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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兒就跟我親,別人都不要。”

“是麽,”皇帝臉上的笑容終於溫和了些,看起來不像先前那麽可怕了,“這貓跟順哥兒有緣分,可真是難得。”

趙誠謹傻乎乎地笑。

皇帝領著劉公公去給太後請安,趙誠謹沒跟過去,抱著許攸繼續在院子裏轉悠。許攸還是緊張,渾身肌肉都繃著,直到皇帝走了,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皇帝這種生物真的很可怕。

接下來的好幾天,許攸老實了許多,再不敢仗著太後給的貓牌在皇宮裏頭橫著走了。不過,這種日子也只持續了幾天而已,要知道,貓的記性一向不太好,這種壞毛病甚至嚴重地影響了許攸——起碼她是這麽認為的。

趙誠謹身體早就好了,放肆地在宮裏頭淘氣,太後也不再攔著他,只派了一大堆宮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後頭幫他擦屁股。沒過幾天,他又收服了兩個還沒進學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三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在宮裏橫行無忌,讓諸位宮人大為頭疼。

有同齡的孩子陪著玩兒,趙誠謹自是無需再時時刻刻地抱著許攸到處跑,許攸也趁機出來放風,除了皇帝的寢宮和書房之外,她哪裏都敢去,當然,最愛的還是美女如雲的東西六宮。

☆、十五

十五

許攸在半個月裏認識了很多人,還聽說了許多八卦,比如說披香宮裏的路貴人與伍美人表面上是好姐妹,暗地裏恨對方恨得要死,比如說玉堂殿的何貴人一直在偷偷吃些奇怪的東西,比如說皇後宮裏的那個叫杜鵑的女官似乎對齊王有點意思……

自從進了八月,天氣卻愈發地炎熱氣啦,毒辣的日頭就跟掉下來了似的,燒得整個京城都要著火了。所幸安平宮外就有個花園,園子裏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湖,湖裏種了一大片荷花,荷葉碧綠連天,荷花亭亭玉立,美不勝收,就連皇帝也偶爾會來湖心的涼亭坐坐。自然的,宮裏的妃嬪們也都紛紛往湖邊走。

許攸閑著沒事兒,便常蹲在湖邊的花叢裏看熱鬧。

諸位美人使出各種解數明爭暗鬥,向皇帝投懷送抱的劇情不要太跌宕起伏哦,英俊(老實說,確實長得還不錯)又冷酷的皇帝陛下一邊享受一邊冷眼旁觀什麽的,簡直就是一出虐心又刺激的年度重磅大戲啊!

當然,前提是,皇帝陛下沒有發現她。

正心神蕩漾地跟美人眉來眼去,忽然一扭頭,瞥見一張面癱的貓臉什麽的——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臉上居然半點變化也沒有,倒是那位美人順著他的目光朝許攸瞅過來,嚇得一聲驚呼,頓時花容失色,順勢就躲進了皇帝懷裏。

這演得就有點過了吧!許攸一邊悄悄挪動步子往花叢裏躲,一邊暗暗吐槽,她好歹也是花容月貌的萌貓一只,尤其是最近將養得好,愈發地體態豐盈、毛色柔亮,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可愛。

看不出來這小美人年紀雖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恐怕連皇帝也比不上啊!

就在許攸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進了花叢就剩一個圓腦袋還沒來得及躲時,皇帝陛下朝她勾了勾手指頭。

八嘎,不是在叫她吧!許攸心中吶喊,身形一頓,不敢動了。

“陛下——”小美人在皇帝懷裏蹭了一陣,不見皇帝有反應,終於忍不住嬌滴滴地喚了他一聲。皇帝很不收斂地白了她一眼,不帶一絲感情地道:“退下”,小美人被他的眼神兒給嚇到了,屁都不敢放一個,拎著裙子一溜煙地跑遠了。

原來還是挺有眼力的嘛。

“過來——”皇帝又說,眼睛半瞇著,神情仿佛很閑適,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剛剛皇帝朝她勾手指頭的時候,她就不該停下。這很容易給皇帝一種她能看懂他的意思的信號,以至於到現在她竟猶豫不決,不知道到底是該撒腿就逃呢,還是乖乖地聽話上前去給皇帝陛下請安問罪。

她猶豫不決、止步不前的這會兒,皇帝又開口了,聲音裏帶著笑意,卻比剛開始面無表情的時候還要可怕,“怎麽,還要朕親自過去接?真以為有太後撐腰就不得了,連朕都不放在眼裏?這宮裏頭死個人都不是什麽事兒,更何況是只貓。”

這卑鄙無恥的老流氓居然威脅她!這樣的人居然還能當皇帝!許攸頓時對這個翻臉無情的世界感到絕望。與此同時,她的膝蓋也軟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從花叢裏拔了出來,撒開腿,一溜小跑地奔到皇帝面前,仰著圓臉朝他諂媚地叫。

她想,她應該保持作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所以,雖然態度諂媚,好歹忍住了沒去蹭皇帝的褲腳,更不曾寡廉鮮恥地求抱抱——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萬一皇帝陛下突然翻臉,她還能趕在他動手之前折身逃竄。

“哎喲,還真聽懂了!”皇帝有些驚訝,然後又笑起來,這回的笑聲真正地發自內心,歡樂極了。

尼瑪!居然被他給騙了!

真是臭不要臉!

許攸氣得臉都紅了,只可惜臉上表情被一大片毛茸茸的貓毛擋得嚴實,所以在外人看來,她依舊鼓著一張面癱的臉。她心裏頭有個小人在偷偷地慫恿她撲上前狠狠地給這個臭不要臉的老流氓一爪子,但好歹腦子裏還存著最後一絲清明,終於忍住了沒出手。

“你叫什麽來著?”皇帝皺起眉頭想了一陣,修長的手指在許攸的眉心輕輕地蹭了蹭。許攸瞇著眼睛,忍住了沒跟他玩。

“雪……雪團兒?”皇帝終於想了起來,手指伸到許攸的下巴上輕輕地給他撓癢癢。看不出來這臭流氓還挺會逗貓,動作還挺熟練的,許攸一邊閉著眼睛享受一邊想(這該死的貓的本能!)。

許攸舒服得尾巴都翹起來了,但心裏還是有些警惕,眼睛一瞇一瞇,時不時地朝皇帝瞅一眼。他到底想幹嘛呢?想要證明她聽得懂人話?其實貓貓狗狗能聽得懂人話的可不少,但凡是寵物貓狗,多少有些智商,成年金毛都能抵得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呢。

或者說,他有什麽陰謀?

不過,就算有陰謀,也沒必要跟一只貓過不去吧。皇帝的腦回路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樣。

“雪團啊,”皇帝一邊給許攸撓下巴一邊慢悠悠地問:“你知道暗地裏下手害了太子和瑞王世子的幕後黑手是誰嗎?”

靠!許攸一個激靈差點站起身,所幸她被皇帝伺候得舒服了,身體有點遲鈍,反應也有點慢,所以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四條腿還沒開始使勁兒,但肌肉已經明顯緊繃,於是她假裝抖了抖毛,瞇了瞇眼睛,繼續蹲在皇帝的膝蓋上作享受狀。

這個老流氓幹哈忽然問這個問題?難不成他真把她當神仙?閉上眼睛,掐指一算就能上知五百年來下知五百年?尾巴一指還能斷吉兇?這老流氓看起來不像這麽沒腦子的人啊!

皇帝等了半天不見她有反應,手裏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把許攸從他膝蓋上提起來放到石桌上,勾著嘴角看著她笑。許攸老老實實地坐好,姿勢端正得簡直可以印進教科書。

“哎,年紀大了,這腦子就越來越不管用了,朕居然會對著一只貓說這些東西。”皇帝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眼角,爾後又伸手捏了捏許攸的後頸。許攸頓覺自己好像砧板上的一塊上好五花肉,皇帝陛下正用打量食物的眼神微笑地看著她,目光炙熱如烤爐,燒得許攸渾身的油脂在滋啦啦作響。

他是打算殺貓滅口嗎?許攸心裏暗暗猜測,她想往後退幾步,趁著皇帝不註意拔腿就逃,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這全是徒勞。她小小的一只貓,就算最近吃的好體積變大,但靠著她這渾圓豐盈的體型絕對鬥不過這只老流氓。

連齊王都會武藝呢,瑞王爺還是高手,皇帝豈能是個文弱書生?文弱書生能有那樣壓迫的、能殺死人的眼神?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本身不濟,可人家一句話就能把整個皇宮翻過來,許攸可沒覺得自己能從他手裏頭討到好處。

於是她又打消了逃走的念頭,眼巴巴的,用一種無比哀怨和懇求的眼神看著皇帝陛下,再不行,她就只能恬不知恥地去蹭他的褲腳了……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貓生啊!

“要不這樣?”皇帝用一種溫和的,商量性的語氣跟她說話,臉上帶著笑,那笑容可惡極了,“你要是現在不知道,就去各個宮裏頭查看。反正你只是一只貓,旁人不會提防。若是打探到了消息,便到禦書房裏去尋朕,屆時朕定有重賞,如何?”

要是查不出來呢?許攸心裏腹誹,這皇帝一定是腦殼被驢給踢了,他居然派一只貓來查案,他是今天早晨起來忘記吃藥了嗎?

“你答應不?”皇帝無視許攸鄙夷的眼神,繼續追問。許攸舉起右爪朝他揮了揮,皇帝一楞,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麽,緩緩伸出手,唔,跟毛茸茸的貓爪子輕輕地擊了一掌。

他媽的,皇帝內心在咆哮:本來只是閑著無聊想試一試,沒想到還真是一只妖貓!

許攸身心俱疲地回了安平宮,趙誠謹早已在四處找她了,瞧見她無精打采地從屋頂上跳下來,歡快地沖上前大聲道:“雪團兒,你看這是什麽?”他獻寶似的把藏在背後的手伸到許攸面前,肉呼呼的掌心赫然躺著兩顆新鮮荔枝。

“給你吃啊!”趙誠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燦爛得簡直閃瞎眼,他一邊說話一邊親自給許攸剝荔枝皮,爾後又殷勤地送到她嘴邊。

真是個好孩子啊!雖然最近他跟老六、老七走得近,以至於有些疏忽了她,可是,這個孩子還是最可愛的,許攸淚流滿面地心裏想,只可惜,她的憂傷不是兩顆荔枝能治愈得了的。

雖然壓力有點大,但許攸並不想在趙誠謹面前表現出來,她努力地忘記皇帝那張陰險又可怕的俊臉,陪著趙誠謹玩了一會兒游戲。

趙誠謹發明了一種新游戲,就是讓許攸拽住他的衣袖打秋千。雖然這個游戲有點幼稚,但是——好吧,她就當健身鍛煉臂力好了。身手練好了,說不定日後還能幫著她逃命呢?

明天先從誰宮裏頭查起呢?苦逼的禦貓絞盡腦汁地想,當初讀警校果然是明智的選擇,這不,就算變成一只貓也還得靠這個專業吃飯呢!

白貓警長萬歲!

☆、十六

十六

許攸很有職業道德,雖然這個活兒是被逼無奈接下來的,可一旦接了,就得把活兒幹好,更何況,這犯罪分子還是導致趙誠謹險些昏迷不醒的真兇。就算不為皇帝那只老流氓,只為了給小世子出口氣,她也得把那人給揪出來。

整整一晚上她都在琢磨著這個事兒。

依著皇帝的意思,來人是沖著太子來的,那有動機的人可就不少了,後宮裏頭但凡是有兒子的都有可能,另外還得考慮皇帝和皇後的死敵——保不準是他們夫妻倆得罪死了什麽人,才給太子引來了殺身之禍。

但無論如何,有能力在宮裏頭暗下黑手卻連皇帝都找不到線索的人不多,大不了她每天蹲守一一排除。可是,她總不能一直待在宮裏頭,她是跟著趙誠謹來的,小家夥這會兒是被太後扣著才暫時待在宮裏,可太後總不能一直扣著他,他一走,許攸就得回王府——這麽說起來的話,其實皇帝陛下也根本沒有非要賴著破案的意思吧,要不然,怎麽連嫌疑犯是誰也不肯交個底?

她想啊想,越想越睡不著覺。身邊的趙誠謹倒是睡得香,小家夥白天玩得累著了,一倒床上就睡得呼呼的,許攸在被窩裏翻來滾去也沒能把他給吵醒,她甚至還聽見這小鬼細細的鼾聲——以前都從來沒聽到過呢。

許攸在被窩裏滾了兩圈,趙誠謹忽地一顫,嚇得許攸一個激靈就不敢動了。

驚醒他了?許攸心裏想,有些後悔。雖說小孩子睡得沈,但也禁不住她這麽折騰。於是她沒再動,默默地祈禱趙誠謹只是睡夢中無意的一個翻身,但是,她的祈禱顯然沒有湊效,小家夥居然猛地坐起身了。

許攸跟他睡一個被窩這麽久,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出什麽事了嗎?許攸趕緊從被子裏拱出腦袋,睜圓了眼睛關切地看著他。

趙誠謹怕黑,所以屋裏總隔著屏風點一盞燈,並不算多亮,但許攸仍能看清他的臉色。趙誠謹的臉上有一種古怪而覆雜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不自在。

“喵嗚——”許攸輕輕地叫了一聲,上前去蹭了蹭他的腰,趙誠謹卻慌慌張張地往後退了退,罷了又停下來,一臉愁苦地看著她,很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雪團,怎麽辦?我好像尿床了。”

神馬?

尿床了!許攸都快笑噴了,但顧慮到小世子脆弱而纖細的心,她很努力地沒表現出來,繃著臉拱到他身上蹭了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爾後才跳下床去尋翠羽幫忙。

翠羽也睡在這間屋裏,在屏風外頭的小矮榻上,因離得遠些,自然不如許攸這麽警醒。許攸跳上她的榻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翠羽立刻就睜開了眼,一臉驚詫地看著許攸,壓低了聲音問:“雪團兒,怎麽了?”

許攸不說話,徑直跳下榻往屋裏走。翠羽立刻就領會,趕緊穿上鞋子跟過來。床上的趙誠謹在假寐,裹了薄薄的絲被滾到床裏頭背對著翠羽,外頭一大片地兒全空著。翠羽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了,見狀趕緊伸手在床上摸了一把,立刻就明白了。

翠羽手腳利索,不消兩分鐘就換了新床單,期間趙誠謹一直假裝呼呼大睡,直到許攸重新上了床鉆進被窩,他才緩緩地伸手在她背上順了順毛,壓著嗓子喃喃地叫了一聲“雪團兒”,那聲音熱乎乎的,帶著小男孩身上幹凈又清爽的味道,許攸仔細聞了聞,仿佛是梅花香型的胰子味兒。

不用客氣!許攸心裏道。

之後一人一貓都睡得很好,直到第二日早晨一齊醒來。

這天氣還是有些熱,趙誠謹又年幼愛出汗,又抱著毛茸茸的貓睡了一晚上,早晨起來的時候後背都濕透了,有兩縷頭發黏在額頭上,亂糟糟的,卻襯得那一張臉愈發地白凈,瞳仁很黑,鼻梁高挺,小臉上的弧度還很圓潤,但已經依稀可以看出他日後的英俊了——這好看的小模樣,將來還不曉得要禍害多少小姑娘!

翠羽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表情一如尋常,只是吩咐宮人擡了一大桶熱水進屋,說是世子熱出了一身汗要洗個澡,許攸也順勢跳進桶裏游了一圈泳,弄得一身毛全都耷拉下來,一瞬間就瘦了幾個圈,看起來幾乎有點苗條的樣子了。

吃過早飯,還有更好的消息等著她。太後那裏終於松了口,趙誠謹可以回府了!

所以說,她可以不再受皇帝威脅,可以不用再管皇宮裏頭的這些糙心事兒,可以跟著小世子回府愛幹嘛幹嘛了!

哎喲餵,這可真是太好了!

雖然許攸有成為福爾摩斯貓的雄心壯志,可前提是最好不給皇帝幹活兒。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如果許攸是個人,她還能想想什麽前途的事兒,可現在——難不成還盼著那皇帝陛下給她賞一筐小魚幹麽?

所以,她非常高興而且愉悅地就跟著趙誠謹回王府了。她還真想念瑞王府呢,王府廚師炸小魚比皇宮裏的禦廚做得還好,還有滿院繁花的荔園,甚至還有二逼狗狗茶壺……

才剛剛回府,茶壺那只笨狗就跟子彈似的嗖地一下射了出來,撲到趙誠謹腳邊就開始咬他的褲腿,見趙誠謹只是哈哈地笑並不生氣,這家夥便開始得寸進尺地舔他的手,一會兒還恨不得舔到他臉上去。

許攸從趙誠謹的懷裏跳出來,利索地攀到他的肩膀上,一臉嫌惡地俯視著這只笨狗,那鄙夷又不屑的眼神實在太明顯,就連荔園的丫鬟們都察覺了,紛紛掩著嘴偷笑。

許攸卻很嚴肅,她心裏想,聽說狗崽子還吃便便,這蠢狗該有多臟,他還舔小世子的手……她實在忍不住了,居高臨下,毫不客氣地賞了茶壺一爪子,雖然沒用力,但架勢可嚇人,茶壺被她扇得腦袋一甩,委屈地哼唧了一聲,老實了。

“這雪團兒還真是霸道,才回來就欺負人……”荔園裏有小丫鬟悄悄地埋怨。這一個來月茶壺每天在院子裏撒嬌賣乖,跟荔園的丫鬟們熟絡得不得了,小丫鬟們自然更喜歡它。而今見它才一個照面就被許攸欺負了,自然有些忿忿。

雪菲趕緊拽了她一把,朝她使了個眼色,小丫鬟立刻就住嘴了。雖說許攸進宮“救主”的事兒並沒有傳開,但府裏頭誰不曉得那只貓兒是世子爺的心頭肉,就連王爺王妃都縱著,她們這些小丫鬟哪裏敢惹。

茶壺是個不長記性的蠢貨,智商低得簡直讓人發指,進院子的時候剛剛才挨了許攸一爪子,才走了幾步路,它就忘了被欺淩的歷史了。也不曉得從哪裏叼來一只花花綠綠的、不知被它黏糊糊的口水浸透過多少次,又被曬幹過多少次的布偶,巴巴地送到許攸面前,睜著一雙清澈而無辜的圓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尾巴都快搖斷了。

對著這麽個蠢貨,許攸居然生出一絲可笑而荒唐的愧疚心思,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快崩塌了,她到底要用一種什麽樣的精神來面對這只智商奇低、敵我不分的笨狗呢?

這回就連趙誠謹都忍不住幫茶壺說話了,他蹲下身體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腦袋,眼睛笑得彎成兩道月牙,“雪團兒去跟茶壺玩兒吧。”

茶壺這回仿佛聽懂了,嘴一咧,舌頭耷拉出來,露出天真的傻兮兮的笑容。

許攸無奈,木著臉朝茶壺瞪了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左爪勾住那只布偶狠狠往遠處一甩……

茶壺立刻轉過身去,撒開蹄子就朝那布偶追,很快又叼著那玩意兒回來了,把布偶往許攸面前一放,咧開嘴,搖著尾巴求表揚。

“……”敢情以為她陪著它玩兒!許攸已經徹徹底底地被這只笨狗給打敗了!果然,非同一個物種是沒有辦法交流的。

許攸忍住了朝茶壺那張傻兮兮的臉上扇一巴掌的沖動,紆尊降貴地陪著它玩了一會兒弱智游戲,然後就爬到櫃子頂上不動了——趙誠謹過來喚她她也不肯下來。

相比起進宮前,許攸在王府裏的地位有了微妙的變化。首先是王府裏的各位主人以及翠羽對她的態度有了極大的改觀,大概就是普通寵物和有著特殊意義的吉祥物的差別。

但很明顯,荔園裏的小丫鬟們對茶壺這只笨狗要喜歡得多,她們甚至恨不能理解小世子的心思,茶壺整天搖著尾巴撒嬌賣乖多麽可愛,而那只眼睛長在頭頂上,整天端著架子做清高孤傲狀的貓——也就是樣子長得好看點,性格方面真是一無是處啊!

許攸能理解她們,但並不打算妥協,她才不會去討好那些小黃毛丫頭呢。

離開了王府近一個月,府裏頭發生了許多事,其中最震撼的就是那個懷孕的寧庶妃流產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許攸立刻就想到了青雲偷藏的那只香包。

這兩件事有關系嗎?福爾摩斯貓面無表情地蹲在屋梁上非常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十七

十七

許攸有點閑不住,尤其是知道寧庶妃流產的事情後,她就開始思來想去想把這個案子給弄明白了。

要不怎麽說好奇心害死貓呢,許攸覺得她以前挺謹慎的,自從變成貓以後就格外不知輕重,這可真是非常要不得。

她一邊批評自己,一邊精分地邁著貓步偷偷潛到了寧庶妃的院子裏。

青雲的那只荷包跟寧庶妃流產有沒有關系,許攸不得而知,如果真是她害的,那幕後黑手又是誰呢?

在外人看來,興許王妃嫌疑最大,但許攸卻完全不覺的是她。她在王府裏住得久了,多少能看出府中諸人的性格來,瑞王妃看起來溫和好說話,甚至還很平易近人,但骨子裏卻是極高傲的一個人,她心裏頭何曾把瑞王爺身邊的姬妾們當回事。

那樣高高在上的瑞王妃,壓根兒就把那些女人們當做玩意兒,弄死她們只怕還嫌棄臟了自己的手。

但寧庶妃顯然不這麽想,聽說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女人一落了胎就哭著喊著尋瑞王爺告狀,非說是瑞王妃害她。瑞王爺原本見她剛流了產心中生出些許憐惜,見她瘋瘋癲癲地亂咬人,氣得大發雷霆,轉身就走了。

瑞王府雖大,但上了玉牒的妾室卻只有寧庶妃與安庶妃兩個,瑞王妃又素來大度,並不在吃住方面苛刻她們,故這二位各分了個獨立的小院子,寧庶妃便住在東面的李園。這園子雖不大,卻也精巧,院門口種了幾株李子樹,早過了花期,只餘一片郁郁蔥蔥的枝葉。

許攸小心翼翼地潛進正屋,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兒,以及嘶啞而嗚咽的哭泣聲。

是寧庶妃!許攸立刻停下腳步,想了想,飛快地攀上屋梁,輕手輕腳地往裏頭走。

隔著輕煙朦朧的紗帳,許攸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寧庶妃,只一眼就險些嚇得從屋梁上掉下來。才多久不見,這女人竟似忽然間老了十歲,原本白皙潤澤的臉幾乎凹了下去,蒼白得仿佛刷了一層白油漆,兩只眼睛暗沈無光,渾濁得猶如暮氣沈沈的老人。

上回見她時,她還依仗著肚子裏的孩子在王妃面前耀武揚威,雖說瞧著有些眼氣,但許攸卻不能昧著良心說她不好看。那樣嫵媚張揚的女人,怎麽忽然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主子您莫要再哭了,再這麽哭下去眼睛可受不住。”有丫鬟柔聲細氣地勸她,但寧庶妃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依舊嗚嗚咽咽,嘴裏還喃喃地咒罵著,眉目間一片戾氣,仿佛已經魔障了。

許攸覺得有些怪異。古代的女人生產本就不易,難產死人的事也常見不鮮,何況是流產,寧庶妃就算沒經歷過,好歹也常聽說過,而且她已接連生了三個女兒,就算這一胎不慎落了,也不至於如此悲憤欲絕,甚至還信口攀折以至於惹惱瑞王爺到失寵的地步——真不曉得這麽多年她是怎麽受寵的?難不成瑞王爺就喜歡這種沒怎麽腦袋的女人?

她越想越覺得怪異,蹲在屋梁上方朝下頭俯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屋裏的幾盆山茶花。那些盆栽就放在正屋窗口的矮櫃上,攏共有四五盆。山茶花花期長,這會兒依舊開得鮮艷熱烈,許是許攸心裏頭存了疑,總覺得那幾盆花艷麗得十分妖異。

寧庶妃喋喋不休地在床上邊哭邊罵,先是瑞王爺無情無義,然後是瑞王妃陰險毒辣,再然後就是趙誠謹那個“賤種”怎麽還不去死……許攸聽得都生氣了!她覺得她幹嘛要去管這不知好歹的臭娘們的閑事,由著她被人害死了才好呢!

她氣呼呼地沖了出去,在屋頂上吹了一會兒涼風,想了想,又還是溜進屋裏去了。

雖說這嘴賤的臭娘們兒挺討人嫌,但她來追究這事兒也不全為了寧庶妃,許攸隱約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這府裏頭人口簡單,既然不是瑞王妃下的手,還能有誰?許攸的腦子裏浮現出安庶妃那張低眉順眼的臉來。

她進府也有許多年了,卻一直不曾有子嗣,也正因為這一點,所以府裏眾人才沒懷疑上她吧。就連許攸也覺得奇怪,如果那幕後指使人真是安庶妃,她為什麽要等到寧庶妃接連生了三個女兒,拖到現在才動手?

這兩位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旁人不知道的仇怨?

許攸趁著旁人不註意悄悄跳下屋梁,跳至那幾盆山茶花旁邊,扒拉著花盆裏的泥土仔細嗅了嗅,果然嗅到了隱隱約約的熟悉的香味。青雲果然把那只香包裏的東西埋在這裏頭了。

許攸覺得她在寧庶妃這邊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了,遂打道回荔園。這會兒已經到了飯點了,再不回去,趙誠謹準得打發了荔園所有小丫鬟滿王府地到處尋她。

果然,她才將將進屋,就聽到外頭趙誠謹大呼小叫沖進門的聲音。這孩子最近開始跟著衛統領學武,從早到晚都呈現出精力旺盛到過剩的狀態,茶壺早就已經熱情洋溢地迎出去了,一邊歡樂得嗷嗷直叫,一邊繞著趙誠謹蹦來蹦去,大尾巴搖得跟手機調成了震動似的。

“排雲掌——”趙誠謹一聲大喝,隔空朝茶壺拍了一掌,茶壺完全摸不著頭腦,愈發地歡樂,哈喇子淌下來朝趙誠謹身上撲,甚至還伸出舌頭往他臉上舔,看得許攸一陣惡寒。

關鍵時刻,翠羽總算沖了出來,一手將茶壺推開,一手將趙誠謹解救出來,皺著眉頭朝屋檐下看熱鬧的幾個丫鬟呵斥道:“一個個楞在那裏發什麽癡,還不快趕緊過來幫忙。”

有個小丫鬟笑嘻嘻地道:“翠羽姐姐,茶壺只是跟世子爺鬧著玩,它素來有分寸的。”

翠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丫鬟臉上的笑便再也掛不住,臉一沈,趕緊過來幫忙把茶壺拉開。

趙誠謹並不理會丫鬟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笑哈哈地朝門口的許攸奔了過來,手裏又作了個突襲的動作,繼續大喝,“排雲掌!”

許攸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往後一倒,兩只後腿還誇張地彈了幾下,終於軟趴趴地死了。

丫鬟們大驚失色,趙誠謹也楞住了,一邊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邊慌忙奔上前,嘴裏急切又焦躁地大呼道:“雪團兒,雪團兒你沒事吧。”

許攸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尾巴,抖了抖耳朵,又甩了甩身上的毛,慢條斯理地朝趙誠謹“喵嗚——”了一聲。

這小鬼真是沒見過世面,她好不容易一時興起陪著他玩一把裝死的游戲,他居然還沒堪破,看這小臉嚇得慘白的……好吧,其實她心裏頭還挺得意的。

“啊?”趙誠謹眨巴著眼睛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過了好幾秒,才忽地捧腹大笑起來,彎腰把許攸抱在懷裏,歡樂地道:“雪團兒你可真是太聰明了!我們再來一次吧!”

然後,接下來的一刻鐘裏,許攸就耐著性子陪著他玩了數不清多少次裝死的游戲。這小鬼居然每次都能被他逗得笑得前仰後翻,笑完了又眨巴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道:“我們再來一次吧……”

許攸:“……”

更要命的是,晚上趙誠謹還把她抱去給瑞王爺、瑞王妃表演,直把這夫妻倆笑得都快岔氣了。

臨告辭時,瑞王爺忽然想到了什麽,輕描淡寫地朝趙誠謹道:“順哥兒收拾收拾,過兩天去上書房進學了。”

“啊?”趙誠謹臉色大變,聲音裏甚至帶上了哭腔,“父王,您說什麽?”

瑞王妃面露不忍之色,但還是硬著心腸道:“順哥兒你過年就六歲了,怎麽好一直留在家裏頭瘋玩。你父王在你這麽大年紀的時候都會作詩了。”

“孩兒不想進宮嘛。”趙誠謹撒開腿撲倒瑞王妃懷裏,眼淚嘩啦淌下來,鼻子都紅了,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實在招人疼,“娘,孩兒不想進宮,孩兒就跟著您讀書寫字。那個……《百家姓》孩兒都已經會背會寫了,明兒就學《千字文》,我不想進宮……”

瑞王爺把臉一沈,怒道:“你還哭!多大的孩子了動不動哭哭啼啼,哪裏像男孩子。再這麽下去都要被你母親給寵壞了。”

瑞王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好歹忍住了沒在兒子面前給他落面子,柔聲細氣地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乖,你不過是去上書房讀書,又不是從此以後住在宮裏了。每日不過半天,中午便能回來,你皇伯父還說,你若是不習慣,且先帶著雪團兒一起去也行。”

“真的可以帶著雪團兒一起進宮麽?”趙誠謹立刻期待地擡起頭,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幾下轉,終於沒再往下落。

原來在這裏等著呢!許攸大驚,她就說麽,皇帝那個臭流氓怎麽會這麽輕易地把她放出宮!

☆、十八

十八

許攸激憤了一會兒,很快便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事實上,從走出皇宮起她就沒有真正踏實安心過,到現在反而豁然了——就好像樓上終於落下了第二只拖鞋後長籲一口氣的感覺。

她仔細計算著自己的時間,上午陪著趙誠謹進宮查案,下午在瑞王府查案——白貓警長真是日理萬機!

許攸一會兒半會兒也沒想出怎麽把那山茶花盆裏埋著毒藥的事兒揭露出來,這王府裏頭最信她的就是趙誠謹,可她卻不想把這個半大的孩子卷進後宅陰私中來。至於瑞王妃——恐怕就算寧庶妃病死了,她那麽驕傲的人恐怕也不會願意進李園半步。

她甩了甩腦袋,把小腦瓜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拋開,陪著趙誠謹玩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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