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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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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待二叔領著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頭,許攸她們幾個這才松了一口氣。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看她,仿佛想問什麽,卻又沒開口。雖說是三年不見,但對許攸來說,卻只是一場大夢,忽然睜開眼,那個清澈得猶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經長大成了少年。

這個時候的趙誠謹不再瑟縮怯弱,身體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開了,頓時便有了凜然的氣質,但並不讓人難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輕輕地拉許攸的衣袖,小聲道:“姐,我不認識他。”

剛剛被喝破名字的時候,趙誠謹一顆心險些跳出來,若不是這幾年經歷的事多了,恐怕當即就要驚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遠,趙誠謹這才仔細看了許攸兩眼,仿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於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許攸身上,問:“姑娘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是雪團啊!

可這種事,說出來也太奇怪了。許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單純可愛的少女姿態,“你不認識我了?”

趙誠謹無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搖頭。

“虧得我還把小馬車送給你,你這麽快就把我給忘了!”許攸沒好氣地提醒他。

趙誠謹終於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是小雪……”

許攸咧嘴笑,高興極了,又問:“你怎麽會在這裏?”秦家那場叛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許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側擊地問過,不過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亂給鎮壓下去了,聖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滿門抄斬,並不曾牽連無辜,皇後雖然被廢,太子卻未易主,瑞王爺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發穩固。趙誠謹身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從那場混亂中活下來,怎麽淪落到這種地步。

趙誠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回頭我再跟你細說。”他頓了頓,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變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見了也不一定能認得出我,沒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認出來了。”

許攸一怔,連連揮手,“其實,”她的目光落在趙誠謹右手的手腕上,聲音頓時變得很低,“我是看到了這個……”那是她的貓牌,沈香木做的那個,反面還刻了她的名字。許多年沒見了,那貓牌的顏色愈發地內斂低沈,仿佛經常被人把玩過。

趙誠謹的眼眶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就紅了,他轉過身去不讓許攸看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又轉過來,聲音頓時有些沙啞,“這是雪團的貓牌,就是我的那只貓,難為你還記得它。”

“雪團是誰?”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他看了看趙誠謹,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聲道:“小順哥,你哭啦?”

趙誠謹沒作聲,眼睛愈發地紅,好像隨時可能哭出來。

許攸心裏難過極了,她真想脫口而出“其實我就是雪團啊”,可是,這樣的話,會被當做妖怪吧。趙誠謹也不一定能接受一個人形的貓。

於是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作出好奇的姿態問他,“我二叔他們是在找你嗎?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裝是從山腳上來的?他們嘴裏的老狐貍就是你?”

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之前被山裏的土匪抓了去,為了活命,就給他們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窩裏給人家當軍師去了,難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還不到十二周歲吧,就能給土匪當軍師,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們說話的時候,孟家老太太找過來了,大老遠就瞅見趙誠謹,頓時就來了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後生,模樣長得還真俊,我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們雲州城從來沒見過這樣俊俏的。”

“是姐姐認識的人。”阿初小聲地插嘴,“他叫小順哥。”

“是趙順。”許攸糾正道,她並不打算瞞著老太太和家裏人,可是,這裏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那個元捕頭忽然又折回來呢?瑞王府的世子爺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趙誠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誇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澀和靦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禮,又叫了聲“阿婆”,孟老太太歡喜得只恨不得抱著他叫乖孫了。

“阿婆,”許攸挽著孟老太太的胳膊小聲求道:“順哥兒他沒地方去,我們把他帶回家可好?”

趙誠謹一楞,旋即立刻朝許攸看過去,臉上有微微的震動。孟老太太沒有任何猶豫,高興地回道:“那敢情好,咱們家還是人太少了,家裏頭不熱鬧。順哥兒快別楞著了,趕緊收拾東西跟阿婆一起回去。”

趙誠謹有些遲疑,但很快的,又還是應了,小聲道:“只怕叨擾了府上。”

“什麽府上不府上,我們家就是個小院子,你到時候可別嫌棄。”見他肯跟自己走,許攸高興極了,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誠全都寫在臉上。趙誠謹見著,也不知怎的,心裏頭忽然一顫,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近感。

幾個人簇擁著一起下山,趙誠謹懂事地幫著阿初背竹簍,一路上還耐著性子地跟他說話。他長在變聲器,嗓子有些低,話並不多,可不知怎麽的,就是無端地讓人信服,於是等到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

聽說趙誠謹以後要在家裏住下,二嬸有些意外,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喜和不滿,立刻熱情地把趙誠謹迎了進去,又趕緊忙著去給他收拾房間。

孟家院子不小,攏共有十幾間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臥室外,餘下的幾個房間大多空著,或堆著雜物,二嬸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間客房,又抱了床單被褥把床鋪好,回頭朝趙誠謹道:“今兒時間有點來不及,屋裏收拾得簡陋,趕明兒讓阿初他爹去街上給你添兩樣家具。順哥兒若還需要什麽,也盡跟阿初他爹說。”

趙誠謹趕緊起身謝過,又道:“辛苦嬸子了,有個棲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實在不必勞煩二叔。”他聽到小雪叫過二叔,遂也跟著一起叫,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孟老太太笑著把他拉到身邊坐下,道:“什麽勞煩不勞煩,順哥兒不用這麽客氣。以後你都在咱們家住下了,還整天這麽謝來謝去,大家都不自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問:“順哥兒你認得字不?”

“幼時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裏出了事,跟家裏人走散了,就沒再上過學了。”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們家阿初也有五歲了,正該上學的年紀,回頭你們倆一起去讀書,也好有個照應。”

趙誠謹萬萬沒想到孟家老太太竟會大方到還要送他去讀書,一時間既驚喜又不安,慌忙推辭道:“那可怎麽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麽還能再給添麻煩。”他不確定許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確定的是,這一路過來,她並不曾跟孟老太太提過一個字,對老太太來說,他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會對他這麽好。趙誠謹真的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讀書,還能做什麽?”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順哥兒我跟你說,男孩子要有上進心,你還這麽小,不去讀書,難道出去找活兒幹?你又能做得了什麽?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現在讀書上進,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再不濟,便是將來做點小買賣,自己認得字,懂了道理,才不會被人騙,不會吃虧……”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說得趙誠謹眼淚都快出來了,所幸這時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這才停了嘴。

雪爹顯然是從二叔那裏聽說了趙誠謹的事,所以進院瞅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只看了看許攸,笑笑地朝趙誠謹問:“你叫趙順?”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湊到雪爹耳邊小聲地嘟囔,“爹,他就是我們上次進京時我在廟裏認識的順哥兒,是瑞王府的世子。”

雪爹很鎮定地“哦”了一聲,緩緩地在趙誠謹對面坐下,好像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就跟阿貓阿狗一樣普通。許攸覺得,她這個老爸真是酷斃了的時候,雪爹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趙誠謹不敢置信地問:“什麽?小雪你剛剛說他是誰?”

趙誠謹苦笑一聲,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趙誠謹。”

孟老太太笑,“這名字不好聽,拗口,還是順哥兒好,以後我們還是叫你順哥兒。”

雪爹都快崩潰了,朝許攸使了個眼色,許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要幹嘛?”

雪爹沒轍了,揉了揉太陽穴,吩咐許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裏走動走動,把阿初也帶上。”

許攸“哦”了一聲,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孟老太太會意,哼了一聲,牽著阿初和許攸一起出了門。

待到了院子裏,孟老太太終於笑起來,捏了你許攸的臉,得意道:“我們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順哥兒那長相,那聰明勁兒,以後保準大有前途。趁著他現在年紀小咱們把他給定下來,省得日後別人來搶。”

什麽跟什麽,老太太您不覺的跟個十歲的小姑娘說這種事有點太早了嗎!

也不知雪爹跟趙誠謹都說了些什麽,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就開口把趙誠謹的身份給交待了。二叔和二嬸頓時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許攸,這身份,上門女婿是決計不成了,她猶豫不決著是不是該勸一勸自家孫女別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楞楞地看著大家,有些好奇地問:“大伯,王爺是什麽官?比縣老爺還大嗎?”

二嬸頓時被嗆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要大一點。”

阿初愈發地驚訝,“那為什麽小順哥不回家?”

趙誠謹苦笑著解釋道:“我家離得遠,離雲州有兩千多裏路,回不去啊。”

“你是不是沒錢啊?”阿初很認真地道:“我……我爹有錢,讓他借給你。”

二嬸好不容易止住咳,聽得阿初這句戶,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攢了點私房錢,居然就這麽被揭穿了,真是……好無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趙誠謹又道:“外頭在打仗,就算我有錢雇馬車,路上若是遇著土匪強盜怎麽辦?我可是已經被抓過兩次了。”這三年裏他試著往京城方向走過不知道多少次,沒有一次順利的,最遠也就到了三百多裏外的孟城,結果又遇著強盜被抓了回來,為了逃命才給那些土匪做軍師,還險些因此被抓進牢裏去。

阿初這回可沒轍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才道:“那……小順哥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你長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樣有本事就能回家了。”

趙誠謹微微笑,“阿初說得是。”

許攸也關切地問:“你沒試著給家裏捎封信?這麽多年生死不知,王爺和王妃不知道多擔心。”

趙誠謹愈發無奈,“之前我在隔壁頌安縣住著的時候也曾托人送過信,結果,沒等到家裏人來接,反倒是來了一群殺手,虧得我一直警惕,一見不對勁就溜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他直覺王府裏有變故,所以索性便不再與王府聯系,只想著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雪爹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訝道:“是信送錯了地方,還是你家裏頭出了奸細?”他到底比趙誠謹年長,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緣故,皺起眉頭輕輕敲了敲桌面,沈聲叮囑眾人道:“順哥兒的身世我們幾個知道就好,誰也不許往外傳。此事事關他和我們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紀小,千萬莫要不小心脫口而出。”

阿初頓時就急了,“我……我才不會呢!我嘴可嚴了,姐姐是不是!”

眾人俱是大笑。

見二叔和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雪爹又笑著道:“順哥兒既然在咱們家住下,那咱們就把他當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過。當年瑞王爺曾幫過我們大忙,這一回,就當是報恩吧。”

二叔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嬸,小聲道:“你聽見了。”

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擠出笑容點點頭。結果剛剛吃過晚飯,二嬸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趙誠謹床上的被褥全都換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問:“要不,那個,給您換個房間?”

趙誠謹哭笑不得,“二嬸,真不用,這已經夠好了。說實話,這兩年我還真沒住過這麽好的地方。”

這一句話險些就把二嬸給說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來,“世子爺真是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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