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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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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的傷好了之後很快就告辭回了天庭。

他借居別莊一月,在天上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

這段時間裏,兩人行善積德把功德簿上的功德積了七七八八,只剩最後兩樁了。

那日楊戩回天庭前,揭開了最後第二頁。

那段文字浮在空中,卻讓人無法逼視。

敖寸心看了看楊戩,見他不語,便直接收了功德簿道:“真君,這次就讓寸心獨自去完成這樁功德罷。”

楊戩點了點頭,便直接回了天庭。

小虞看了看敖寸心,見她心情不是很好,不由怯怯問道:“龍女姐姐,你在愁什麽?”

敖寸心回頭問她:“小虞,你可有執著過什麽事?”

“執著?沒有。小虞隨遇而安,並沒有放心不下非做不可的事。”

是了,小花妖心無掛礙,那是因為她本就沒有一顆人心,自然不會有所執著。

小虞不明所以地退下後,成璧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已按照三公主吩咐護送那位書生到了汴京。”

執劍的少年正要退下,卻被敖寸心叫住:“成璧,你一生所執著的劍道到底是什麽呢?”

“我心中的劍道,便是能憑著手中之劍,護住我想護住的人。”成璧回答完了,反問敖寸心:“那麽三公主,你所執著的是什麽?”

“我嗎?”敖寸心想了想,道:“沒有。”

她從前執著於楊戩,後來對楊戩死了心,那份執著便被海巫拿走了。

“三公主為了涇河龍王覆生之事不停奔波,這也算是一種執著。”

“是嗎?你這麽說也有道理。”敖寸心心想,自己如今的執著是希望姑父覆生,那麽如果有人希望自己放棄,將心比心,自己肯定是百般不願的。

既然自己不願,又憑什麽能要求別人放棄呢?

一想到這裏,敖寸心便覺得這次的功德格外難辦。

“成璧,我從前是有過執著的,後來沒有辦法,只能放棄。你大約也該明白自己一生所執命運卻明明白白告訴你這是你不可能得到的,那是怎樣的灰心絕望。如今,我卻要去做這樣的惡人,去掐斷別人的夢想。”

“三公主,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壞人。”

“可是我也不是一個好人。”敖寸心嘆息道。

“這個世界時並不是由純粹的好人或者壞人組成的,還有我這樣的人。”

成璧看著自嘲的龍女,不知該說什麽。這個世界上,不得已的人和事太多,久而久之,似乎所有的壞事都值得原諒。可是他是執著劍道的人,他的世界黑白分明。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從來只有兩極,沒有一些,或者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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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嬋看到敖寸心跪在華山岳母廟裏,虔誠地對著自己的法相三拜九叩。

“三公主,這可使不得。我如何當得起你的叩拜。”楊嬋忙現了真身想要扶起敖寸心。

“沒什麽使不得的,你只管把我當做凡間信女,來聖母廟求願而來。”敖寸心行完大禮方才站起身來。

“那不知道三公主所求為何?”

“自然是求我姑父快些覆生。”敖寸心看著楊嬋的眼睛說道。

“三公主如今當真是除了此事別無所求了嗎?”

“自然,我吃穿不愁,自然別無他求。”敖寸心回答得理所當然。

楊嬋笑了笑,把她引入內堂。

“三公主,我可以幫助凡人實現願望,卻無法成全你的所求。真是抱歉。”三聖母誠摯道歉。

“你哪裏需要抱歉。我這願望,便是求到玉帝王母處,卻也不是那麽容易實現的。”

敖寸心見內堂布置清雅,外頭凡人進不來,倒是適合休息。

“三公主稍等片刻,我這就把涇河老龍王的魂魄自寶蓮燈內召喚出來。”楊嬋說完便祭出寶蓮燈,驅動燈芯,只見寶蓮燈光芒大盛,涇河龍王淡青色的魂魄緩緩自燈中飄出來。

“姑父!”敖寸心叫道。

“寸心好孩子,辛苦你這些天奔波操勞了。”

“姑父,你要堅持住,等我和鼉潔讓你靈肉覆生。”

“不礙事。我知道你從小執拗,可你須得知道,做人還是做神,不必太拘泥於一時得失,心胸放開闊了才能成事。”

“寸心聽從姑父教誨。”敖寸心在涇河龍王面前簡直是換了一個人,從來只有她梗著脖子同別人犟的,哪裏見過她如此服帖如此聽話。

“鼉潔那孩子也有勞你操心了。”

“鼉潔幫了我不少忙,倒是我,讓他操心了不少。”敖寸心想起鼉潔三番四次敲打自己,不由笑道。

老龍王還欲說些什麽,卻見楊嬋驅動寶蓮燈把他的魂魄重新收入寶蓮燈內。

“抱歉,三公主。涇河龍王的魂魄實在太過脆弱,不能離燈太久。”楊嬋低了頭表示歉意。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不知輕重。”敖寸心說。

楊嬋只覺得如今的敖寸心客套得不像話。如果她如今這樣都算不知輕重,那當年種種楊嬋不知該用哪個詞來形容。

“今日怎的不見沈香和小玉?”敖寸心擡頭問道。

“他們替彥昌照顧私塾裏的孩子去了。”

“對了,上次聽你說劉先生如今在私塾教書,那私塾可還缺人?”

“怎麽?三公主的意思是?”

“我身邊跟著一個絕世的琴師,我想著他的琴技無雙,平日裏也沒什麽事,不如教教私塾裏的學生彈琴作曲,總算也是學有所用。”

“待彥昌回來我問他一問,不知道他那私塾裏缺不缺教授琴藝的先生。”

“左右無什麽事,不如我在這裏等劉先生吧。”敖寸心環顧四周,笑著說。

“這樣……三公主既然願意等,那我便陪三公主在這裏等。”

敖寸心笑了笑,不再說話。

三聖母摸不透她的心意,便也只能陪她枯坐在此,生生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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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彥昌回來時便見著自己的妻子陪著一位年輕姣美的女子在喝茶。他以為又是哪家的仙女來找自己的妻子敘舊,便也不甚在意,沒想到那年輕的女子卻直直看著自己,一瞬不瞬,直看得他莫名其妙,以為自己哪裏不對勁。

“三公主?三公主!”他聽見自己的妻子叫那女子作三公主。

但這又分明不是玉帝的第三個女兒。他不由想起一些關於楊戩的傳聞,莫不是那位三公主……

他這樣想著,便見她站起身來福了一福。

“劉先生有禮。”

“三公主有禮。”他便也只能順著妻子對她的稱呼回禮。

楊嬋忙站起來向自家相公介紹敖寸心:“這是西海的三公主,當初沈香小玉成親之時,還送了貴重的賀禮來。”

劉彥昌見果然如自己所料,是那位三公主,不由肅然起敬。

“劉先生不必拘禮,我今日順路過來看看三聖母。”敖寸心笑道。她從來沒見過劉彥昌,只怕這個人便是路上相見也是不相識。只是如今看他眉目之間一片溫潤,端的是一派君子風度,也難怪見慣了天將神威的楊嬋會喜歡他。

楊嬋其實同她母親瑤姬長公主很像,因自己本身法力高強,又見慣了天上神將剛猛勇毅的樣子,便格外鐘情這樣溫潤如玉的書生。

是啊,比驍勇善戰還有誰比得上他二哥,也因此楊嬋絕不會找同她二哥相似的男子做相公。敖寸心以前對她的眼光有些不以為然,如今卻覺得寶蓮燈之主到底是獨具慧眼。

她所求的一份世俗的愛,這個男人哪怕羸弱,卻也給得起。不比自己心比天高,看上了三界戰神,卻並不能求得戰神的那份愛。

哪怕她看上他時,他還不是三界第一戰神。

只是楊嬋再是蕙質蘭心聰明靈慧,一旦有所執,便也同凡間女子一樣。

劉彥昌進入內室洗手凈面之時,敖寸心側首對楊嬋說道:“我怎麽瞧著劉先生腳步輕快,難得這樣的年紀卻有少年人的體魄。”

“三公主莫不是忘了曾送予我們一枚定顏珠,可助凡人青春永駐。”

“這我自然不曾忘。只是我也知道定顏珠只是令凡人容易不變,卻並不能阻止身體機能的老化。可我瞧劉先生卻是有返老還童之象。”

楊嬋還待說什麽,劉彥昌卻從室內走出來。對著兩位女眷道:“今日有貴客在,我去山下買只雞來加個菜。”

敖寸心厚著臉皮笑了笑道:“辛苦劉先生了。”

楊嬋見她這樣說,便走過去替劉彥昌整了整衣領道:“你早去早回。”

劉彥昌見妻子當著客人的面這樣同自己親近,不由雙頰一熱。

“我去去就回。”說著他在敖寸心揶揄的笑容中走出了聖母廟。

“我想我沒有看錯。你確實是用了什麽法子讓他返老還童。”敖寸心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楊嬋。

楊嬋回視著她,一時間風起雲湧,風吹著她二人的衣衫獵獵作響,兩人之間氣氛忽然便劍拔弩張起來。

“楊嬋,你這麽做,置你二哥於何地?”敖寸心淡淡道。

“我二哥可以守著他的月亮一望千年,一眼萬年,可我和彥昌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楊嬋恍惚笑道。

她同劉彥昌相遇相戀相許,直至生下沈香直至她被壓華山。一度也曾家破人亡,如今好不容易塵埃落定,她卻忽然發現兩人已錯過了太多時光。

“如果我是你,我大約也會這樣做。”敖寸心忽然說道。

曾經的敖寸心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為了心上人連西海都可以不回,連天條都可以反抗,又有什麽能攔得住她的一片癡心。

“可是楊嬋,你這樣不得其法還自損修為和靈體,楊戩知道了,該多麽難受?”敖寸心如今只盼著楊嬋能顧及一下楊戩,利用楊戩看看能不能說服她。

“我二哥為我做了太多,我自然不能再連累他。只是不知三公主是從何看出不妥來的。”楊嬋自問自己的修為比敖寸心高出太多,她和楊戩都是上古神族血統,修為比一般地仙不知高出多少,又有寶蓮燈這樣的法器,能與她一敵的這世間也並不多。

“你方才驅動寶蓮燈把我姑父的魂魄從燈內喚出,卻又急急把他召回。不是因為我姑父魂魄脆弱到連這點時間都無法支撐,而是因為你力量流失無法自如控制寶蓮燈。”敖寸心看著楊嬋蒼白的臉繼續說道:“楊嬋,你實在是太善良不過的人。你不願連累他人,又不願去害人。便想到去用自己的上古神族的血去替劉彥昌換血,洗伐精髓,讓他也成為神仙。是不是?”

大約女子愛得深了,便不願分開,便容易做出一些極端的事來。

楊嬋見敖寸心句句落在自己心頭傷口之上,不由慘然一笑。

她每七七四十九天便為劉彥昌換血一次,劉彥昌的夢裏一片暖色調的溫暖,而夢外楊嬋卻以自己心頭之血替他洗伐精髓。

自從又一次她自枕邊撿起劉彥昌的白發時,她就告訴自己決不能讓自己的愛人在自己面前老去。定顏珠保持了他的容顏,麻痹了她的心,卻無法讓她的相公掙脫生老病死的輪回。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因為在乎,才會害怕。因為執著,才生癡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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