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3)

關燈
同舟共濟的苦中作樂之人,到了老去的那一天,回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心裏一定格外充盈吧?

一定程度上,比我天天上班,對著一幫志不同道不合的人陪笑臉要強得多了。

飯飽酒足,六個人兩兩為伴,都沿著海灘散步去了。晚上的救生員警戒森嚴,一旦發現有人出海超過了膝蓋深,就瘋狂地吹口哨,直到那些人退回來為止。但仍然有女孩子玩得歡,三四個人手挽手走出去,迎接一個又一個兇猛的浪。冰涼的海水濺濕了她們的衣裙,彈跳到她們可愛的臉上,她們尖叫著。

我也脫了鞋,踏著淺浪一步步地走著,一邊聽著何星楚在計算著這頓燒烤花了多少錢:“生蠔雖然便宜,就兩塊一只吧?我們吃了有多少?四十、五十只?那就一百塊……牛肉兩斤多?加上一百多……嗚哇,都是錢……”

“澳洲龍蝦還三百多一斤呢。”我摻和道。

“嗚哇!”他抓著頭發說,“好貴好貴!咱們一頓不是上千了!”

“你冷靜點,我們哪裏有吃龍蝦?”我苦笑,“也就人均一百的消費吧?”

“那也六七百啦!天啊,劉小武哪來這麽多錢?”他這次是認真地質疑了,“出發前加了兩百多汽油,也是他掏的錢。”

我仔細想想,為什麽要斷定人家幾千塊都出不起呢?這年頭,幾千塊還不能有了?何星楚怕是窮短路了。我說:“六個人花幾千塊算啥啊?你窮,但不要看不起人。”

他突然停在原地,咋一看整個人像是縮小了一圈。他哀傷地笑了笑,說:“貧窮不僅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還剝奪了我的思維能力。”

我不禁失笑,走上前去摸摸他軟軟的發,說:“傻瓜,那你腦瓜裏裝的曲子和小故事,不是想象力是啥啊?”

他撇撇嘴,低著頭說:“不過是些自導自演自娛自樂。”

“那有什麽不好呢?”我由衷地說道,“我有個這麽有創造力的男朋友,我都不知有多自豪。”

他擡眼動容地看著我,分明是獲得了撫慰和支持後的信賴和感激。雖然我總是抱怨這抱怨那,總是嫌棄地推開他,但我偶爾也會暴露出我“刀子嘴豆腐心”的屬性。有一句話說得很對,男女之間如果只有互相嫌棄,那孕育出來的只能是友情。而真正的愛情,總是誕生在崇拜之下的。

我打心裏崇拜他的破釜沈舟、一心一意,崇拜他永不枯竭般的才思,雖然它們也許並不完美,當下也並不吃香。但就如我們都很喜歡的HIDE所說的“我愛它即使你們都討厭它”,他堅持著即使大家都唾棄它。

我上前一步,將他抱在了懷裏。

緊緊地抱著他,然後被他緊緊地抱著。

他總像擁抱一個甜蜜的夢那樣擁抱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我的腰上,背上,像海草一樣溫柔,纏綿。我能感覺到他有力的心跳,和生動的呼吸。

雖然我總是很羞於主動親密,但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好好地抱著他,將來我會後悔的。

第 9 章

結束了愉快的旅程,我又回到了令我頭禿的工作單位裏。

我的煩惱,除了來自與我風格不太相符的品牌定位,還來自難以揣摩的創意總監和難以管理的設計助理。

一大早,我就聽見我的設計助理在茶水間裏和姑娘們談笑風生,她在公司裏的人緣極佳,拉幫結派的,搞到了一批優質的好姐妹。這些好姐妹,要麽顏好人甜深受高層寵愛,要不家裏有些錢或權,要不傍了個大款。她自己就是第三類。我知道她總是在背後嘲笑我,笑我“品味太一般”“身上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我總是打不入公司裏的任何一個圈子。

“早呢,映姐。”她嘴巴卻是很甜,從不得失人。表面上尊重我,卻分明把我喊得夠老的。

“又在開早會呢。”我笑瞇瞇地沖了一杯奶茶。咖啡我喝不了,會暈眩。

就算是這個癖好,也被她們說成是“註定高級不了”。

“映姐你快看,雪涵他男朋友給她買了寶格麗的‘小裙子’呢!”

我聞聲湊過去一看,在她雪白的脖頸下面、漂亮的鎖骨間,確實躺著皎潔如月的扇形吊墜,上頭鑲著一顆小小的鉆。鉆石的閃耀、白貝母的仙氣,互相輝映,相得益彰,襯得她有股小家碧玉的溫柔。

這奢侈品雖說只是玫瑰K金和白貝母,卻精致得叫人驚嘆。

好東西確實很能提升氣質。

“他是建議我買滿鉆的款式的,雖然是三倍的價錢,明顯要貴重得多,但我覺得這款就夠了,我本身超喜歡白貝母,香奈兒那款白貝母手表,是我下回的目標。”她盡量壓低聲音,象是非常謙遜地說。

我知道她只是說說,其實並不會真的買她所說的香奈兒手表,一來,其實她的男朋友也不是大款到那種程度,現在這個項鏈一萬來塊,估計還吃得消,再往上就要咬咬牙了;二來,她要是敢戴三萬來塊的滿鉆項鏈和六萬來塊的手表,還不把設計師、創意總監都得罪了一圈。

一萬來塊,對於她來說才是恰到好處的。

我把手上廉價的水晶手鏈往衣服裏收了收,輕描淡寫地笑道:“還真是美得慌。”便準備結束“早會”回到工作單位上去。只是不知為何,那項鏈瑩白生輝的模樣一直彌留在我的大腦表層,以不同的角度展現著它的精致可愛。

人雖然不得我心,東西卻是真的好,我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一旦有了對比,原本心裏最珍視的東西,很輕易就會變得一文不值,漏洞百出。現在,我看都不用看,我就知道我手上的月光石裏頭每一條棉絮都那樣礙眼,草莓晶是多麽暗淡無光,裝飾在其間的銀飾是那麽的像小學生的玩意兒。

明明這是自己親手挑選,親手搭配串成的甚至被取了名字配了小詩的手鏈。

現在它在我的手腕,甚至還顯得有些硌人。

“別這樣,葉映。”我暗暗給自己鼓勁,就差給自己幾巴掌清醒清醒了。

“映映。”總監童佳楠從自己的辦公室走出來,今天她寇依的RYLEE中筒靴,整個人都氣勢十足,看來今天是“訓人之日”。只見她化著上翹眼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好像要我做好心裏準備。她的手上拿的是我最新交上去的今夏新款設計稿。

又是修羅場,我硬著頭皮站起來,朝會議室走去。

不只是空調溫度太低了,還是我心寒,一走進去我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佳佳。”我笑道,坐在了她對面。

她平日很喜歡搞親民,盡管本人是禦姐抖S性格並且超級毒舌,卻還是執意要別人稱她“佳佳”,她自己也以疊字稱呼人。只是任誰聽了,都覺得笑裏藏刀。

果然,她表情冷峻地把手裏的設計稿往桌子上一放,就劈頭蓋臉地問道:“Drizzle的定位,你是不是還想我重申一次?”

快時尚快時尚,該死的快時尚。我在心裏懟道,臉上卻依然不動聲色,笑瞇瞇地繼續聽她訓下去。

“我不希望你用你的設計來顛覆我們的概念和程式,你知道每一份設計背後意味著多少個環節。難道你不看新聞嗎?這兩年多少Fast fashion都出現了利潤大規模縮水甚至虧本,每年都在關閉數以百計的門店。雖然我們做的是電商,但我們仍然活在這個大環境中。UYK之所以盈利仍在增長,是得益於積極削減成本。我們這些中端品牌,就得向大哥看齊,才能謀生存。你看看你的面料選材、特殊工藝說明,全部都在增加成本。”她說話的速度不快,但不假思索,不容分說,“為什麽去年剛剛上任的你,遠要比今年經驗值增長了一倍的你,還要懂事得多呢?”

因為去年的我新官上任、戰戰兢兢,走的是安全路線。我在心裏答道,我明明沒有說出口,她卻像完全看穿了我一般,接著說:“你這樣急著標新立異,是想告訴你自己和全世界聽,是這個低端的公司容不下你的才華,而不是你沒有才華嗎?”

我臉騰地充了血,她這話也太刻薄了,我爭辯道:“我發誓,我是考慮再三定下的方案,並沒有你說得這麽任性,甚至囂張。至少,你不要全盤否定我,方案都是改出來的。”

改改改,改個球!我在心裏罵道,但為了飯碗,我還是要保持良好態度。

“如果我是要全盤否定你,我何苦要跟你說這麽多?”她苦笑,“這份工作原本很好做,只要充分分析和參考T臺的概念和趨勢,大量出款就好了。後面打板制樣還有一大堆雜事要跟進呢!這樣的工作量還不夠嗎?你何苦要為自己和他人沒事找事呢?要是雪涵能勤快些踏實些靠譜些,隨時可以頂替你的位置。”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隨時被人頂替,才努力拿出只有我可以做出的成果來,現在卻被說成是愛出風頭,不知好歹。

“考慮成本和工時,可以把料子換下來。”我作最後的掙紮說。

佳佳卻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垂下眼簾把批改後的文件夾遞給我,說:“通過率百分之三十,先不走BOSS那裏了,你今天下班前把款式補足給我,我明天才統一遞交給BOSS。”

她飛快地掃了我一眼,好像盡量掩飾著什麽,又掩飾不住似的,補充說道:“別人的通過率是百分之七十,你是百分之三十,你該反省反省了。”

又是對比,我的心裏又中了狠狠的一箭。我原本還想抗議說“不是因為醜而是因為成本問題叫人不甘心”,現在我只好淡淡地閉了嘴,拿著如同千斤重的設計稿走出冷窖。

不知是我敏感,還是事實如此,從四面八方都投射過來幸災樂禍的目光。

我內心真陰暗。我心裏苦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怎樣?”雪涵湊上來問。

我搖搖頭,說,你給我找一千個爆款,我今天要往死裏畫。她瞪大了眼睛,悄聲說下班後還有約會。

“不難找的,你去某寶,打‘爆款’,下載一波,打‘東大門’下載一波,打‘明星同款’又下載一波,不耽誤你時間。”我說。

之前我還叫她把今年的春夏時裝秀場的剪輯視頻裏一個個款地截給我看呢,截得她都要罵娘了。雖然姑娘心是松散些,人是浮氣些,也不至於不負責任,我就把工作交付給她了。

我把被否決的手稿取出來,疊放回抽屜裏。裏頭都是我的心血,也許它們再也沒有機會制成成品了,但我堅信,我不是在白幹。

今天,又是“爆款”和“東大門”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漸入佳境~~~慢慢品嘗~~~~

第 10 章

趕在淩晨之前把款式補齊了,末班車卻錯過了一班,還在車上睡著了一直坐到了終點站。被司機搖醒,茫然地往回趕,回到家已經是兩點。

夜闌人靜,我昏昏沈沈地在自家門前掏出鑰匙,不料捅進去後怎麽都轉不動。

“嗯?”我還以為自己走錯門了,認真看看樓層,看看樓梯窗外的風景,並沒有錯。

可是手裏不管怎麽轉,都卡得死死的。正當我手足無措時,門忽然被哢嚓打開了一條縫,看見媽媽的臉的同時,我還看見了那銀白的晃眼的內鎖鏈。媽媽半張臉藏在門後,惺忪著睡眼說陰陽怪氣地問,你咋這麽晚?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我加班呀媽,你沒毛病吧?”

興許是我熟悉的聲音喚醒了她,她麻利地打開了內鎖鏈,將我放了進去,同時遞給我一串小鑰匙說:“今天家裏進賊了,鎖給撬壞了,我換了新的,這是鑰匙。”

“啊?”我聽出一身冷汗,“什麽時候的事?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回來時門已經被撬壞了。”

“你有沒有第一時間報警?你不要自己先沖進去啊!”我後怕地說。

“那有什麽的,人都走了。”媽媽大大咧咧地說。

她還是那般不長心眼,我嚇出一身冷汗,責怪道:“萬一他人沒走呢!碰見你回來,給你一刀子怎麽辦!?你是要嚇死我嗎!下次絕對絕對不準做這麽危險的事了,知道沒有?”

我像教訓小孩子一般教訓她。

“下次?”她詭異地看著我。

“呸!沒有下次!”我連忙更正道,“丟什麽了?咋這一看,也沒少什麽。”

屋子裏家電齊全,大概是已經被媽媽收拾過了,看上去和平日沒有什麽兩樣。

“家裏現金沒有,就是你爸送給我的金項鏈不見了。”她說到這裏,臉色變得淒慘起來,“當時買兩千多塊的大金鏈,一直覺得太張揚了沒有戴,這下好了,成了盜賊囊中物了。”

“不就兩千多,人沒事就好啦。”我安慰道。那項鏈我記得,媽媽雖是很少戴,卻時不時拿出來欣賞,還要在我和弟弟面前欣賞,放在手心裏掂量,那是爸爸買給她的唯一的貴重禮物。那時他們一無所有,爸爸卻可以傾盡所有博美人一笑。

“二十多年前的兩千多塊呀!”媽媽的聲音甚至抖起來了,眼看就要垂淚。

我忙拍她的背:“丟了也沒有法子的,改天咱們去澳門,再淘一條漂亮的。”

她其實並沒有覺得安慰,但為了安慰我,只好收斂好悲戚的情緒,嘆一口氣說,半夜三更的,你快洗洗睡,明兒還要上班呢。

我看著她轉身回房,心裏直覺淒淒然。在洗澡時,心裏也久久不能平靜。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當年帶著那條金項鏈的短頭發的青春勃發的媽媽,穿著短褲,踢著一雙高跟鞋。那時的媽媽雖然生了兩個孩子,卻依然窈窕迷人,和那條金項鏈一起熠熠生輝。

而現在每一天的媽媽,都穿著方便上班幹活的膠鞋,黑色橡筋褲,頭發一年比一年少,肉一年比一年松弛。年近半百,卻不能回到一間開陽的、新鮮的小屋裏,還要面對一扇虛掩的被撬得面目全非的爛鐵門,丟失了她最珍貴的禮物。

她不能再失去了,她已經無可失去。

我從臥室出來,雙腳將我引到了媽媽的門前。我呆呆地站了好一陣,才輕輕敲響,低聲問:“媽,你睡了嗎?”

少頃,她朦朦朧朧地回應:“咋啦?”

“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下了決心似的說。

“你說。”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房間裏漆黑一片,我適應了好一會,才模糊辨認出房內陳設的輪廓,媽媽把自己藏在被子裏,幾乎沒有動。

“不如,”我頓了頓,鄭重地說,“咱們搬家吧。”

媽媽似乎吃了一驚,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良久才說:“哪來的錢?”

“把這裏賣了,湊個首付,我來供。”我一鼓作氣地說。

媽媽躺不住了,窸窸窣窣地爬起來,但沒有起床,只聽見她說:“傻女,這樣你怎麽嫁?沒有男人會要背負房貸的女人。”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何星楚的臉。

嫌棄?還輪不到他呢。

我忍不住輕笑起來,不知怎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輕松了些。

“媽,我想你住好一點的房子。去年不是對面不是發生了搶劫命案嗎?我們這裏就像耗子洞一般,是治安和衛生死角。再過兩年你就退休了,我不想你在這種房子度餘生。”

“傻瓜,我哪有這麽好的命,退休了就天天呆在家裏?我還不是得繼續找活幹?你弟弟將來成家了,也得召我過去幾年照看孩子呀。你就少操些心,認真工作,找個良人就得了。”

雖然看不到,我卻能想象到媽媽一臉慈祥和苦口婆心的樣子。

我不知如何反駁她,只是久久的立在她的門邊,不肯離去,一表決心。她拿我沒有辦法,啪地亮起了床頭燈,暖黃的光照亮了她高高的額頭和顴骨,眼睛卻越發深了下去。附身從床頭櫃的包包裏取出銀行卡,她徒然地將這幾寸大的薄薄的玩意兒遞在空中說:“喏,這是媽的工資卡。媽能理解你想換好一些的房子,以後帶男朋友回來也不至於被看不起。錢你攢著,等夠了,你就拿去買房吧。”

如果是為了她,她決然是不肯的,但要是為了我,傾家蕩產也是要。

我眼睛一濕,磨磨蹭蹭地挪到她床前,結果了那張磨得有些花了的綠色的卡。

“明天我就去開個戶頭,把我倆的錢的存進去。”我擠出一個笑容,說,“這房子我找朋友估個價,很快我們就能換套好一些的了。”

“不急的。”媽媽如釋重負地呵了一口氣,“錢不多,再攢攢吧。”

我默默地點頭,五味雜陳地退出了她的房間。

第二天去銀行,我才知道媽媽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了十二萬。

比我那兩萬八要厚重得多了。

就我,還有臉皮說一起攢錢買房子,分明是媽媽給我買房子。

捏著存折從銀行出來的那一瞬間,我決定了,我要開展魔鬼式省錢模式。我再也不看什麽FREE PEOPLE,什麽梵克雅寶,就連ZARA、HM,我也不會再踏進去半步了。我還管姑娘們的什麽寶格麗、芬迪呢!都TM見鬼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存稿用完的驚慌……

第 11 章

辛苦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把今夏的款式落實了個七七八八,雖然是“爆款”和“東大門”堆砌出來的,但看著審核刷刷地過,接踵而來的會議和制版、打樣都順順利利的,堆砌就堆砌吧,我工資也不會少。

為了獎勵自己每天加班加班的辛勞,我跟媽媽說要在夏雲的單身小公寓裏喝酒看電影,其實跑去了看“蜉蝣”的逗逼演出,當然得捎上夏雲的。這姑娘也是加了個把月的班,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再不尋點開心,估計得變成屍體。

這個城市的live house總是像抗戰時期地下黨的秘密基地一般,隱沒在不起眼的橫街不說,門口都藏得很隱蔽。每次堆在那僅限兩人通過的小門前排隊時,我都覺得自己像參加什麽不正當活動,甚至是邪教組織。

但我真喜歡一同排隊的男男女女們。

他們大多穿著時尚,從內帶外散發著自由和活力。他們總是太年輕了,濃妝還沒有爬到她們的臉上,高跟鞋還沒有綁著她們的腳。雖然隊伍排得松松散散的,卻從來沒有不遵守秩序的人,因為他們都不趕時間,他們在享受時間。

夏雲把頭剪成了“地獄少女”的發型,還染了一層隱隱的藍,就像整個腦袋都在冒藍煙一般,有型極了。我向來喜歡她的個性,我行我素充滿怪趣和熱情。她比我要矮上好一些,每次走在我身邊都要依賴地扣著我的手臂,讓我瞬間禦姐了不少。

我很享受這種大姐姐的角色。

她是唯一能陪我去看“蜉蝣”的好友,唯一能看得咯咯直笑,一邊罵著傻子,一邊跟著輕輕哼唱的人。今天這場的主題是“情人的情人”,因為何星楚最近看了《茶花女》,還跟我激烈地討論來著。所以這一場講的就是一個男交際花和他的情人們的故(基)事(情)。

夏雲看著門口粗制濫造的海報,笑得響徹雲霄。這是何星楚他們四個蠢貨跑去影樓照的便宜貨,杜子淳這次演的是“瑪格麗特”,所以穿了中世紀低胸束腰蓬蓬裙,戴著插滿鮮花的寬沿貴婦帽,正對著鏡頭嫵媚地笑呢。只是妝容太不走心了,加上他肩膀太寬了,活生生一個粗壯的女裝大佬。

不過,“蜉蝣”本來走的就不是真正的美型女裝大佬路線,而是赤果果的糙漢子與糙漢子之間的(不要臉)愛情故事。

何星楚是“羅密歐”式的公子哥打扮,可惜比杜子淳要矮上一個頭的他莫名滑稽,怎麽也貴族不起來。而江文武則是個垂暮的老公爵,壯碩的柳研凱居然是為交際花穿針引線的寡婦,他那猥瑣的笑容,就是個典型老鴇式的微笑了。

這次的戲服也是組的影樓的,成本花費不少。

我市儈地往四周掃了兩眼,到場的大約能到一百多兩百人,一般門票能收80到100,一場下來,每個人大概能分個一千來塊吧。

“蜉蝣”的小劇場,是事先錄好音,現場對口型的,這樣可以事先加好特效,減少現場出錯率,有利於成員們發揮浮誇的演技。地下樂隊做演出十分辛苦,通常八點開場,如果場子夠熱,到十一點多還停不下來。“蜉蝣”的小劇場通常串燒幾首新曲和熱曲,加起來花掉約45分鐘到一小時的時間。而其他時間,就會安排唱歌、MC和樂器solo。

現場條件非常惡劣,一百來方的地方擠滿了人,卻硬是不開空調。中途大家都受不了,要到外頭喘口氣或抽根煙,看搖滾演出的女孩子抽煙的很多,我總是覺得很酷,自己卻永遠都抽不來。

夏雲虛胖,最受不了那種缺氧的環境,在看完了她最喜歡的小劇場後,就走出來喘氣。原來,紈絝公子哥的真愛不是“瑪格麗特”,而是腰纏萬貫的色迷迷老公爵;而“瑪格麗特”的真愛,居然是扯皮條的老鴇。這反轉,逗得人捧腹大笑,夏雲倚在live house的外墻上,還回味無窮,禁不住嗤嗤發笑。

“哎呀,逗死我啦!”她捂著肚子說,“何星楚和江文武情投意合的那一對視,什麽鬼一眼萬年,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他們就那樣啊,都是為了大家能笑一笑。”我撅撅嘴說。

“生活太難了,笑一笑足矣。”夏雲睿智地說,“你看,今晚這人擠人的,粗劣估算有三百人。我猜,今年開始他們要盈利了,你要開始享福了。”

經她這麽說,我腦海裏真的浮現出自己住在漂亮的房子裏,躺在浴缸裏泡玫瑰花瓣香浴的畫面,不由得心花怒發。轉念又覺得自己太容易飄飄然了,立馬把這些異想天開的畫面給抹殺掉。

“別想太多。”我正色道,“今晚哪裏有三百人?就這麽點就有三百人?”

“所以說,你都是什麽眼神。”夏雲笑嘻嘻地說,“以我看演出的經驗,他們是在爬坡無疑。長點兒心眼,不要老是搞些低成本營銷,多做幾場演出,攢些錢,買些音樂APP的營銷,簡直一本萬利。”

她說得太有道理了,簡直無可反駁。

“積極聯系一下音樂節的演出,那也是個好機會。”夏雲繼續說道,“他們都是五六年的樂隊了,是時候出人頭地了,真的。”

“能有這麽順利就好。”我不動聲色地笑笑,和她繼續走入live house,投入一片和諧的笑聲裏。

演出到幾乎十一點半,大家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個個彎腰駝背,氣若游絲。這個時候吃個夜宵,簡直是吃還魂丹無疑。我尤其喜歡其樂融融的夜宵時間,大男孩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打工的趣事,吐槽老板的蠢事,交換著最近的熱點資訊,有種活在當下的幸福感洋溢在心間。

江文武的臉實在太好看了,這種定格時光的少年面相,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幾眼。杜子淳太體貼了,聽見我有幾聲咳嗽,還要從包裏找秋梨膏,說隨時為何星楚準備的。柳研凱雖然比其他人要大上三歲,但那股悶騷勁兒把氣氛調和得一波比一波高漲。

我知道,何星楚一直往死裏努力地把活兒都攬到身上,是因為實在離不開這幾個人。

有了他們,就是最好的人生吧。

飯飽酒足,我和何星楚沿著寂靜的小巷,低著頭慢吞吞地走回去出租屋。身體太累了,我們都蹣跚著腳步,時不時還要撞到一起。這種竭盡全力度過了一天,到最後能相拌在一起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我不僅吟起顧城的小詩——

小巷

又彎又長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把舊鑰匙

敲著厚厚的墻

何星楚應景地舉起拳頭,咚咚咚地錘了幾下厚厚的墻。

對於鋼筋水泥,脆弱的肉體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他累得順著墻根滑了下去,嘆了一口氣說,累死我了。

我拉起他的手說,姐姐背你啊。

我還沒從夏雲給我的姐姐角色中抽離出來。

“別開玩笑。”他掙紮著站起來,反倒一把將我公主抱起來,這冷不防的,將我嚇得尖叫了一聲。

“你不是說很累嗎!把我摔下來有你好看的!”我死死地箍著他的脖子說。

淩空的感覺真是好,就想要飛起來一般。

“再累,抱你的力氣也不會沒有啊!”他說罷,竟然跑了起來。

只是他抱得太松散了,我在擔驚受怕中尖叫連連。

我知道,他就算雙手折斷,也不舍得將我放下來。

這下我真的要飛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官們請留評哈!

第 12 章

出租屋雖舊,但收拾得幹幹凈凈的,也是我喜歡待的地方。興許是知道了我今天要來,仔仔細細打掃過了。雖然交往已經兩年,但他從來不要我到這兒來做一點兒家務雜事,並且把自己收拾得妥妥當當的。

我喜歡的人兒啊,好比懂事可愛的小動物,軟萌貼心,還總是躺平任擼。

是擼貓的那個擼啦……

我連忙甩甩頭,把剛爬上大腦表層的齷齪想法清出去。頭發剛被他幫我吹幹了,我就舒舒服服地四仰八叉地躺著,拿起他床頭的劉震雲的短篇合集看起來,書名是《第一雞毛》,真是應景。

出租屋隔音太差,洗浴間裏滴滴答答的水聲也聽得清清楚楚,像一曲滑稽的深夜變奏曲。

看得正興時,何星楚隨手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嘀嘀響了短信提示聲。我條件反射地探頭過去一看,上頭顯示著最新進入的信息的概覽:“尊敬的何星楚先生,您本期賬單待還3892.54元,最低還3892.54元……”

我腦裏轟的一聲,眼睛死死盯著那串數字,直到屏幕再度回歸黑暗。

我知道他窮,但我從不知他欠債。

最低還款3900元,分一年還就是欠五萬,分兩年還,就是十萬元……

不知從身體那個部分的血液蹭蹭地往上沖撞著,我感覺自己的眼前都是猩紅一片。我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支撐著爬起來,盤起腿正襟危坐,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的流逝。

我的臉大概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

何星楚從浴室裏走出來,腦袋濕噠噠的,肩膀還搭著大浴巾。我總是嫌棄,他太白了,給人病懨懨的死宅感,一點兒都不陽光。但我今天無暇顧及這些,我陰沈著臉咬著牙,卻不看他一眼。

他一出門就被我駭人的氣勢和青白的臉色嚇得杵在那裏,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如何開口探問。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是不探問。

“你欠人錢?”我把眼皮一翻,心灰意冷地剮了他一眼。

他瞪大了眼睛,汗毛倒豎,然後垂下腦袋,幾乎把臉貼到了前胸上。

他這種反應,更讓我的火氣往上竄。這是什麽?任人宰割,英勇就義,拒不悔改?我把牙一咬,抖著問道:“你錢多少?”

“八萬。”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兩個幾乎是判人死刑的數字。

我的血壓……

“為什麽?”我的眼淚止不住往外冒,“為什麽?樂隊有難到了這個地步嗎?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場地費、錄音費不是都能付清嗎?做的小碟片不是都不太花錢嗎……你哪來花這麽多錢?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他只是站在原地,被點了穴一般垂著頭,我連他的臉都看不見。這裏只有我,在大動肝火,在自導自演,我真想嚷嚷,分手吧分手吧老子不玩了,但硬是沒有說出口。

這道坎,我想我是怎麽都過不去了。

想起自己這些天開始的省錢生活,不再關註品牌上新,不再想象自己穿上新衣服的美好模樣,不再和姑娘們出去吃扒打火鍋,甚至不再外食,而是帶前一天的剩菜回公司加熱對付過去……我以為這種日子熬熬就過去了,我以為我的青春還能支撐好些貧窮,但是……

沒有盡頭,無法過去……

我嗚嗚地嚎哭起來,哭生活的難上加難,哭命運無窮無盡的玩笑,我知道有好些姑娘,不穿新衣服,不喝星巴克,不住大房子,依然很幸福。但我想要,我統統想要,因為我是個有學識,有美貌,有追求的姑娘,我想過好生活,我想努力去爭取一切。

我有什麽錯?我犯著了誰?

我一哭,何星楚就心碎,就自虐一般跪坐在地上,長久地低著頭,只等我發落。我使勁兒哭,想用眼淚,用呼天搶地,來沖淡,來緩解心中的郁結和悲傷。這是有點用的,等我哭完,又歇了半小時,我的眼睛也開始消腫了。看看床頭的小鬧鐘,已經是淩晨三點二十分。

“我睡覺了,你吃自己吧!”我啪地將電燈熄滅,用力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腦袋,試圖把一切都隔絕,把自己交給睡夢。深夜的不眠讓我頭昏腦脹嗓子幹熱,淋巴腫起來,壓著大動脈,脈搏突突突的跳動讓我煩躁不已。

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一陣,才打開衣櫃,從裏頭取出簡單的被鋪,鋪在地上,默默地躺下了。我有些擔心他被子不夠,這初夏天夜裏還很涼。但我不能開口關心他,我不甘心,我不爽。我咬牙切齒地對著墻壁,等著睡意來襲,身體明明已經吃不消了,卻還是無法失去意識。

這是夜的後半章,遠遠近近是狗吠,是貓叫,還有近在咫尺的風吹在窗上、防風蓋上啪啪的響聲。啪啪啪,哐哐哐,擾人清夢。我從一動不動,到輾轉反側,越聽這聲音越痛苦,忍不住喃喃地說:“夏天左鄰右裏的空調聲、滴水聲不絕於耳,起風又吹得棚子窗戶哐哐當當,大人還好,讓小寶寶怎麽睡得好?”

何星楚聽出我的言外之意,我就是討厭這種環境惡劣的老房子,在這裏沒有未來。

他沒有作聲。

“你睡著了嗎?”

“沒有。”

“我是真沒出息,欠債的人又不是我,卻還要失什麽眠。你這一天天到底是怎麽睡著的?那些每個月都要還月供的人都是怎麽睡著的?”

他還是無語。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映映。”他突然慢吞吞地在黑暗中坐了起來,恢覆了跪坐的姿勢,輕聲說道,“我不瞞你了,錢是我先替小武還的。他這段時間不小心沈迷網絡□□,前段時間贏了,請我們去玩用的就是那些錢。然後,就輸了不少……”

我不用聽下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無論是因為樂隊,還是因為小武,反正,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是因為他要滿足自己的物欲,他一年四季的衣服一個商務小拉桿箱就能裝完;不是因為他要滿足自己的胃,他最喜歡的食物不過是吐司面包;不是因為他要討好女人,我都不敢跟他聊關於喜歡之物的話題,怕他以為我在暗示他給我買。

我知道他們男人是怎麽回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我生無可戀地挺直在床上,連眼都不記得要眨一眨。

“老實說,這數目是止不止八萬?”我冷聲問道。

“就只是八萬。”

說不定他還捂了點,因為再多你也還不起。我心裏想道,繼續問:“他欠的錢,為什麽要全算在你頭上?”

“我怕影響他和思柔,你知道,他好不容易……”

“你不怕影響我?”我嗖地翻身起來氣呼呼地反問道。

朦朧的黑影矮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把自己佝僂了起來。問這些都是多餘的,我很清楚,但我實在忍不住要擊鼓鳴冤。

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

天就要亮了。

原本想著第二天是周末,我要留在這小小的屋子裏,拾掇拾掇,把冰箱塞滿,把爐火開旺,把床鋪曬出些陽光的香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