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預定的鬧鐘早了二十分鐘醒來，秋也洗漱幹凈後，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不知道景山幾點會來，便從上午七點呆坐到了八點，而敲門聲也準時響了起來。

打開門，眼前站著的男人不大有精神，但還是一反常態地沖著自己笑了一下。隨即，秋也便回了一個更溫柔的笑容給景山。

“早上好，秋也。”

“早上好。我今天……不想叫你景山，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麽？”

沒想到秋也想的還是這件事，景山摸著鼻尖呵呵笑了一聲還是認真地告知了對方。

“禦景哲。”

“哲……”

一直都習慣性躲避景山目光的秋也，今天反而非常勇敢，他真誠地擡起了頭，溫順地望著那雙眼睛。

“嗯，秋也。”

沒有猶豫，秋也主動伸出雙手，摟住了景山的腰，感受著他微熱的體溫。

“我只能叫你秋也麽？”

“我的姓氏只有一個字，所以你這樣叫我就可以。”

悶在景山的懷裏，透過胸膛，秋也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沈穩均勻且有力，他念自己名字的時候，便連同自己的心臟也一起震動。

“嗯，秋也。”

“在。”

景山的雙手繞上秋也的後背，低下頭，貪戀地在他的頭頂親了親。

“早飯吃了嗎？”

“沒有，要陪我吃早飯嗎？”

松開胳膊後，兩人朝著賓館外走，找著吃早飯的地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太過特別，即便是吃飯，兩人也都互相看著彼此。

如果不知道，也許別人會認為他們真的是一對同性戀人。即便是一同乘地鐵，景山也問都不問便將秋也的手攥住，人多的時候還將他護在了懷裏。被有如樹一般高大的人保護，秋也體驗著這種新奇。

因為來得太早，展廳裏人很少，秋也看著掛在墻上的各種建築寫真，即便不懂，也認真地聽景山小聲地介紹給他。

“哲，你是因為喜歡建築設計所以才學這個的麽？”

看了不少作品之後，即便心裏只有“好美”、“好奇妙”之類的感嘆，也想要多跟景山聊一聊。

“最初我記不住，但是在讀書的時候很喜歡，同時也很崇拜這位安藤忠雄大師。可是後來因為我父親的關系，就變得很矛盾。”

“他不支持你？”

“不是。”

景山腳步站定，粗略地打量了一圈展廳，隨後眼神有些迷茫。

“他本來也是建築設計師，並不反對我做。可是有一年因為設計的一個美術館得了獎卻涉嫌抄襲，被一群業內的老家夥給逼到跳樓了。從那以後我就決定一直設計商業住宅。所以對建築設計，其實是有愛有恨的。”

聽著景山雲淡風輕的語氣描述著關於親人的悲劇，秋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如此平靜。

“對不起……”

秋也低下了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你總是在道歉。”

秋也這才想起來，自己多次在景山面前說這句話，對方都會用這種奇怪的言論回覆自己。以常識來思考景山，便會有哪裏不對。如果以直覺來與他相處，也許會更順利。

“這個辦個人展的大師，很有名？”

對建築一無所知的秋也，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即便可能會在電視裏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但更多的完全沒了解過。

“哦，安藤忠雄大師1995年獲得了普利茲克獎，相當於建築界的諾貝爾。同樣大阪出身並且獲得這個獎項的還有丹下健三大師。不過我更偏向於安藤忠雄，他並不是科班出身，後天的造詣卻極高，對於自然中的風、光與幾何圖形的巧妙配合，具有高級美感的同時，順應自然，作品都是很有靈魂的建築。”

雖然只是幾句簡短的解釋，卻飽含了景山對這位建築界大師的崇敬。秋也猜想，景山還是熱愛著這項工作的吧，不然也不會在父親死後仍舊堅持下去。

“雖然不大明白，但聽起來還是很厲害。你也想要達成這種成就麽？哲。”

今天，秋也真的像戀人一般，陪著心愛之人消磨時光，聊一聊對方感興趣的話題。

“不，我只接設計商業住宅，對普利茲克獎沒有欲望。”

如果問好萊塢的演員，是否想拿到奧斯卡的金像獎，大約一百個人裏會有一百個回答“想要”吧。景山不像秋也，他所處的領域有著這樣猶如天花板一樣的成就獎，一個熱愛著的從事者，到底是因為什麽，對宛如星辰的目標沒了欲望。

“啊……設計住宅也很好啊，讓人有歸所，在狂風暴雨的天氣裏，躲在房子裏的人會感激你吧。”

這種勸解的話實在沒什麽意義，可秋也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除了跟景山緩慢地逛展，消磨時間，其餘的一概不知。偶爾會停下來看一看作品的設計年份以及簡介，看到熟悉的建築物還會討論兩句。

但秋也肯定，景山的情緒一直都處在一種低靡的狀態。即便他不說，偶爾也會勾起嘴角笑一下，再低下頭，卻仍舊一臉落寞。

“哲，累了麽？”

走出展覽館，景山站在門口發呆，秋也等著他安排接下來的行程。既然是約會，那兩人一整天都會在一起。但原本計劃裏只有看展覽這一項。

“海洋館可以麽？”

已經接近中午十一點，逐漸熱起來的天氣讓人忍不住想要脫掉外套。兩人趕到海洋館附近時，先吃過午飯才進去。但是不管是看什麽動物，景山都有一種不甚關心的散漫。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秋也已經搞不懂了。

這樣敷衍的觀光態度，直到秋也不經意間說了一句“已經下午三點了啊”而突然緊張起來，眼前的企鵝不再能讓景山駐足，陡然加速的步伐讓秋也有些措手不及，緊跟身後卻也需要疾步跟隨。

他好像很慌……

秋也一路低著頭，在回程的地鐵上被牢牢拽住時，這樣猜測著。

可現在要回哪裏去，屬於他跟景山這特別的一天，似乎距離過去，也不過剩下幾個小時而已。只要太陽再次升起，一切都要被斬斷了。

為什麽心裏有些不舍，是因為習慣了景山的存在了嗎？秋也不禁自嘲著自己的貪婪自私。

打開房門後，原以為會景山會做些什麽，但他只是安靜地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像那天一樣站在窗口的秋也。

“不過來坐麽？為什麽總喜歡站著。”

秋也想，一般人不會習慣跟別人一起坐在床上吧……

“我比較懶吧，只要坐在床上，很容易躺下睡著。”

說罷還笑了起來，秋也尷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同時也不敢去看景山的眼睛。

“今天辛苦你了，陪我逛了這麽久。”

雙手交扣在一起，景山也跟著笑了。

“不辛苦，我逛得很開心。一直沒機會來這邊，所以不是很了解，當旅游觀光了吧呵呵……”

突然客氣起來，秋也甚至有些不習慣。在外面時，自己還可以什麽都不顧，握住景山的手，親昵地叫他的名字。但是在這裏，氣氛微妙得可怕。

“那你可以借我抱一會麽？秋也，在你給我最後的這幾個小時裏，我想一直抱著你。可以麽……”

他委婉祈求著秋也，想要對方滿足自己這樣小小的願望。

沒有回答景山到底可不可以，秋也兩步走到床邊，將一條膝蓋撐在床上，主動抱住了景山。

“想……聽你叫我。”

看不見對方的臉，可是秋也明顯感受得到自己的行為帶給景山怎樣的震顫。他的聲音，他的後背……即便喘息仍舊那樣沈穩，卻已經掩蓋不住那份顫抖。

“哲。”

輕喚了一聲，秋也伸手撫了撫這個男人的後背。隨即覺得不夠，便又喚了一聲。

“哲，哲。”

緊貼著景山的頭，秋也怕他聽不清，扭過臉，嘴唇就貼在景山的耳朵上，再次低聲喚著這個男人。

“哲……”

觸碰到他冰涼的耳垂，景山的身體便突然變得僵硬，隨即緊緊箍住的雙臂像要將秋也與自己揉為一體一般，被束縛的人幾乎窒息。

後背好痛，可是比它更痛的是胸腔裏面。那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沖毀了理智防線，在無聲的房間，秋也第一次知道情感是冷的是暖的也是讓人麻痹或者是能帶給人極致痛感的。

“哲，你喜歡我麽？”

輕聲問著這個已知的答案，秋也溫順地伏在景山懷裏。

“喜歡你，秋也。”

“有多喜歡？”

“喜歡到我想在今天的最後一秒，殺了你，我再自盡。”

這個人偶爾說出的恐怖情話，雖然讓人害怕，卻是如此淒美壯烈。秋也感受著源自於靈魂的戰栗，忍不住釋然般笑了出來。

“還是第一次有人能這麽喜歡我，好高興……”

帶著滿足感，秋也微笑著閉上了眼睛。任憑景山吻上來，吻到自己喘不過氣都不放開。他沒有一絲收斂的熱吻逐漸融化了秋也的理智，也許從昨晚開始，秋也便早已經無理智可言。

感受著脖子上濡濕的雙唇，順著臉頰流下的濕熱眼淚滴落在床單上洇出小小的水印，那雙唇便吻上一直不停落淚的眼睛。

“哲，好痛苦，你讓我好痛苦。”

抑制不住的悸動與不斷在體內轟鳴的悲傷像是在不斷撕扯，最終讓秋也無力地躺倒在那裏，一動不動。

“秋也……你，也喜歡我麽……”

猶豫著問出口，景山就跪在床上，他的眼裏是綿長的悲傷，卻如此渴望秋也回應自己。

“不知道了，喜歡或者是愛，或者是幸福，好像都不是真實的。我在30年的生活裏，總是被動著接受，不去挑選，等待上天安排好一切給我……可我不懂，為什麽讓我結了婚，還要遇見你……”

仍舊是那樣哀慟的表情，秋也咬著手指將臉轉向一側。

“是可憐我不曾被人所愛，還是懲罰我對命運安排的過分依賴……我不懂……我只能接受……”

到底這樣的懲罰是輕是重已經無所謂了，明天，彼此都要忘卻掉之前的點點滴滴。即便回憶裏滿是不愉快，也要接納沒有對方的日子。

“把你給我，秋也！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繼續……繼續在一起，我不想遵從什麽狗屁命運！”

景山痛苦的神情讓人看了難過，他如此渴望秋也能不顧一切停留在自己身邊。

“聽話，哲。這樣太難看了，背負罪名的就我一個就夠了。是我躲在沒有沐瑪的地方放縱自己，是我越過了那條底線，對你動情是我背叛了她。我不想你也一起承擔罪名，那樣我會更難受。”

輕輕用大拇指擦了擦景山的臉頰，比對方更加愛憐的動作像在呵護著佇立在風中的易碎品。秋也緩緩牽起景山，直到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覆蓋在系有冰涼腰帶扣的地方。

“你想要的話，拿去吧……”

像即將赴死一般，啄吻一下景山的嘴唇，秋也緊閉著雙眼，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與退縮。

作者有話要說：

安藤忠雄大師，確有其人，這裏講的是真實的哦！他本身也真的是大阪人，拿到過普利茲克獎。

然後，因為本章很長了哈，所以就不一更了，把下一章也放出來好了，以免情緒不連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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