不知怎麽的，還想鬧一鬧的執行經紀有點發怵。

江秋十都沒說自己時間寶貴，他倒先矯情上了？

“六小時是純拍攝時間，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們昨天的六小時可是從進化妝酒店就開始算起了，化妝兩個半小時，以後是不是還要從起床開始算？”江秋十臉上慣常的微笑一點點收斂。

“這不是，大家不都是這麽算的嗎？我們許哥年紀小，又是新人，已經演得很不錯了。”

“而且，我們許哥過幾天要請假拍雜志，還有幾個廣告，沒那麽多時間待劇組。江老師，差不多得了，這不是演得挺好的？”

“演得不錯？作為新人是合格了，如果要拍這部戲的雙男主他還不夠。還有，合同上明確規定一個月請假不得超過三天，要不然隨時換人。”江秋十語氣輕松，“我們公司的新人就有好幾個在等著呢。”

“請個假而已，哪有隨便換人的……”

“拍什麽都好，只有三天假，要是超時了，劇組不會等人。”

江秋十表情上看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拍戲時為了節約經費，每個人的片酬對外宣稱還是和往常一樣檔次，實則壓了又壓。林鶴本身有錢不在乎，其他都是想著拍戲火了不差這點片酬來賭一把的。為此，違約金並不高。

見江秋十真要立刻和趙美華聯系，人高馬大的經紀人深知結果只會是自己擔著，不甘情願地做出讓步，答應下來，順帶看看表，討價還價。

“我們家許哥十點二十開拍的，最多到下午四點半。”

被導演抓去講戲的許司明心不在焉，心思全放在後邊討論的兩人身上，忍不住出聲：“李哥，我沒拍好就多來幾次，沒關系的。”

經紀人姓李，許司明尊稱一聲李哥。

李哥氣到嘴裏發苦，又不能得罪這小祖宗，不鹹不淡應下來後到一邊生悶氣。

看到許司明湊江秋十身邊聊得開心，更氣了。

什麽世道啊，跟著個新人像老媽子似的伺候，新人還不領情，滿腦子矯情地想走什麽演員路線。

演員演員，演個屁！一個小屁孩，什麽都不懂，被捧兩句就飄上天了。要不是老板捧著，就這長相，圈裏一抓一大把，哪個不是求爺爺告奶奶地去求個小角色？

呸，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越想越氣，再看許司明時，總覺得對方要被挖走，坐一邊偷偷拍了幾張兩人開心聊天的照片備用。

大家都簽了保密協議，但畢竟不好真的進場就搜手機，所以難免有人拍那麽一兩張。不流傳出去，劇組也不太較真。

李哥連拍十來份，挑了兩張清晰的發給趙美華告狀。

趙美華可是把這位能帶來好運的小祖宗當成眼珠子疼，拍戲怕累著怕傷著，網上一有黑料刪得比誰的都快，就連一哥秦澤和他起沖突也是兩頭哄。

有人想挖墻腳，她能忍？

江秋十那廂正教給許司明一點增加代入感的小技巧，趙美華的電話過來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他向導演和演員兩人點點頭，要退出去接。

許司明傻傻沖他揮手：“江老師，您去忙，我會記下來的。”

臨別前，江秋十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那位經紀人。

趙美華是來說好話的。

非必要情況下，還是別得罪人比較好。尤其以汪偉、卞海明等人作為前車之鑒，可見江秋十絕不是那種打一巴掌不還手的人。

更何況，公司現在正在拍玄幻大片，重要角色都定下了。沒有精力再去給許司明拍一部主角戲。

雖然讓編劇加個主角也不是不行，但趙美華還是傾向於叫他拍個主角電視，然後在[逆天狂少]裏露個臉，加個名字在前面。

趙美華先是和江秋十拉了些家常，聽對方聲音不像是生氣，才進入正題。

大師算過，許司明的命格最旺她，許司明越紅，公司越火。趙美華為此把公司的宣傳經費和資源一多半都用在許司明身上，廣告雜志商演什麽都定好了。

要是江秋十不放人，那這些錢豈不是打水漂？

圈內都知道江秋十面對女性時要好說話許多，趙美華正是利用這點兒性別優勢，放軟了語氣想和江秋十求個情。

江秋十語氣含笑：“小許演技作為新人確實不錯，但是和林鶴搭還是有點不行。我也是為了小許好，演技提上來了，以後拍什麽大片不行？”

“大家都是想長久合作的，這麽好的學習機會，拿去拍廣告、拍雜志，多可惜，是不是？過兩年火了，什麽錯拍？”

“趙姐，你眼光確實很好，發掘了那麽多好苗子，這點我比不上你。可是好苗子也是要打磨的，小許現在多經歷點，以後走的路就更順點……”

……

好說歹說，趙美華被江秋十溫聲細語連敲帶哄，不知不覺同意下來江秋十的提議，這個月拍完預約好的拍攝內容，之後非必要不得請假。

雙方掛斷電話，彼此都很滿意。

江秋十托林鶴多帶著點對方，又叮囑許司明幾句後，方才離開片場。

他一掀開綠幕離開，原本看似相處和諧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立時恢覆到彼此看不太順眼的氛圍。

“嘖嘖嘖。”長劍橫在肩頭，兩手搭著，林鶴神神道道從許司明身邊經過。

瞄一眼許司明，嘆一口氣，再瞄一眼，再嘆口氣。

一副“我就是看你不順眼你能拿我怎麽樣”的欠揍德行。

作為一個正宗富二代，林鶴很看不慣這種“嬌生慣養”之人。

進組第一天就看不慣了，一個小新人連替身都自己找好了，五個助理跟著伺候，坐下來兩個打扇子一個倒水一個擦汗一個按摩，究竟誰才是大牌啊？

江秋十也是，對誰都這樣，要換了他，早換人了。林鶴內心嘀咕。

如果這是漫畫，許司明額頭上應該會冒出一個“井”字。

他忍了又忍，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林鶴，想起江秋十叮囑的話語，他自覺忍氣吞聲道：“林哥，導演，我這一場有什麽不好的，麻煩多多指教。我會改的。”

林鶴裝著沒聽見，晃悠到導演身邊，哥倆好似的撞撞肩膀：“哎，你跟他說說唄。”

說罷，溜溜達達走遠：“好了叫我，我補個覺先。對了導演，兩小時夠吧？”

在能把人氣死這方面，林鶴排第二，許司明認識的人當中沒人排第一。

許司明一生氣就不由自主鼓著臉，乍一看，真·氣成河豚。

“你說，你要睡多久？”

冷不丁一句話插進來，殺了個回馬槍的江秋十掀開綠幕簾子，隔空與回過頭的林鶴眼神廝殺。

林鶴都走到邊上了，無比自然拐個彎繞回來，狀似無辜：“二十分鐘啊，怎麽了？”

圍觀工作人員憋笑。

拍戲過程極其枯燥，有個能活躍氣氛的人在，幹活都輕松。和帶著五個助理、經紀人護小雞崽般的許司明比起來，大家都很喜歡林鶴。

江秋十深深地看他一眼：“你開心就好。”說罷來到監視器前，和工作人員打招呼後，伸手在小桌板上翻了翻，揀出一串鑰匙，“好了，我走了。”

林鶴揮手絹式甩長發：“撒由那拉～”

鑰匙不過是故意落下的幌子，江秋十知道林鶴在自己面前慣會裝模作樣，出其不意下，才算是撞見了兩人真正的相處方式。

也不能說林鶴不對。

大家都是來工作的，能力不行就是不行，沒道理前輩要上手教。演技這種事情，一要靠自己學，二是靠導演調教。劇組其他成員沒有幫他的義務。

更何況，拍戲時，林鶴明顯在帶他入戲。許司明倒不是演得不行，只是放在林鶴身邊，瑕疵太過明顯。

林鶴一沒耍大牌二沒指鼻子罵人，嘴上損兩句，已經是看在江秋十面上讓步了。就是許司明經歷得少，看不出來。

林鶴啊林鶴，他這脾氣……

江秋十無奈又好笑。

他隱約摸出點林鶴為什麽看不順眼許司明的緣由，打算今晚就說清楚。

時近正午，暖陽熾熱，正上方投下縮成一圈的影子。江秋十探班後回到公司處理事務，順帶翻了些劇本。

明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有一批紅色劇要上。雅姐給他接的正是部央視任務劇。

當然，畢竟是央視主流劇，片酬相當可觀，以江秋十的身價，幾乎是免費。

娛樂圈裏，不光是粉絲喜歡吹“根正苗紅”“得到主流認可”，藝人也要炒愛國人設，眼光長遠點的，片酬再低也要打破頭搶著去。

不同於其他流量要擠破頭搶，江秋十直接上手挑。

作為當代娛樂圈中的優秀黨員、演技派、慈善大使、納稅積極戶、高學歷分子……他不根正苗紅，還有誰紅？

出於擴大觀眾層次心理，江秋十選了一部抗日劇。

現如今，一提到抗日劇，觀眾們難免會想到某些經典的侮辱智商片段，如“手撕鬼子”“包子地雷”“自行車追火車”“同志們！八年抗戰開始了”等。

諸如此類，將本該悲壯緬懷的戰爭生生拍成了“鬼子中原歷險記”。

抗日劇名聲兩極分化，雅姐免不了擔憂，看過劇本後才放下心來，這兩天在談簽合同事項。

編劇大名如雷貫耳，本人得獎多次。加上這部劇劇本打磨了好幾年，制作班底相當好，若非江秋十手快，就要被別人撿漏了。

編劇是個古板的老人，不愛用郵箱，非得實體寄。那廂，江秋十收到了編劇寄來的劇本，坐在辦公室中，抽出尤帶墨香的一沓紙。

劇本封面上，赫然是毛筆字手寫的三個大字——《永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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