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十竭力忘記那只貓耳朵發箍, 同事們卻不會放過這麽個好機會。

翌日，江秋十辦公桌上多了只黑貓小瓷杯，耳朵尖尖, 綠眼圓溜溜，格外可愛。

雅姐振振有辭：“老板, 我在超市看到的，覺得特別配你。”

江秋十用一種頗為深沈的眼神看著雅姐。

對方左看右看狀似無辜，最終還是在江秋十探究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幹笑：“就是一個杯子而已, 不用想太多。”

江秋十摩挲著那只杯子，似笑非笑：“我想太多？”

雅姐：“老板，這裏有個新劇本, 您看看？”

食指輕敲桌面，江秋十最終放雅姐一馬：“我看看。”

雅姐知道這事兒翻篇了, 拉開江秋十對面的轉椅坐下：“還是游導給的，他和卓少安那邊也推薦了你，我們看了之後覺得這本還不錯，題材很新。”

她翻開文件夾, 邊試圖說服老板：“日本那邊最近就拍了這個寵物題材的，老板你應該看過, 卓導就也打算拍一個。”

“目前沒什麽大的競爭對手，只要老板你想去，這個角色就是你的。”

江秋十很相信雅姐的眼光，他打開文件夾，仔細翻看起來。

電影名暫定為看不見的朋友，名字聽上去很像恐怖片，實際上拍的卻是一個盲人和導盲犬的日常故事。

江秋十邊翻邊問：“演一個盲人嗎？我還沒試過呢, 導演也放心？”

“沒事，游導推薦的，卓少安有什麽好懷疑？”

卓少安是游導親生女兒，她對這個父親尊敬、信任，又試圖從事業上超越對方。

圈內沒少八卦過這對父女，江秋十也是知道的。

游緣年輕時和一個女畫家相戀閃婚，這段兩個藝術家結合的婚姻並不是很幸福，三年後兩人瀟灑離婚，誰知女畫家肚裏卻懷上了一個。

女畫家找的外國新男友不介意多養個寶寶，游緣也沒有非要認回的意思，請了人去照顧，生下來之後雙方友好協商著帶娃。

卓少安從小就是在“一個媽媽，兩個爸爸”的和諧環境下長大，她隨母姓，長大後卻做了和父親一樣的工作。她像是天生就吃導演這碗飯的，明明性格風風火火，導的片子卻細膩溫柔，靈氣逼人，頗具女性特質。

江秋十看過她獲獎的一部微電影，對這位新人導演的水平相當佩服。

他低頭繼續看劇本。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不知是不是卓少安移情作用，男主角何望舒角色設定成了一個畫家，他年輕、英俊、多情，繪畫技術高超，年紀輕輕功成名就。

不幸的是，他在一場車禍中失明。

一個畫家失去了視覺，相當於一位音樂家失去了聽覺。

何望舒悲憤、絕望，都無濟於事，在接受不了事實幾次尋死未遂後，他的父母替他買了只導盲犬。

向來不喜歡寵物的何望舒摸到那只小狗，破天荒地，決定把它留下。

他給它起了個一點都不藝術的名字——“平安”。

父母摸著平安的小腦袋，和藹地說：“平安，要平平安安的陪著我們望舒呀。”

平安“汪汪”回應，甩著小尾巴。

何望舒伸出手，讓小狗舔舐自己的手指，以往令人厭惡的濕漉漉觸感如今卻讓人無比安心。

自車禍失明後，他頭一回心平氣和的與父母談話：“爸，媽，平安長什麽樣子？是什麽顏色的？”

母親強忍著眼淚，說：“平安的毛是黃色的，肚皮很白，尾巴也是淺黃色的，它很乖。”

何望舒喃喃自語：“它一定很可愛，只可惜……”只可惜，我看不到它。

……

劇本所展現的電影，溫柔地叫人想哭，結尾部分更是叫人能淚灑當場。可以想象，如果拍出成品，電影院都要叫影迷們的眼淚給淹沒了。

雅姐清清嗓子：“不過這個片子也有一點不太好，有演老人的戲份，到時候需要化特效妝。”

化特效妝並不是最麻煩的，更深層次在於粉絲的接受程度。

別看粉絲們都口口聲聲我要陪偶像到老，我要愛他一輩子。一旦偶像真的變醜、變老，他們是第一個不能接受的。

前段時間網上有個流行的活動，給各明星P老年妝，很多粉絲都覺得難以接受。

一兩縷白發，還可以添上時光濾鏡，稱之為熟男魅力。滿頭白發和滿臉皺紋呢？

最悲哀不過美人白首，英雄遲暮。

那場本是趣味性的活動，反而令不少粉絲真情實意流淚。

他們所希望看到的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偶像，是心目中最美好存在的化身，是所有渴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朱砂痣；不少粉絲們看到蒼老的偶像，第一反應是酸澀難安。

他怎麽可以老呢？

江秋十：“老年妝就老年妝吧，替我問問卓導電話，我和她聯系。”

如果不靠角色，他將無法目睹自己遲暮之年的模樣。

“好，老板加油。”雅姐一撩頭發至耳後。

江秋十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手上多了個戒指。

他不清楚含義，不過如果雅姐不打算主動說，他也不便多問。

雅姐效率很高，發過電話號碼後，江秋十直接撥打了那個號碼。

卓少安沒有如雅姐所說般直接拍板定下，而是明示還需要考驗一番對方的演技。

盲人+老人，還有前期發瘋自殘戲份，她不確定江秋十能否把控好。

卓少安給了江秋十一個地址，約他在兩天後見一面，當面談談後再做決定。

若是換成其他一線明星，一個新人導演不說把人請回去供起來，還提這麽多要求，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一個新人導演出生牛犢不怕虎，一個算不上新的大牌演員無謂包容，兩人定好了見面時間，彼此都覺得交流格外順暢。

卓少安本就膩歪成年人的人情那一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虛了吧唧有什麽意思？因著這個性格，她在娛樂圈人緣算不上太好，要不是有游緣撐腰，她指不定要多受多少波折。

本來卓少安是因為老爸推薦才打算讓江秋十這種“明星”試試的，電話聊天過後還真對本人起了興趣。

她打開電腦，翻看著游緣發來的，對方的簡介。

和其他化妝又美顏的藝人不同，江秋十的簡介上放著一張完全露出正面面孔的素顏高清證件照。

他倒確實有這個底氣，哪怕是絲毫沒有經過處理的照片，也能看出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卓少安咬了咬正用於畫分鏡的鉛筆頭，突然有點兒期待了。

希望他演技合格。

江秋十已經將這個角色視為自己囊中之物。他一鼓作氣把工作處理好，打算在家休假兩天，做好準備。

[濟世]在網上熱度持續走高，他不得不抽出時間完成宣傳任務：彈幕互動。

當天晚上，該集視頻彈幕量達到了其他劇集的三倍還要多。

楓葉們真的很大膽，明知本人要來參與互動，來勁兒了，組團在彈幕上發各種騷話。搞的江秋十遲遲不知如何發彈幕是好。

最終，江秋十挑了塊較少彈幕的轉場場景準備進行互動，只一個問好，就被其他彈幕大軍淹沒。

江秋十：“大家好。”

“抓住秋秋！”

“秋秋啾啾啾啾啾～”

“啊啊啊賀艱好可愛，想日。”

“美少年小賀，吸溜～”

“前面的不準，小賀美人是我的！”

“我為小賀寬衣解帶侍寢。”

江秋十：“……”

“活的江秋十！活的！合影！”

“彈幕收手吧別騷了。”

“別把人嚇走了，正經點啊啊姐妹們！”

……

賀艱這個角色前期就是個討嫌的小少爺，偏偏有一手好醫術，他在醫學上的天賦讓其父親有多麽震驚，在其他時候賀艱父親就有多麽地想揍他。

這麽個傲嬌的小少爺，也難怪粉絲們不由自主產生母愛。

江秋十本該按照賀艱的口吻與觀眾互動的，然而他看著滿屏的“秋秋”“親親寶貝”等膩死人的撒嬌，決定還是按自己的風格來。

賀艱翻墻。

江秋十：“大家不能學習，這是不好的行為，容易摔傷。”

賀艱捉弄強搶民女的紈絝公子。

江秋十：“生活中如果遇到拐賣不要學賀艱，應該及時報警。”

紈絝子弟家人上門索賠，賀艱和父親鬥嘴，被追著打。

江秋十：“與父母交流的錯誤示範↓”

……夠了哦，這又不是法治講堂。

彈幕飄過“我真的相信江秋十曾經想當政治老師了”。

……

約定當天，江秋十自己開車前往約定地點，跟著導航七拐八彎來到某四合院樣式居民區。

卓少安正在外頭等他，見到車牌號後沖他遠遠招手。

江秋十戴著口罩下車，寒暄兩句後跟在她的身後。

卓少安穿著一身中性運動服，頭發理成小平頭，濃密劍眉筆直，一雙眼大而有神。

很像她的父親游緣。

江秋十也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卓少安大笑：“每個見到我的人都這麽說，看來我確實和他挺像的。”

兩人來到小巷中，卓少安徑自推開一扇門：“請進。”

圍墻內別有洞天，院中擺了件假山，假山上泉水汩汩流動，順著劈開的竹水管流進一口大缸裏。

大缸中養著幾朵睡蓮。

卓少安從屋裏拿出一沓劇本，遞給江秋十。

“你自己挑吧，你覺得能演哪個你就演給我看看。”

江秋十：“不用，我背下來了。”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墨鏡戴上。

“可以呀！連墨鏡都準備好了。”卓少安毫不掩飾自己的誇獎，“怪不得我老爸會推薦你。”

江秋十沒有說話。

他今天穿著寬松舒適的常服，屬於江秋十的那股溫和氣息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濃郁到化不去的悲傷。

他的手像是被什麽往前牽引，往前伸出一截，如一個真正的盲人般，順著手中繩索往前走了一步。

何望舒隔著墨鏡註視著卓少安，雖然方向有點兒偏，他卻不知自己看錯了方向，緩緩開口：

“我已經，失去了三個親人。每一次失去，都是一次傷痛，但我總能挺過來。現在，我又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我就這麽一直到老。”

“如果再添一個人，她照顧我，我照顧她，我將習慣她，離不開她。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厭煩了呢？”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她離開了，我就得把她從已經養成習慣的生活裏重新撕下，慢慢養傷。”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我多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樣，保護她，照顧她。”何望舒的聲音哽咽住，“可是，我的眼睛……我做不到，我甚至不能讓其他人相信我在真心實意地誇她漂亮。”

眼淚斑駁胡亂流下，淚痕爬了滿臉，何望舒慢慢地蹲下，抱著導盲犬嗚嗚地哭起來。

“但是，我也怕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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