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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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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已不再驚駭,她已知道她的身分。

一看身邊,正是那本朋友送到醫院給她的書,封面寫著:《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

裏頭夾著一張卡片:“本才,快速痊愈,愛你,執成。”

執成,執成是誰?

正在思慮,聽到房門外有講話聲音。

女聲屬於翁麗間:“把加樂領回家來,應付得了?”

她的丈夫王振波答:“醫生說加樂這一段日子有極大進展,況且,我答應過要陪伴她。”

翁麗間說:“自討苦吃。”

“麗間,我需要你的支持。”

“我整年行程工作已經排滿。”

“麗間,不要逃避,現在回心轉意,也許還來得及。”

“我已吃足苦頭,與加樂相處的頭三年,我自殺過兩次,已經贖了罪。”

“麗間——”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可是加樂終於叫了媽媽。”

翁麗間飲泣。

本才放下書,無限內疚,原來翁女士是這樣痛苦,她爬下小床,看一看布置精致的臥室,摸出房去,“媽媽,”她叫,“媽媽。”

翁麗間轉過頭來,淚流滿面,“加樂,你可是叫我?”

本才掙紮著走出去。

她看到王振波與翁麗間逼切愛惜地凝視她。

本才清晰記得這種目光,幼時她父母也常常這樣看著她,訓練她,希望她成才。

剎那間她原諒了翁麗間,她希望他們夫妻和好,她過去說:“媽媽,留下來陪我。”

發音仍然模糊,但是可以辨認。

加樂的父母不相信耳朵,“加樂,”聲音是顫抖的,“你同我說話?”

翁麗間蹲下來,緊緊抱住女兒,“是,我一定留下照顧你。”

王振波說:“我去請醫生。”

保姆走過來,“加樂,歡迎回家,請來沐浴更衣。”

本才跟著保姆走到衛生間,不禁歡喜起來,原來小小浴室的洗臉盆水廁都小一號,像幼稚園的設計,十分可愛。

真是想得周到,本才自己洗臉刷牙,並且找到替換衣服。

保姆大奇,她本來以為加樂樣樣要她照顧,是份苦差,誰知孩子精乖磊落,比普通幼兒更易服侍,噫,莫非東家把天才當作白癡。

保姆替她放浴缸水。本才轉頭:“謝謝。”

保姆想扶她進浴,本才說:“我自己來,你可以出去了。”

保姆訝異到極點。

肥皂及洗頭水正是本才幼時用過的牌子,無限溫馨。

梳好頭發穿上衣服,保姆在門邊張望,“加樂,可需要幫忙?”

加樂已經出來,全身整整齊齊。

保姆連忙去向女主人報告。

本才回到房內,取起十四行詩,輕輕朗誦數句:“愛,盲目的愚者,你在我眼睛做了什麽手腳,以致我視而不見?”

忽然發覺房門口站著兩個人,本才放下書,原來是王振波與醫生。

醫生驚訝不已,“加樂,你認得我?”

本才頷首。

“你在讀莎士比亞?”

本才又點頭。

“加樂,你可是突飛猛進呀。”

本才想對醫生透露真實情況,他們是科學家,應該有更強的理解能力。

才想開口,醫生對王振波:“這種情形只可以說是奇跡,醫學界時時有不可解釋的情況出現,假使你們有宗教的話,便不難相信是上天的旨意。”

王振波頷首,“加樂,到我這裏來。”

本才不想與他太過親熱,微笑坐在一邊。

醫生笑說:“享受這項奇跡。”

“可是——”

“她講話的能力受到先天性局限,不過可以請語文發音老師矯正。”

醫生已經向大門走去,回過頭來,“不過人不需要十全十美,也並無十全十美的人。”他走了。

本才連解釋的機會也無。原來大人都無暇聆聽孩子的心事。

王振波對女兒說:“加樂,爸爸已經結束生意,從此有更多時間陪你。”

本才笑嘻嘻表示高興。

“加樂,你可想上學?”

本才嚇一跳,連忙搖頭,她最怕學校刻板生活,對她來說,學習與課室不掛鉤。

“我帶你到學校看看可好?”

做小孩就是這點不好,統共沒有自主能力,大人去哪裏,孩子也跟著去,反對無效,最多在地下嚎哭打滾,最後招致更大的侮辱。

本才一直搖頭。可是已經聽見翁麗間在電話聯絡學校。

本才重新拾起詩集。

所有的十四行詩都在歌頌青春,又慨嘆時光飛逝,少年的美姿不能久留。

本才苦笑,他們一定羨慕揚本才吧,又可重頭活一次。

她閉上眼睛休息,聽見王振波坐到她身邊。

“加樂,真看得懂?”

他取過詩,讀第七十八首:“我時時祈求你成為我的繆斯,玉成美麗的詩篇……”

本才看著他。

王振波神情英俊憂郁,他原是名出色的男子。

“這本書從何而來?”一翻,“咦,原屬楊小姐所有,是她送給你的嗎?”

本才不置可否。

“可惜楊小組重傷不起,否則,她一定非常高興你今日心緒明澄。”

他說下去:“她一直悉心照顧你,你只與她一人投契。”他深深嘆息,“我們得時時去探訪她。”

在外頭,翁麗間正對牢電話同夥計大發脾氣,責罵之聲,傳到房內。

“你們怎樣做事?一個個像算盤子,撥一撥動一動,又似單程票,用一次報銷,我馬上回來,你們不準動。”

她大力摔下電話。

王振波無奈,輕輕說:“好好一個女子,一做事就變成這樣,加樂,相信我,女性千萬不要工作。”

本才一聽,笑得打跌。

王振波卻感動了,“你聽得懂,加樂,你明白我抱怨什麽?”

翁麗間怒不可遏走進來,“我回公司去看看那班飯桶搞些什麽。”

王振波的反應十分冷淡。

翁麗間出去了。

王振波對女兒說:“她一直不喜歡留在家裏。”

也許,她有別的責任。

“她說她是翁志炎的女兒,必須承繼父業。”

翁家,到底做什麽?“加樂,你外公是著名的航運家。”

本才肅然起敬。原來王加樂有這樣優秀的遺傳。

“翁麗間什麽都要機械化地做到最好,可惜我同你都不夠好。”

本才惻然,她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人比她更可憐,她拍拍振波的背脊。

王振波轉過頭來,看著小加樂。

“你會是爸爸的知己嗎?”

本才拼命點頭。

他們緊緊擁抱。在他懷中,本才覺得安全滿足。

“我同你母親,分手在即,你必須接受事實。”

本才連忙搖頭。

“不用擔心,與其貌合,不如正式分開。”

本才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來。

王振波又驚又喜,“加樂,你竟然什麽都明白。”

可以說明白,也可以完全不懂。

這時,傭人來叫吃飯。

“加樂,陪爸爸午膳。”

王振波想法正確,是女兒陪他,不是他陪女兒。

父女胃口都不錯,可以看得出他已很久沒在家吃飯。

本才一直吃素,王家的菜式很適合她,傭人給她一只碟子,一只調羹,她這才想起,加樂不會用筷子。

她需要重頭學的事,不知有多少。

不過也有許多規矩她記得清楚,像坐下來要立刻把裙子拉好遮住膝蓋。

本才忽然笑了,想得那樣周到,莫非想在加樂身上過一輩子。

這件事,需要說清楚。

最理想對象應該是湯巧珍老師,她對王加樂與楊本才同樣熟悉。

這個時候,王振波去接了一通電話。

回來的時候他說:“加樂,湯老師稍後來看你。”

一定要把握這次機會。

加樂預備了筆紙,打算與老師通訊息。

她希望王振波也在場,可是湯老師一進門,他即有事。

“湯老師,你與加樂談談,建築師來了,我想與他商量後院加建泳池的事。”

湯老師點點頭,與加樂走到會客室坐下,她放下帶來的小禮物。

長窗正好對牢後園,可以看得到工程人員量地打算挖掘,王振波則在看藍圖。

湯老師一貫溫柔,“加樂,你帶了筆紙來,是要畫畫給我看嗎?”

加樂提起筆,寫下:“我是楊本才。”

她把畫紙拿到湯老師跟前。

可是湯巧珍的眼睛根本沒留意加樂寫了些什麽,她心不在焉,目光落到站在後園的王振波身上。

她說:“來,加樂,坐我身邊。”

本才急了,推她一下,叫她看紙上句子。

湯巧珍全不會意,她喃喃:“你瞧你父親是多麽英俊。”

本才怔住,紙筆落在地下。

湯老師輕輕嘆口氣,“少女時期,我也是一個標致的可人兒,但是我從來沒機會認識像王振波那樣要人有人,要才有才的男子。”

本才這時候看上去,瞠目結舌,不折不扣似個傻孩子。

啊,成年人的世界真覆雜,成年人沒有一個值得相信。

只聽得她說下去:“醫生覺得你有驚人進展,加樂,但是我跟你這個案足有五年,我很清楚,你將永遠是智障兒。”

本才不由得傷心起來,湯老師,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

接著,她籲出一口氣,“你看你是多麽幸運,父親打算為你建一所暖水池,你什麽都不懂嗎?不要緊,你可以一世享福。”

語氣漸漸不乏諷刺,本才不相信這就是她相識四年,一向談得來,得藹可親的湯老師。

“五年來我對你悉心照顧,可是你父親從來不多看我一眼,對他來說,我只是護理院一個保姆。”

本才訝異得做不得聲。

她猜也猜不到湯巧珍會有這種非分之想。

“我多渴望可以做王宅的女主人,一切都是現成的,你看,豪宅、傭仆、大車……揚眉吐氣呢。”她苦笑起來,“以往一次不愉快的婚姻也可以雪恥。”

她握著本才的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在陪孩子說話。

“後來,楊小姐出現了。”

本才心底呀一聲,終於燒到她處了。

真沒有勇氣再聽下去。

“他見過她一次後,印象深刻。”

本才呆呆聆聽。

“他一直問起她。”

是嗎,有這種事?

“楊小姐漂亮瀟灑,是成名的畫家,又有妝奩,條件確勝我百倍。”

本才瞪大了眼睛。

“世上看人,一切講表面條件,是,我誠實,我苦幹,有什麽用?”

語氣十分酸澀。

原來,月亮的背面,是這樣的光景。

“加樂,你父母將分手,你可否幫湯老師一個忙。”她低聲向孩子懇求,“讓我坐上女主人的位子好不好?”

說完之後,自覺是妄想,訕笑起來。

本才已嚇得呆了,動也不敢動。

剛才還想向湯巧珍求助,此刻才知道她既不是王加樂更不是楊本才的朋友。

湯巧珍訴完心事,像是舒服一點,轉過頭來,“對了,加樂,你畫了什麽給我看?”

本才背脊爬滿冷汗,退後一步,拾起紙張,團皺了它,丟在一旁。

湯老師笑了,“你這個傻孩子,什麽都不用愁,也永遠不會長大,你看看,多少人侍候你。”

本才不出聲。

“大家都曲膝卑躬地對待你,知道是為什麽?”

本才還來不及回答,王振波已經進來了。

本才連忙跑到他身邊去。

王振波問湯巧珍:“老師,有無發覺加樂大有進展?”

湯巧珍的聲音馬上變得非常誠懇,“認得人了,還畫畫給我看呢。”

嘩,這麽虛偽。

本才躲在王振波身後不敢出來。

湯巧珍又說:“對了,王先生,昨日我的建議,不知你有無考慮?”

什麽建議?

王振波馬上說:“怎麽好意思叫湯老師離開護理院。”

原來如此。

“不。”湯巧珍急急說,“我樂意到府上來照顧加樂一人。”

王振波沈吟。

湯巧珍招手,“加樂,過來,加樂。”

如果小孩肯過去,說法就不一樣了。

可是本才躲在王振波身後動也不動。

王振波咳嗽一聲。

“我同加樂母親商量過,想把加樂送進學校,多些與同齡小朋友相處,方便學習。”

湯巧珍急道:“加樂不是一般小孩。”

“所以要學習。”

“單獨教授比較適合加樂,我是專家,我最清楚。”湯巧珍十分情急。

王振波微笑,“這件事,慢慢再說吧。”

湯巧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知道不能再辯。

王振波說:“我叫司機送你出去。”

湯巧珍只得告辭。

本才松下一口氣。

她走了,王振波問女兒:“剛才湯老師叫你,你為何不過去?”

本才不出聲。

王振波輕輕問:“可是你也有疑心?”

疑心什麽?

“加樂,那次你肋骨折斷,你母親發誓不是她做的,我心裏疑惑,會不會是湯老師的疏忽。”

本才一顆心掉進冰窖裏。

“你不覺得湯老師太刻意討好?”

不,本才心中嚷,我一直把她當好朋友,從未想過她會藏奸。

父女走出會客室。

女傭進來收拾,看到紙團,攤開一看,“這是什麽?”只見上面有塗鴉,“我是,我是楊——寫些什麽?”一手丟進廢紙籮。

本才表白身分的想法也都丟進海裏。

無助的小孩在成年人世界裏存活,焉得不小心翼翼。

所以幼兒的模樣被上帝設計成那麽可愛吧,就是希望大人因憐生愛。

翁麗間回來了。

大包小包拎著玩具與新衣,喚女兒過去。

本才知道她必須感恩及討好大人,便耐心地讓保姆替她披上新大衣示範。

呵,不能自主獨立,苦不堪言。

本才卻知道有許多成年婦女也心甘情願過著這種生活,真正可怪。

王振波看見了,便說:“麗間,孩子不是洋娃娃。”

翁麗間一楞,這次卻沒有發作,只是說:“我無論做什麽,都不能取悅於你。”

王振波不語。

“正是你說來,我去,你往東,我向西。”

王振波只得走出書房。

“不是吵架,就是避開,這樣痛苦,為的是什麽,我會叫歐陽律師聯絡你。”

王振波問:“就是因為我說一句別將加樂當洋娃娃?”

“王振波,你我根本從未相愛過。”

王振波感到極大的屈辱,但強忍著不發作,握緊拳頭。

翁麗間發現了蛛絲馬跡,客人帶來的糖果。

她問傭人:“誰來過?”

“護理院的湯老師。”

翁麗間哼一聲,“呵,那個看勃朗蒂及奧斯汀小說太多的家教,妄想一下走進學生的家做女主人?”

本才訝異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湯巧珍的意圖路人皆知,由此可知最低能的是楊本才,她可是絲毫不覺。

“加樂,過來。”

本才走近她。

“說,那日推跌你引致受傷的並不是我。”

王振波勸說:“她哪裏記得。”

本才實在沒有印象。

“加樂,明天你試試上學,我已替你找到學校。”

王振波意外問:“這麽快?”

翁麗間舉起雙手,“王振波,我投降,我一百次建議你反對一百次,我真替你累死。”她走出去。

本才為難。

她輕輕脫下大衣,放到一角。

王振波輕輕說:“加樂,你如果會聊天,當可與爸爸解悶。”

本才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面孔。

她並非一個輕佻的女子,這雙手,只碰過馬柏亮的鬢腳。

湯巧珍老師說得對,王振波是何等英俊瀟灑。

天氣冷了,他領她到海邊散步,本才習慣了沈默,覺得不說話好處無窮,以免說多錯多。

而且她發覺,他們都喜歡對她訴衷情,不知不覺把她當一個小小心理醫生,但求一吐為快,根本不祈求任何回應。

因此她更加不方便加插任何意見。

在海灘路邊跑步的健美女郎不住回頭向王振波展開燦爛的笑容。

王振波輕輕說:“看到沒有,加樂,要是我願意,不愁沒有伴侶。”

本才微笑。

“可是,這種路邊邂逅有什麽意思呢。”

他們坐在公園長凳上,本才整個人縮在絨線帽圍巾手套大衣內,不覺寒冷。

王振波買了冰棒給她,本才津津有味吃起來。

假使王振波遵守諾言,長期陪伴她,生活還算不錯。

有一個漂亮的女郎騎腳踏車在他們身邊停下。

她看一看他們,嬌俏地問:“是大哥,還是父親?”

王振波笑答:“父親。”

本才心中有氣,真是男女兜搭中的陳腔濫調,但是王振波好似十分受用,任憑是他,也有膚淺的時候。

本才氣鼓鼓看著那女郎。

只見她吸一口氣,收腹挺胸,坐到他們身邊,“今日真冷。”往手內呵氣。

王振波說:“可是有陽光。”

“我叫香桃,”她伸手與王振波一握。

本才嗤之以鼻,天下會有那樣俗氣的名字。

只聽到香桃小姐:“小朋友為什麽不高興?”

“沒有,”王振波說,“我們正在享受冬日陽光。”

“今冬會多雨。”

“我也聽說了。”

“我在鎮上有一家禮品店,有空請來參觀。”

“叫什麽名字?”

“香桃呀。”

她摔一摔長發,推著腳踏車要走了。

本才忽然走上前,把吃剩的巧克力冰棒印在人家雪白的運動衣上。

王振波跳起來,“加樂,你這是幹什麽?”

香桃卻滿不在乎,“放心,洗得掉。”

她騎上腳踏車離去。

王振波問女兒:“為什麽?”

真笨,搗蛋呀。

“沒想到你比從前更加頑皮。”

父女倆回家休息。

本才牽記自己的舊軀殼。

靜靜想半天,她決定利用電子郵件向醫院查詢楊本才近況。

她走進書房,打進號碼及問題,答案很快來了:“楊本才情況如舊,並無進展。”

本才嘆息一聲。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本才想按熄電腦,已經來不及。

一轉身,見是王振波,她只得笑一笑。

“咦,加樂,你幾時學會寫電子郵件?”

一看,訝異到極點。

“加樂,你會書寫?”

本才看著他,好不好趁這個機會向他表白身分?

“加樂,你關心楊小姐?”

本才點頭。

“加樂,難道是醫生斷錯癥,你本是一個最聰明的孩子?”

本才坐到字鍵面前,打出“事實上我是楊本才,你不會相信——”

可是王振波驚喜過度,一把抱起女兒,“我們立即找醫生重做智力測試。”

他竟沒有留意電腦熒屏。

本才大聲嚷:“看,看。”用手指著。

“好,好,稍遲我一定看。”

真要命。

趕到專家的診所,看護出來:“王先生,我們休息了。”

“何教授在不在?”

“我還沒走。”

一位漂亮的女士笑著走出來。

“世坤,加樂忽然會書寫,會使用電子郵件,請為我們解答疑團。”

何教授凝住笑容,看著小加樂。

半晌她說:“振波,一直以來,我怎麽同你說?”

王振波嘆口氣,“你說,加樂另有心智世界,需要尊重,切忌將她喚出與我們看齊。”

本才一聽,不由得對這位漂亮的教授發生好感。

她是哪一科的教授?

辦公室內掛著她的文憑。

本才走近仰起頭看,孩子身量矮小,無論看什麽都需仰觀,相當辛苦。

呵原來何世坤是兒童心理學醫生。

“我一向反對你們強要加樂做一個普通人。”

王振波苦笑。

“來,加樂,讓我看看你如何傳遞電子郵件。”

本才老實不客氣,坐到電腦面前,三兩下手勢,接通了一間出版社。

王振波驚喜地問:“這算不算奇跡?”

何教授微笑,“還不算,電子儀器根本專方便弱智人型使用。”

本才也笑了,這何教授聰穎到略見尖刻。

何教授俯視小孩,“你聽得懂我的話?”

本才取過桌子上紙筆,寫下“幽默”。

何教授變色,“這才是奇跡!”

王振波困惑地:“那次意外出院之後,加樂就產生顯著變化。”

“你要我替她做詳細檢查嗎?”

“再好不過。”

“翁麗間讚成嗎?”

王振波猶疑。

“你知道麗間一直不喜歡我。”

王振波強笑道:“你太多心了。”

何世坤也笑,“若不是她出現在你我之間,故事恐怕要重寫。”

噫,這裏邊另外有學問。

本才分外留神。

何教授又低下頭來輕輕說;“振波,加樂非你親生,你卻視若己出,我真十分尊重你為人。”

本才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呵,不是他親生,那就真正難得。

而成年人的世界何其覆雜。

王振波忽然緊緊握住小孩的手,非常維護,神情略為緊張,像是怕有人會搶走加樂。

何教授把這一切都看在限內,唏噓道:“而翁麗間卻似絲毫不見情。”

王振波才張開嘴想說什麽,身後已經傳來一把冷冷的聲音:“閑談莫說人

非。”

啊,翁麗間來了。

本才有點害怕這一場即將上演的好戲。

大家都是成年人,千萬不要太沖動。

不過,她先機靈地退到墻角去。

果然,翁麗間先發話:“你穿插在我們夫妻之間,倒還想破壞些什麽?”

何教授如果忍不往還口,一場罵戰就要觸發。

可是何世坤卻一言不發。

本才益發喜歡她。

半晌,何教授喚著護士進來,“送客。”

“慢著。”翁麗間叫住。

何世坤看著她。

“你確是本市最好最著名的兒童心理學家,我希望你幫一幫加樂。”

本才籲出一口氣,啊,吵不成架。

何世坤看著王振波。

“世坤,請你援手。”

何世坤說:“我收費高昂。”

“不是問題。”

何世坤寫了一個數目字,“請先把這筆捐款送到飛行眼科醫院。”

“沒問題。”

“明早九時把加樂送來。”

“現在開始不可以嗎?”

“診癥時間已過。”

王振波說:“那我們先走一步。”

夫妻倆領回加樂。

桌子上有一副七巧板,本才順手把它們拼成一只大象。

何教授實在忍不住,她說:“加樂,你願意現在留下來做測試嗎?”

本才頷首。

“好,那我就超時加班工作好了。”她擡起頭,“勞駕賢伉儷兩小時後接回加樂。”

王振波偕翁麗間離去。

在電梯裏,兩人靜默良久。

然後,翁麗間問:“你仍然愛她吧?”

王振波心平氣和地答:“不,我一向尊世坤如姐妹,不過,你會在乎嗎?”

片刻,翁麗間回答:“你說得對,我們之間已經不剩下什麽。”

承認事實之後她反而松弛下來,微微笑,“多謝這幾年來關懷加樂。”

“加樂亦是我的孩子。”

“謝謝你。”

電梯門一開,冷風吹進來,翁麗間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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