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看著腳下痛苦哼叫的男人，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從地上撿起了自己的錢包，順便將水果刀撇得遠遠的。

沒想到自己無聊過來這邊逛逛，還能遇到夜半打劫的。與自己體型相差無幾，卻完全沒力氣。

不屑地看了一眼，隨後朝著那家老舊的賓館走去。景山沒有期待能在這個時間裏還能看到秋也，但是沒有事做的晚上，即便是看著秋也房間那扇亮著的窗，也可以慰藉一下心裏的空虛。

最旁邊的窗戶在自己眼裏關了燈，景山將剩下的煙蒂摁滅，才轉頭離開。他不會再打擾秋也，只是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會遠遠看上一眼。

到底這個男人有什麽魔力呢？他普普通通，性格猶豫，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讓人念念不忘。景山思考過很多次，可是結果都一樣，那就是溫柔且惹人憐愛。即便是第一次，根本不了解建築，卻能陪自己聊天，還包容著自己冰冷生硬的說話方式。即便不懂，也認真地聽自己講了接近三個小時。

而每次看到他那張掛著淚滴或者是紅著雙眼的臉，楚楚可憐的樣子總能映進心裏。他的情緒帶有傳染力，自己總是輕易中招。

秋也這個人的存在，也許就是從他還掛著眼淚，卻回頭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開始的吧。無防備中淪陷的自己，早就無法回頭了。

閉上雙眼，景山狠咬了一下幹燥的唇。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了，不知不覺中竟然發呆到現在，景山只好回到附近的停車場，開著妹妹的粉色小車回去母親那裏。

秋也當自己看錯了，那個面色猙獰的男人不過是跟景山長得像而已。

分別已經半個月，在回歸平靜生活之後，秋也慢慢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除了這份優厚而清閑的工作，便是認真地遵循時間休息，以至於最近很喜歡睡覺。

一天一天倒計時，距離離開還有一周。秋也在融洽的工作氛圍中頗受好評，不管是島課長，還是三浦跟其他人，都對秋也評價不低。唯獨深津，仍舊對他不怎麽搭理。雖然秋也表面上笑笑說沒關系，但私底下還是在返程三天前的中午，悄聲叫住了剛要出去吃午飯的深津。

“我已經知道深津小姐為什麽一直生我的氣了……”

秋也只一句，驚得深津眉毛挑得老高。雖然自己愛玩，但也不是一個喜歡傳閑話的人。最主要的是，這件事好像也只跟一個牛郎抱怨過，還從沒跟任何一個同事透露過一點……難道秋也有這方面的愛好？

“你知道什麽了？”

警惕著問秋也，深津的眼神像要看穿眼前這個男人一般用力瞪著。

“因為我當時暈過去了，所以我不知道。但是深津小姐真的肯定在車裏我被那樣對待了麽？也許他只是在開玩笑也說不定。”

試圖用這種心理暗示來迷惑深津懷疑的判斷，秋也用堅定的眼神擾亂著對方。

“我沒有看錯。而且你不是結婚了嗎？為什麽跟那個男人保持這種關系？”

“深津小姐知道我結婚了，為什麽還要灌我那麽多的酒呢？”

即便秋也保持著輕松隨意的笑容，聲音也很輕柔，在深津眼裏他卻不那麽溫柔。秋也仿佛將自己完整包裹起來，最外層還纏繞著荊棘，他堅定的眼神裏帶著刺。

不願去面對，深津嘆了口氣。

“……你沒猜錯，我就是愛好特殊。而且我說過了，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還想要幹什麽？”

抱著胳膊的深津很想立刻走開，對方卻擋在門口不讓路。

“我代替我的朋友向深津小姐道歉，雖然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麽，但還是先跟您道歉……”

幾乎呈九十度的鞠躬嚇了深津一跳，態度誠懇的秋也果真讓人感覺害怕，深津甚至開始慶幸自己當初沒對這個人下手。

“嘛，那個，沒什麽了，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你朋友了，算了算了……”

深津搖擺著手，秋也這才將頭擡起來。可是再擡頭，深津卻覺得不對勁。

“不是吧！你眼睛怎麽紅了？”

不清楚他是因為氣憤到極點，還是覺得替朋友賠罪而委屈想哭，深津趕緊解釋她真的沒有怪罪誰。

“沒事，只是我也不會再碰見他了……耽誤深津小姐的休息時間真的很抱歉，我先失陪了。”

說罷，眼神躲閃了一下，秋也轉身離開了茶水間，只留深津一個人在那裏發楞。

這個男人的眼神，果真不是自己該去觸碰的，深津站在門口想了好久才走出去。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你朋友了……”

秋也看著正午刺眼的陽光，被刺得發痛的眼睛微瞇著卻沒有轉開，腦海裏像是覆讀機一般，反反覆覆重播著深津的那句話。

還有幾天，自己就要回去琦玉那邊的公司了，再住在同一棟公寓，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碰到景山。但是並不期待，也不會特意回避，畢竟景山也已經決定不再聯系自己。

在這之後，秋也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同事跟自己說話，自己聽得進去也會思考回答，但就是會覺得孤獨，世界上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別人都活在除自己之外的熱鬧空間。

臨別前的歡送會，刻意喝多的秋也終於如願吐了出來。彎著腰站在洗手臺前洗臉的時候，有個人影出現在了身後。

“我今天可沒灌你酒啊，怎麽一直在悶頭狂喝，這麽舍不得這裏麽？”

深津抱著肩膀看著一臉冷水的秋也，打趣著與他聊天。

“呵呵是啊，這裏的天氣又好，跟大家相處得這麽融洽，確實很不舍。”

在秋也替景山道歉之後，深津終於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不再針對他。但是那也只不過是短短兩天。

“別騙我了！酒量不好的人會喝到吐，一般可都是因為心情不好。難道說秋也你喜歡這種像動物反芻一樣的感覺？”

歪了歪頭，深津沒有看鏡子裏的秋也，而是自顧自打理起了頭發。她的長發是優雅的深栗色，柔和的波浪則讓頭發更顯得有光澤。秋也覺得這頭跟沐瑪很像，都是一樣的發型。

也因此，秋也在酒精沖入血液的那一刻起，覺得自己異常惡心。他想吐，想讓自己酩酊大醉之餘，吐個天昏地暗，將心底偷偷藏起的所有不堪都吐掉。

他不要在想到沐瑪的時候滿心都是自責，也不要抑制不住地想起景山。這樣貪婪渴求著景山的自己是背叛者，無法自我原諒。而他又沒辦法讓沐瑪知道自己那份醜陋而扭曲的欲望，因為自己沒勇氣。

在大阪的一個月，自己像是逃到月球一般自在。可秋也必須回去，回到有沐瑪的生活裏，然後斬斷一切。但只要還清醒，秋也就必須面對無法回避的自責。他愛沐瑪，可是同時愛上了景山，貪婪讓他嘴臉醜惡，越是美好的回憶越讓秋也的心痛苦不堪。

所以今天才會喝醉吧，所以鏡子裏映出的原本屬於自己的表情秋也才會不認識。

“我從小最害怕的事，就是嘔吐了，所以一直不怎麽喝酒，酒量很淺的。讓深津小姐見笑了，抱歉。”

抽了張紙稍微沾掉臉上的水珠，秋也在收拾幹凈後朝著外面走去。

“秋也你有那麽痛苦嗎？要用最討厭的事……”

深津微蹙著眉，看著秋也的定的背影。她的聲音不大，這句話卻承滿了讓秋也駐足的力量。

低頭扶著墻想了一會，秋也緩緩回身看向深津。

“你覺得我很痛苦嗎？可能怪我平時沒有過經驗，還沒學會怎麽掩飾吧。演技這麽拙劣，讓您見笑了。”

沒再多說什麽，秋也邁著不甚穩健的步伐，回到了桌上。仍舊是那副笑容，算不得敷衍，可每次舉起酒杯的時候，澄黃色的液體都能映出破碎而疲憊的神色。

夜風裏帶著濕意，開始變得潮濕的是氣候同時也是自己的心。秋也扶著路燈忍著頭與胃裏的難受試圖打車。可是頭暈的他終究還是裝不下去了，蹲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來。胃裏已經很空了，今晚除了喝酒，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吃。苦澀卻又灼燒喉嚨的胃液還在嘴角，骯臟邋遢的酒鬼形象讓秋也羞於伸手攔出租車。走到地鐵站都做不到了，今晚要怎麽辦……

就躺在地上吧，都算得上夏天了睡在外面，自己也不會凍死。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以為已經死了，會不會報警。這樣睡在路邊如果還能做一個好夢該多好，也不會讓人覺得滿心悲戚。

所以，秋也做了一個很寫實的夢。

他夢見景山皺著眉站在旁邊，看著動都動不了的自己一臉嫌棄。

“我為什麽總要給你這個醉鬼善後，真是欠你的……”

感受到臉上有什麽東西在擦拭，迷糊中秋也想起來這條就是當初大原的男朋友為了賠罪送自己的奢侈品手帕。最後還是用來擦汙穢物，真是可惜了……

這樣想著，秋也便笑了起來。

“這可是……可是HERMES的手帕，嗝！大原的男朋友……大原、大原的男朋友叫……叫什麽來著……”

聽起來前言不搭後語，因為醉得太厲害，連舌頭都不利索了。可秋也仍舊沒有放棄，他執拗地回想著大原的男朋友怎麽稱呼。

眼前的景山沒有理會，他將人從地上扶起來，抓著兩手摟在自己的脖子上，隨後拖著秋也的雙腿將他背在了身後。

“不是的！你沒有背過……你一直都是！都是嗯嗯、公，公主抱……我不要你背，那樣我看不見你啊……！”

秋也扭動著肢體，十分不配合對方。即便雙腳離地，秋也因自己處在夢中，完全不懼怕疼痛而使勁掙脫，兩下便落了下來。不聽使喚的雙腿站不穩，便用雙手摟著景山的臂膀墜在他的身上，不知哪裏不對，突然又跪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哲，對不起……”

哭嚎引來了路人的圍觀，秋也卻毫不在意，只顧著自己的難過而一再發洩。

“對不起你，哲，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沐瑪，更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呢？秋也。誰該跟你道歉”

又是那股特有的熟悉音調，他低沈的煙嗓，讓秋也懷疑是景山本人跑進了自己的夢境。

“對不起對不起……嗚……對不起你，哲。都是我的錯，是我犯了、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對不起……”

“不想聽這句話，你說點別的。”

秋也就緊緊抱著景山的腿，濕了的臉蹭到對方的褲子也不松手。聲淚俱下的樣子到底有多難看也不在乎了，他只想多跟這個跑進自己夢境中的景山待一會，再多一會就好。

可是除了抱歉，秋也只剩下哭了。

“要我的公主抱麽，秋也？”

秋也只能咬著唇用力點頭，他想在景山的懷抱裏。

身體倏然變輕，被景山撈起來的身體像浮在空中一般，秋也將頭深深埋在了他的懷裏。

之後夢境便斷了，秋也再也沒能找到景山。這支離破碎的片段美夢直到秋也坐上回程的新幹線，都讓他念念不忘。

不像是夏天該有的樣子，天空晴朗得可怕。強烈的陽光將臉曬得發痛，秋也呆呆地看著食指上不知何處磕碰到的傷口出神。那傷口類似於鈍器刮擦所致，但秋也懷疑這是齒痕。但為什麽要咬破手指，自己什麽時候有了自虐的傾向呢？

與來時不同，那天雖然下著小雨，可是心情甚至是愉悅的。如今再看天空，這麽澄澈幹凈，看似能撫平心中的波瀾，秋也這樣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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