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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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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寸心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側首看了身邊兄長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心。敖寸心與敖玉覆又走到兩列之間,寶殿中央。兩人一個行跪拜大禮,一個行佛禮,然而兄妹兩個的眼神卻是一樣的心意堅定:“龍女敖寸心,金蟬子座下小白龍懇請陛下徹查涇河龍王違旨觸犯天條一案。此案別有內情,望陛下還枉死者一個公道!”

涇河龍王與西海有舊,乃是敖寸心與敖玉的姑父。因私改降雨時辰點數,觸犯天條,被大唐諫臣魏征斬於夢中。

此案乃是天庭辦下的鐵案,鐵證如山,涇河龍王私改旨意在前,魏征斬其龍首於後。今天這兩兄妹卻於殿前眾目睽睽之下要求徹查舊案,這實實在在是在打玉帝和天庭的臉面。

如今看來這敖寸心拉著兄長上天庭謝恩是假,殿前請命是真。

眾神側目,這西海龍族近幾千年倒是出了些膽大包天了不得的人物。三太子敖玉自不必說,先前因火燒殿前明珠而獲罪,後保唐僧西天取經有功而受封八部天龍廣利菩薩,如今也算佛門中人。三公主更是三番四次救天庭欽犯楊戩,後來更是不顧天規私嫁於他。最後雖然被楊戩休棄,但到底也曾是這司法天神的妻子。

龍畢竟是驕傲的神獸,哪怕敖玉剛剛戴罪立功得了佛祖的封賞,哪怕敖寸心剛剛被赦免大罪恢覆封號,但是為了自己的親人,為了讓視自己為己出的姑父能沈冤得雪,哪怕拼著這一身功業,這一腔熱血,也要站出來向天庭討個說法。

昔年哪咤多麽能耐,殺了東海三太子敖丙,卻也是削肉還父削骨還母舍去一條性命才清了這一世業障。至於後來托蓮花還生等等都是還清血債之後的事情了。

如今這兩人當眾請命,讓玉帝頗下不了臺。小白龍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的小師弟,更是佛門的菩薩,輕易不能動得,否則難保又會招惹那個潑猴。

至於這西海三公主……

玉帝眉頭皺起,看向一旁的王母。王母會意,眉頭一揚便是撲面的無上神威:“敖寸心、敖玉,你們可知自己在說什麽?這涇河龍王一案證據確鑿,天理昭昭,怎會有冤?司法天神,你說是也不是?!”

武將之首聽到王母說出自己的名字,便隨著話音自隊列之中走出,向玉帝和王母稟道:“涇河龍王一案發生之時,小神還未上得天庭成為司法天神,對於所謂內情,一概不知。”

是了,那時候他還不是司法天神,同敖寸心還是夫妻,還離心離德地冷戰著,對這些自然不知。

敖寸心亦擡起了頭,註視著這女仙之首,緩緩道:“此案確實別有內情,寸心豈敢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妄言。”頓了頓她覆又說道:“涇河龍王並非無知小兒,為何要私改降雨時辰點數?天庭不問前因便要將人問罪,未免太不講理?”

這天上地下四海三界最不講理的潑婦敖寸心,在這淩霄寶殿質問代表著三界無上威嚴的天庭“未免太不講理。”這真真正正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

“涇河龍王,乃是涇河水族的守護神,護一方水族之性命。當年長安城內有個叫袁守城的術士,能知前後善斷生死。他在長安城裏替人占蔔,他能算出涇河水族的具體方位,城中漁人聽從他的提點,必有所獲。長此以往對於涇河水族來說會有滅族之災。龍王一怒之下與袁守城打賭,算出天庭要求布雨的時間點數。龍王也是為了保護一方水族方才私改旨意。天庭不去抓這洩露天機的江湖術士,卻讓魏征斬去為了維護涇河水族無數生靈而行差踏錯的涇河龍王。這是何道理?”小白龍敖玉幫腔道。

這一番話下來,眾神皆默。如此看來,涇河龍王縱使有罪,也罪不致死。

“原來竟還有這等內情?”文臣之首的太上老君一聲長嘆。此時此刻的安靜由他這個德高望重的三清之一打破再合適不過了。只見他一揮拂塵出列稟道:“陛下,人命關天,茲事體大,不可不察!”

“楊戩!”玉帝揚聲道。

“小神在!”楊戩應道。

“朕命你重查此案!務必還這涇河龍王一個公道。”玉帝這話擲地有聲,敖寸心和敖玉對視一眼,便知翻案有望。

其實今日能有此番局面全賴天時地利人和。此時正值舊天條廢棄新天條剛立之際,當時用舊天條審判的案件當然由這新天條推翻最合適不過。且此時玉帝權力大受約束,斬殺龍王這等大案當年沒有玉帝首肯怎麽可能實行得了。所以要翻案也必得從當年的最高權威最大障礙者下手才行。這破舊立新的時機可遇不可求。地利便是這九重天上淩霄寶殿,最是莊嚴之處,天庭的顏面和所有神祗的目光也是一種無上的壓力,由不得玉帝不答應徹查。 而敖氏兄妹這孤註一擲的大膽請命,這一往無前的孤勇也無疑會博得在場諸神的同情之心。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又難怪兩兄妹願意以自身功業博上一博。

“好一個敖寸心!好一個敖玉!”下了淩霄寶殿,玉帝嘆道。他的語氣似怒非怒似諷非諷,倒真是慨嘆大於惱怒。

“這敖玉跟那潑猴待了些許年,膽子越發大,性情也越發狡猾了。”王母亦若有所思。

“娘娘怎知不是那敖寸心的主意?”玉帝好奇道。

“敖寸心怎會有這麽些彎彎腸子?”王母不屑道,“陛下難道忘記了昔年楊戩對她的評價?愚蠢二字尚不為過。”

玉帝見王母說的有理,遂點了點頭:“娘娘所言甚是。”

而此時被二聖提及的兩人,卻被司法天神攔住詢問案情細節。

“真君可前去冥界提涇河龍王的魂魄來問話,涇河百萬水族亦可為當年之事作證。”敖玉見自己妹妹到了這真君神殿後便不再多言,怕她觸景傷情便主動給楊戩提供證人線索。

“冥界和涇河楊戩自會親去確認,只是不知兩位如何得知當年舊案另有冤情?”楊戩目光深沈,話語中不見情緒。

“涇河龍王入我與三哥夢中述冤,連日來天天如此。因此我兄妹便知此案另有冤情。”敖寸心擡起頭來回道。她的眼神清澈,聲音穩妥,也是不露一絲情緒。

在場的梅山六聖只暗暗道奇。如今的三公主跟變了個人似的,面對著二爺,卻連故人相見的慨嘆也無。那不是欲擒故縱的做作,也不是故作冷漠的特意。她只是站在那裏,眼睛看著司法天神,卻不是看著楊戩。 這真君神殿是昔年灌江口的楊府,是楊戩與敖寸心少年夫妻生活之處,可是這裏於敖寸心卻並無多少歡樂可言。

楊戩見她回答的滴水不漏,看她一身盛裝亭亭立在那廂,作未出閣的龍宮公主打扮。他忽然心頭一陣恍惚。

忍不住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樣子。西海畔那隔著白色鮫綃眼帶笑意的西海三公主和眼前目光沈定的龍女身影重疊。依然是當初的模樣,只是他明白流年早已暗自把故人眼底的風光偷換。

“真君,你要問的我兄妹皆已回答。我二人還有其他事,是否……”小白龍的聲音適時地響起。

“哮天犬!”楊戩側首喚一旁的哮天犬。

“主人!”忠心的狗兒捧著大骨興沖沖地湊到跟前。

“送菩薩和三公主回西海。”楊戩隨即又回身對敖家兩兄妹作了個請的手勢。

“那如此,涇河龍王一案還請真君多多費心了。”敖寸心依禮一福,跟著哥哥一起出了真君神殿。

望著敖家兄妹隨著哮天犬遠去的身影,康老大仍是忍不住嘆了一聲:“這三公主真是變了很多……”

“是啊……今日似乎格外多禮。”有人隨口順了一句。然後幾人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覆又一個個閉了嘴。

敖寸心和敖玉在西海邊打發走了哮天犬,敖寸心一轉身便看到了哥哥那含笑的眸子,便是會心一笑。

“笑什麽?”

“我是高興。”

“是應該高興。”敖玉一想到姑父的冤屈有了洗刷的希望,饒是修過大乘佛法,心中也泛起喜悅的波瀾。

“哥哥既然這樣高興,不如我們去喝幾杯?”敖寸心趁機提出要求。

“我乃佛家弟子,早已戒了杯中物。但是陪你喝幾杯茶,還是可以的。”敖玉到底是不忍心拒絕妹妹的提議,只能折中以茶代酒。

“哥哥,再香的茶,喝多了舌頭也會發苦。昔年我歷情劫之時,在那凡間喝了一千年的茶,早喝膩了。”

敖玉見她忽然說到往事,打量她的神色卻只見她並無多少愁苦之意。只似乎是龍女在漫漫仙途遙遙無際的生命裏,無意間跟哥哥提起早年的境遇。

因為已經過去,所以提起的時候也仿佛帶著點漫不經心。而敖玉卻從這句話裏品到了那傳遍三界的一千年裏,妹妹經歷的那些細枝末節的寂寞。

也許當年她就是在這一道又一道苦茶裏,在漫漫死寂無人相和的等待中,在春蟲秋蟬一聲一聲的鳴叫下,慢慢的,從活潑開朗的龍女,變成了猙獰多疑的怨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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