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病房裏，仿佛能聽見點滴的聲音，姜野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已經一個小時，沒有動過。

其實他應該早有所發覺的，昨晚回家以後雖然已經有些晚了，可是平常奶奶要麽坐在爐子邊等他，給他熬一壺醒酒湯，要麽先睡了，聽到他回家也會起床問他需不需要吃夜宵。

可是昨晚，什麽都沒有。

他昨晚回家以後發現客廳燈亮著，但是客廳裏沒有人，奶奶臥室門關著，汪汪窩在它的窩裏安安靜靜。

整個客廳冷冷清清，他以為奶奶只是累了所以先睡了，畢竟這兩天都在楊建文家幫忙，是要比平常累一些。

可他萬萬沒想到，奶奶不止是累了，身體也不舒服。

他當時想著讓她好好休息，甚至都沒有叫她一聲就悄悄去洗漱了回房間睡覺。

要說昨晚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今天早上，他起床雖然有些早，可平常那個時候奶奶差不多也快要起床了，所以會提醒他記得在路上買早餐，不吃早餐對胃不好。

今天早上沒有。

他仍舊覺得奶奶是太累了所以多睡了會兒，出門都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她打個招呼，安安靜靜就出門上班了。

現在仔細想想，姜野真的很後怕，其實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只是他都自以為是她太累了，而不曾太放在心上去關心她。

如果他昨晚回家以後叫她一聲呢？是不是就會發現些異常？

如果他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像往常一樣說聲“奶奶我走啦”，是不是就能早些發現她的不舒服，早些帶她看醫生，不至於讓她這麽大年紀遭受這份罪。

姜野無力地低著頭，杵著自己的額頭，內心無盡自責後悔。

他慢慢回憶起這些年，自從父母離開，奶奶一個人獨自拉扯著他長大，那些寒冬酷暑，她不曾說過一句苦，永遠都把最好的給他。

他學習好得了獎得到老師表揚，雖然他內心對這些本來沒有太多的看重，可是他知道奶奶喜歡，因此也會跟著喜歡。

他每次表現得像一個驕傲的孩子一樣在奶奶面前顯寶：“奶奶！我又得了第一名！老師說他從沒見過我這麽聰明的學生，每次都得第一名，還總是甩開第二名好多呢！”

奶奶總是會止不住笑意，卻又要故意用嚴肅的語氣說：“老師那是在鼓勵你呢，你可不能驕傲啊，還要繼續努力繼續保持，需要買什麽資料就告訴奶奶，錢不夠花了也告訴奶奶！”

“我知道的奶奶！”他總是這樣回答。

還有那些假期，她總是會提前做好農活等待他的假期，然後趁著他放假帶他去市區書店挑他喜歡的書，去那些“小孩子”都喜歡吃的店裏吃東西，去看起來很華麗的服裝店裏給他挑衣服。

盡管他都十幾歲了讀高中，也總是被她當成小孩子一樣照顧愛護。

她會去菜市場買很多平常不怎麽買的菜回家，給他做豐盛的晚餐，順帶會在回家的路上給他捎一份路旁的零食，有時候是兩串燒烤，有時候是一串糖葫蘆，有時候是一袋小麻花。

她從來不會在他面前表現出很累很辛苦的樣子，只要他在家，她總是只做一些很輕松的活計，然而他知道，她平常做的活甚至只有男人才能幹得了。

她愛他，對他好，表現在每一件小事，無微不至，而他對她的愛對他的好，他這些年總以為自己做得足夠好。

他事事聽她的話，不與她頂嘴，不做她不喜歡的事，還會努力逗她開心。

他努力賺錢改善他們的生活，讓她不至於一把年紀還在辛辛苦苦的幹活，讓她可以輕輕松松過日子，只做一些簡單的事情活動活動筋骨。

他以為他真的做的很好了，哪怕鄰居們說起他嘴裏也總是誇讚的話，誇讚他年輕有為懂禮貌，誇他孝順又顧家。

可是他現在才知道，他是被麻痹了，他做得根本還不夠好。

老人需要的更多是關愛關心和陪伴，而不是只有富裕的物質生活。

可這些，他一點也沒有做到。

他雖然賺錢養家，可內心深處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他習慣被奶奶關心照顧，卻忘了她也會老，也會像一個“老小孩”一樣被人關心照顧。

姜野回憶著這些往事，滾燙的熱淚便止不住地從眼裏流了出來，滴落到地板上。

楊阿姨幫姜野處理了一些事，確定奶奶沒有太大的危險便先回家去了，說她晚上再過來探望。

臨走時她不住對姜野道歉，說她不該讓奶奶過去幫忙操勞，害她生病，這次的醫藥費他們家來出。

姜野知道也不完全怪她，雖然有一定這方面的原因，可最主要的還是怪他自己不夠關心奶奶，不夠註意她的身體狀況。

這時節天黑的很早，窗外天色慢慢就暗了下去，已經快要到冬季了啊。

姜野哭得無聲，但是安靜的病房裏他漸漸忍不住，更加崩潰起來，直到哭得整個人都無法好好的坐著，肩膀不受控制地慫動著。

就在這時，一絲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小野。”

姜野一開始沈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並未聽見，直到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碰觸，才不敢相信地往床上望去。

“奶奶！”

姜野再也忍不住，跪到了地上，埋在奶奶的手掌裏哭出了聲音。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小孩子，在奶奶的身旁哭得好大聲。

奶奶很想摸摸他的頭，卻沒辦法辦到，只能彎了彎手指，示意他她還在。

“別哭，小野，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奶奶雖然醒了，卻很虛弱，說話也是慢慢地，聲音很小。

姜野一把抹了淚，擡起頭看著她：“都是我不好奶奶，我不該不關心您，您罵我吧。”

“傻孩子，你沒有錯，是奶奶不好，奶奶老了，不中用了，也許……也許陪不了你多久了。”

姜野的淚便再也止不住往下流，他瘋狂擦眼淚，兩只袖子都擦濕了，卻根本停不下來。

“不，不會的，你不要亂說奶奶，您還好著呢，往後我都會好好照顧你，我會多陪陪你，還有空空呢，我這麽笨，萬一她跟別人跑了怎麽辦？你一定要好好的，幫我追到她，你不是很喜歡她嗎，你不想看她成為你的孫媳婦兒嗎？”

“空空……是個好孩子。”

姜野突然感覺到奶奶握著他的手更有力了一些，便繼續說：“我不會哄女孩子，她很喜歡您，您要好好的，趕快好起來，幫我追她好嗎？”

“好。”

姜野看見奶奶的眼裏似乎飽含希望，便知道她有足夠的信念度過這次難關。

醫生剛剛有告訴他，老人最怕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叫他要好好鼓勵她。

“那您好好休息，我去告訴醫生您醒過來了。您真的很棒奶奶，醫生說您有可能今晚不會醒，但是您醒了，你永遠是我最愛的最偉大的奶奶。”

姜野低頭吻了吻奶奶的手：“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已經很苦了，所以我不會寫悲劇的故事，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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