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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棧道(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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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想答應她。◎

“……這樣嗎?”

謝淩微楞, 半響後,她才出聲應道。

謝淩沒想到玄惑會直接說出口,她還以為他會和之前在魔域, 亦或者華亭山下時一樣,紅著耳尖, 羞澀地撇過頭去, 接著,微微抿嘴唇, 無措地沈默下來。

但他沒有。

不僅沒有,還那樣堅定地回望著她,然後用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打亂了謝淩此前的全部設想。

謝淩沒再出聲。風有些大,她轉過頭,姿態從容地擡起手, 別過頰邊碎發。

恰時一陣微風吹過,鬢邊細碎墨發隨著輕風拂過她的臉頰, 向上揚起,越過她那如玉般的瑩潤耳廓,觸上腦後那根精致月白發簪, 最終, 被她那青蔥指節緩緩壓下。

……

收拾好東西後, 五人出發前往棧道。

或許是因為幾人各懷心事,從長生林趕往棧道的最後一段路上,他們沒再閑聊, 除了長生偶爾發出的叫聲外, 氣氛頗有些沈默。

就這樣一路安靜著, 最終, 在天邊烈陽開始緩緩下落時,一行人抵達了棧道。

附著於懸崖峭壁旁的木質道路看起來似是飽經風霜,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的缺損表面上,滿是被風吹日曬後留下的斑駁痕跡。

這條一眼望不到頭,蜿蜒陡峭的道路約八尺寬,一人行走其上綽綽有餘,但若兩人並行,則有些勉強。

謝淩掃了一眼四周,心中有了大致判斷後,率先走至棧道入口處。

柳如楓瞧見謝淩的動作,“阿淩在前嗎?”

“對。”謝淩點頭,她側過身來,“如楓想領頭嗎?”

柳如楓轉頭,看著隊伍裏的其他幾人,略一思索,溫聲道:“還是按阿淩的來吧。”

比起謝淩,他顯然更適合留於中部,左右照應。

謝淩:“那便按照,我,如雪,如楓,阿寒,玄惑,這樣來?長生只要保持在隊伍後半段就行。”

謝淩領頭,遇見突發狀況可以選擇和佩劍的如雪一起突破,順道讓如雪上手歷練歷練,倘若情況危急,處理不了,謝淩也能和位於中部左右照應的如楓,一起保證修為較低的如雪的安全。

而另一個同樣用劍的謝明寒,則可以隨時策應殿後的玄惑,同時,若最終需要撤退的話,也能及時得到他身旁柳如楓的幫助。

謝淩這樣的安排,在如今這種情境下十分合理。

唯一的問題便是,玄惑離謝淩太遠了。

一個領頭,一個殿後,中間隔了三個人,與以往他始終跟在謝淩身側相比,太遠了。

當然,這個問題只針對於玄惑有效,看神情,謝明寒,柳如楓,柳如雪都對謝淩的安排沒什麽異議。

“我可以和柳如楓交換位置,或者姐姐留在中部,我和柳如楓領頭和殿後。”玄惑試圖掙紮。

隔一個人也總比他和姐姐一個頭,一個尾,中間隔三個人要好。

“可是,按照如楓的能力,他是最適合留在中部策應的人選,我和玄惑也更適合分布於兩側解決突如其來的危機……”

簡單提及幾句如此安排的原因後,謝淩沒再深入解釋,看著抿著唇的玄惑,她直接話鋒一轉,走到他身前,揚起唇,朝他輕笑道:

“因為阿姐清楚知曉,玄惑的實力很強,覺得你能保護大家,所以才想把玄惑安排在隊尾殿後,不然,阿寒就該和玄惑換一換了。”

話落,謝淩不動聲色上前一步,把兩人之間原本的一臂距離拉近為半臂。

衣料輕觸,氣息逼近,她微仰起頭,對上那雙如曜石般黑沈的漂亮眼眸,唇邊笑意加深,溫聲道:

“不知,玄惑能不能滿足一下阿姐的這個小小心願……”

謝淩沒有說安排,也沒有說服從,她把這件事形容成一個期望,一個希望玄惑能夠選擇殿後,保護大家的願望。

很溫和,也很讓人無法拒絕。

更何況,玄惑從始至終,很少拒絕謝淩什麽事情。

“好……”

果不其然,少年纖長眼睫微顫,低聲應道。

而事實上,與謝淩所預想的不同,玄惑其實根本沒有註意謝淩說了些什麽,他只是怔楞地,望著眼前比之以往,距離他更加近的謝淩。

他看著面前朝著自己輕笑的女子,鼻尖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淺淡馨香,只覺得她哪裏都很好看。

頭發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就連那一張一合在說著些什麽的柔軟唇瓣……也很好看。

她笑得實在好看。

他被那抹若有似無的淡雅馨香,和目之所及,與以往全然不同的近距離面容迷得暈頭轉向。

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想答應她。

於是,“好”字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直到謝淩離開,玄惑才緩緩回過神,逐漸回憶起來他將才答應了謝淩什麽。

不過,回憶只是暫時的,還沒等玄惑對等會兒得和謝淩之間隔上三個人這件事做出些什麽反應,他的腦中便又開始回想起將才的那一幕。

從謝淩做出請求,到玄惑應答,直至謝淩離開,整個過程滿打滿算也才三息時間,但那一刻,卻在玄惑的意識中無限拉長。

他貪念著那一刻兩人距離拉進的親密。

於是,情不自禁地在腦中反覆回放。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開始走上棧道,記起謝淩將才的話語,玄惑回過神,開始關註著四周環境。

他精神剛集中,便習慣性想要尋找謝淩的身影,但一轉頭,看到的卻是身前謝明寒的背影。

謝明寒腦後用藍色發帶高高束起的長長馬尾在空中左右晃蕩,濃密的墨色發絲如細密散落的垂簾般,遮擋住玄惑朝前望去的目光。

即便看準時機,偏頭越過謝明寒,玄惑看到的也是柳如楓飄灑的白色衣袂,亦或者柳如雪的偶爾顯露出來的粉色外衫。

瞧不見半點領頭的謝淩身影。

玄惑沒再試圖找尋。

他沈默收回視線,緊抿著唇,凝神警戒著周圍。

只是,即使以往餘光裏一直存在著的藍色衣角,此刻仍舊時不時在他眼前輕晃,相同的顏色,相同的布料,甚至連細小的紋理都相同……玄惑卻一眼便能察覺出兩者的不同。

他心底有些失落。

但還是集中精神觀察著左右。

順便,在心中期望,他們一行人能夠快些通過這條棧道。

“哢嚓——”

細微木板斷裂聲響起。

“碰——”

其後緊跟著木頭砸上巖石的聲音。

幾人瞬間停住腳步,朝著發聲處看去。

——謝淩所在的位置下方,木板突然開裂,顯露出一個破損大洞。

所幸,早在聲音發出之前,謝淩便通過足底踏上木板力道的不對勁發現端倪,她第一時間從腕間玉鐲中摸出一條白綾,圈住崖邊突起的石塊,吊懸在了空中。

“我沒事。”在接連響起的關切聲中,謝淩答道。

烈日西沈,天地間只剩最後一絲暗淡微光,謝淩低頭,自破損洞口向下看去——若隱若現的青翠崖柏,突起的鋒利石塊,再往下,厚重灰色雲霧掩蓋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濃重黑暗。

嗚嗚疾風自破損洞口快速灌入,吹起謝淩的衣衫下擺,帶來一陣未知涼意。

“小心些,這走道不夠結實。”

謝淩向前躍起,輕巧落於洞口前方,收起白綾,朝著身後正準備跨越的柳如雪提醒道。

話落,她的註意力便集中在了四周。

落地後,距離近了,便能發現細微的不同了。

謝淩感受著腳下堅實的支撐力,比對著腳下站立之處與來時的道路,發覺若是仔細看的話,這兩段路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雖然都是破破爛爛,年久失修,但她能感覺到,這前後兩者的新舊程度不太相同。

意識到這一點,謝淩側頭看向不遠處的欄桿。

因為華亭山內不得飛行的限制,為保證安全,幾人行走時,都是盡量靠向崖壁那一邊,以至於,謝淩的落地點也離欄桿有些遠。

謝淩握著白綾,上前一步,伸手試了試扶手,發現她落地點的欄桿也很結實,比將才那段扶上去便開始搖搖晃晃的圍欄穩固許多。

察覺到這一點,謝淩皺眉,回過頭看向崖壁。

她落地時便在崖壁和腳下木板上仔細摸索,排查過其上紋理——這一帶沒有陣法。

當然,她能通過撫摸紋理排查的,只有中小型陣法。

若是此地存在著的是類似於雪山道裏,那類作用範圍極大的,構型極為覆雜大型陣法,即便再如何仔細查探,這世間也無人能通過這小小一塊地方,來判斷出陣法的有無。

再者,大型陣法作用範圍極大,未顯露時,規則隱藏極深,若是身處其中,只能隨機應變。是否判斷出來此類陣法的存在,也改變不了什麽……

但謝淩回想著前後表面相似,卻穩固程度不同的兩段道路,總覺心中不安。

謝淩轉頭朝後看去。

他們出發前便商議好,為保穩妥,遇見突發狀況,由謝淩與柳如雪打頭,柳如楓,謝明寒,玄惑則等在原地,待謝淩和柳如雪排查之後,再開始行動。

此刻,柳如雪已經提步越起,身形輕盈跳過破損處,眼看就要落地。

“如楓等等再過來吧。”謝淩出聲道,“有些奇怪……”

謝淩話音剛落,柳如雪便輕巧落至謝淩身邊。

她感受著腳下堅實的支撐力,掃過腳邊木板,提心吊膽走了半響的柳如雪不禁感慨道:“這邊踩起來感覺穩固多了。”

一路上沈默了這麽長時間,柳如雪此刻出聲只是想打破一下此時較為凝重沈默的氣氛。

只是,沒想到,她“啊”字尾音還未落下,下一瞬——

“哢嚓——”

腳底堅實的支撐力瞬間消失。

緊密排列的木板從腳底徑直裂開,裂紋快速向外延伸,碎裂木板接連向下墜落,道路顯露出一條五米空缺。

崖底的淩冽寒風自大開的空洞處持續向上灌入,吹得人瑟瑟發抖,手腳冰涼。

緊急拔出佩劍卡入崖壁,吊在半空中左右搖晃的柳如雪:“……”

柳如雪:“……對不起。”

她的錯,她不應該找這個話題。

謝淩手掌卷著白綾,靠著石壁,立於柳如雪身邊,低頭觀察著道路斷裂範圍,溫聲道:“沒事,不是你的問題,這邊的道路有些奇怪。”

話落,謝淩借力向前,越過擴大的裂口,再次落至較為穩固的那條道路。

落地後,她再次仔細查探四周。

“如雪,沒問題吧?”留於破損洞口旁的柳如楓看了一眼遠處謝淩,朝著半空中的柳如雪關切道。

華亭山不比其他地方,對於柳如雪跟隨著謝淩領頭查探,柳如楓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謝明寒探出頭來:“這點難度,她肯定能應付的。”

見到謝明寒的動作,玄惑衣衫晃了晃,他一邊警戒著四周,一邊直接移至欄桿旁視線不被遮擋處出向前望去。

他的視線最先落於遠處的謝淩身上,然後移至柳如楓身前的缺損洞口,頓了一瞬後,劃過吊在半空的柳如雪,最後再次落於謝淩身上。

這次,他分出一部分心神保證四周安全後,便全神貫註,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道藍色身影,再沒移開了。

“沒問題。”

感受到柳如楓對她的關切,柳如雪朝柳如楓俏皮笑了笑,讓他不要擔心後,便準備拔出佩劍開始起跳,“我去淩姐姐那兒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塌……”

忽然,柳如雪猛地意識到什麽,緊急閉嘴消音。

可是,她的“再塌”的“塌”字,音節還沒發出來,甚至“再”字還沒結尾,便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哢嚓——”

又是一大片碎木接連墜落。

柳如雪:“……”

迫於突發狀況,飛到一半的她不得不五指用力,握緊劍柄,緊急收勢。

像是蕩秋千一般,柳如雪剛蕩出去,身體剛開始向上揚起,便被猛地扯了回來。

力還沒洩完,她再次被迫在空中來回晃蕩。

在道路再次開裂時,借由白綾躍回到將才起點的謝淩扶了扶柳如雪,幫她穩住了身形。

柳如雪:“……對不起。”

“但是,我後面的話真的剎住了,還沒說出口……這怎麽……”

柳如雪其實想說“這怎麽又塌了”,但她停頓一瞬,最終還是把話咽進了肚子裏,選擇了閉嘴。

她不說話了,行了吧,別再裂開了。

柳如雪兩眼望天,生無可戀。謝淩看得好笑,安慰道:“不是如雪的問題,道路是否開裂,與如雪說的話沒有關系。”

柳如雪狐疑道:“這麽巧的嗎?”

“是有些巧合了,不過,應是與如雪所言無關……”

謝淩思索片刻,轉頭望向柳如楓所在的方向。

她視線向側邊移動些許,越過最靠前的柳如楓,掃過探頭的謝明寒,鎖定最邊上的玄惑,“玄惑,阿寒,你們那邊怎麽樣?”

對上謝淩的目光,玄惑眼眸微微一亮,認真答道:“沒什麽問題。”

聞言,謝淩點了點頭,對柳如雪道:“我們先回如楓那邊吧。”

話落,她又轉頭對柳如楓道:“如楓暫且先退開一些,離我和如雪遠一些。”

謝淩望著破損洞口旁逐漸空開的位置,神情謹慎。

經過將才那一遭,她大致有了些模糊頭緒,再驗證一次,或許便能清楚了。

“哢噠——”

碎石落下,劃過白綾。

這條路經常有些小的碎石子落下,誰都沒有在意。

謝淩仔細在手上纏繞一圈白色布料,看準落地點,準備在柳如楓後退之後,開始起跳。

然而,變故突生。

柳如楓還未開始退後,謝淩也還沒來得及動作,嶙峋崖壁便似是被融化般,瞬間變得光滑無比,任何物體都不能於其上留下痕跡。

掛於崖壁之上的謝淩與柳如雪手中力道一松,直直向下墜落!

距離最近的柳如楓瞳孔一縮,來不及思考,身體快速前傾,彎腰朝下一撈——

他只來得及拉住握著長劍的那只手。

柔軟白綾自他身側翻卷下落,帶起陣陣寒涼微風。

柳如楓偏過頭,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側謝淩向下墜落。

沒了術法控制的白綾在空中來回攪動,與零落飄飛的藍色衣衫在似如白紗般的雲霧中飛舞,搖蕩,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耳邊急促的呼喊,慢一步趕來的謝明寒,長生慌亂的叫聲……統統都被屏蔽了。

柳如楓保持著躬身半跪的僵硬姿勢,只看得見那道嗚嗚疾風裏墜入漆黑雲霧中的藍色身影。

他看著她衣衫翻飛,鬢發淩亂,一雙眼卻始終溫和地望著自己,雙唇張合,朝他做著口型。

謎底處見。

她笑道。

“玄惑!”

棧道輕微搖晃了起來,謝明寒急促呼喊在他耳邊炸響。

柳如楓直楞楞轉過頭來,驟然瞧見圍欄邊的少年毫不猶豫翻越欄桿,緊跟著朝下跳去。

紅衣鮮艷奪目,似如一團烈火,燃燒著下落,很快便消失於深不見底的濃重黑霧之中。

51 棧道(三)

◎“追上你了。”◎

下落的風有些大。

棕色木質棧道和著其上的幾道身影逐漸掩於雲霧之後, 倉皇的叫喊聲也在細密水珠中逐漸消散,耳邊呼呼聲連綿不絕,顯得四周越發寂靜。

將才隨著崖壁變形而出現的短暫威壓撤去後, 謝淩試著向白綾中註入靈力,系上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顆崖柏。

只是, 白綾尾端剛在崖柏的粗枝末端繞完一圈, 還未打結,那顆青翠柏樹表面便瞬間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化為圓滑弧面, 令白綾無處施力,無法附著。

白綾無力滑落。

謝淩又試了一次。

還是同樣的結果。

她側頭看了一眼石壁,收起了白綾,擡手,拔下腦後玉簪。

這時,謝淩忽然註意到什麽, 動作一頓,擡頭向上望去。

黑夜將近, 沒有光亮的灰色沈霧近乎凝滯於半空,層層疊疊地遮擋住謝淩遠望的目光。

謝淩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等待了片刻——

什麽都沒有出現。

雲霧還是那樣厚重, 耳邊除了逐漸增大的嗚嗚風聲, 十分安靜。

謝淩收回視線, 調整好握簪姿勢。

五指收攏,用力握緊玉簪,謝淩轉頭看向身側崖壁, 胳膊猛地朝前推送, 簪尾被她狠狠鑿入石塊之中。

但謝淩的下落速度絲毫沒有減緩。

這塊地方的規則, 似乎一定要讓謝淩落入崖底。

原本已經恢覆原狀的崖壁, 與玉簪接觸的位置,再次變得無比光滑。

玉簪鑿入巖石,如劃開和緩流水,感受不到半點阻力。

以致理所當然的,謝淩還是在持續加速下墜。

謝淩無奈,只得收回玉簪。

下一瞬,謝淩再次感受到什麽。

她視線徑直向上望去,安靜看著眼前的層層雲霧。

這次,謝淩能清楚感覺到雲霧中有什麽東西在向她逐漸接近,似是在尋找她。

雲霧之後的那個東西並沒有展露出惡意,但以防萬一,謝淩還是握緊玉簪,橫至胸前,擺出了個防備姿勢。

大約過了五息時間,灰蒙蒙的雲層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點紅色,很細,很微小……

但不妨礙謝淩認出來——

這是玄惑腕間掛著的紅繩。

謝淩雙眸微微睜大,怔楞望著紅繩直直沖破灰色濃霧,輕柔纏繞上她的腰間。

下一刻,一道鮮明的紅色身影穿越層層雲霧,順著紅繩來到了她的身邊。

少年披散的長發隨風飛舞,身著的紅衣也在這帶著濕氣的疾風中來回搖動,風吹得太快,他的頭發又軟又長,在空中急速四散開來,拖著道長長的黑色痕跡,看起來狼狽地不像樣。

但他望向她的眼眸卻很亮,在這看不見天空的無光之地,卻好似綴著天邊最閃亮的那顆星星。

還有他那滿身鮮紅明艷的色彩,即便狼狽成這樣,卻也好似萬物盛開的春天裏,開得最為鮮活漂亮的那朵花,在這片沒有色彩的朦朧灰色中,囂張地,毫無顧忌地,畫下極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漂亮至極,鮮活至極,魅惑……至極。

“姐姐……”

聽到聲音,謝淩回過神。

她看見面前少年明顯松了一口氣,雙眸微彎,朝她朗聲笑開。

“追上你了。”他道。

少年明亮眼眸清晰倒映著她的身影,語調十分輕快。

玄惑很少有笑得這樣肆意的時候,恍若春光爛漫中,與友人一同策馬揚鞭,外出游玩的錦衣少年郎,以至於謝淩聽在耳邊,竟忽覺面前之人有了些許陌生。

“你怎麽下來了?”

謝淩垂眸看去,少年白皙的腕骨上圈著紅線的另一端,她看見他收回纏繞於她腰間的絲線,然後,眸光落於她右手腕上,征詢著,輕聲問道:“以防分開,可以圈在姐姐手腕上嗎?”

“我跟著姐姐下來的啊。”話落,他又接著語調雀躍地回答著謝淩將才的問題。

謝淩把手遞到玄惑身前,眸光落至少年微翹的唇角。

“不想和如楓他們一起走嗎?”她溫聲問道。

“沒有不想。”

玄惑雙手持住紅繩,在謝淩手腕上動作細致地打著結。

“只是想跟著姐姐。”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玄惑說得是實話,和誰一起走他都不在乎,只要能跟著謝淩便好。

如今謝淩掉下來了,他肯定是要跟著一起的。

她問了,他便答了。

就這麽簡單。

他沒有顧左右而言他,或者說些什麽暗示性的話語,做些什麽暗示性動作,讓謝淩自己猜想到這層。

更沒有用著些什麽類似於,“因為謝淩掉下來,所以他跳下安全的棧道,跟來了”或者“為了她,他做了些什麽,導致怎麽怎麽樣”的語言話術,來表露出他的舍棄,他的不易。

他就這麽大大方方,簡潔地,直率地,表露出他的目的。

可愛得……讓人……忍不住便想去逗上一逗。

謝淩:“是嗎?可是崖底,可比棧道危險多了……”

明明拖長的語調在極力渲染著恐怖氛圍,她卻偏偏唇角微翹,雙眸半闔,展現出一副毫不遮掩的促狹姿態。

任誰都看得出來謝淩在故意捉弄人。

或許是風太大,玄惑手上一個環扣沒有穿好,他耐心解開,重新開始聚攏系結。

他沒有在意謝淩的捉弄,只是如以往的每一次回覆一般,擡眸,看向謝淩,認真答道:“可是姐姐在啊。”

話落,垂下雙眸,接著手上動作。

他說這話時,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仿佛不管謝淩怎樣恐嚇逗弄,他都不在意。

一副打定主意就是要跟著她的模樣。

謝淩面上的促狹神情逐漸消散,她沒再出聲,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安靜掩下雙眸。

片刻後,眸光自虛無逐漸聚焦,落至纏繞著紅繩的腕間,謝淩見到,玄惑十指靈活動作,正在細致地給手中絲線打著結。

以往只是粗略掃過一眼,如今細看,謝淩才忽然發覺,面前少年的手也很好看。

骨結分明,修長有力,光潔白皙,手背青筋隱隱浮現,指尖也透著些好看的淡粉色,再向上,一根紅色絲線半掉不掉的恰好掛於突起的腕骨處,紅白對比強烈,輕微晃動時,似如情人發絲撩撥心弦。

十分漂亮的一雙手,只是單純看著,便能讓人心生愉悅。

只不過……時間有些長了。

謝淩溫和望著身前少年微低著頭,認真系結的動作,雙眸微瞇,面上笑意加深。

她記得,玄惑腕間的紅繩,是能夠由他自由操控的。

之前在雪山道時,在雪崩襲來的最後一刻,他便是用這絲線把他們三人固定在一起,還有將才,紅繩穿過雲霧,自動纏上她的腰間……實不至於打個結系這麽長時間。

不過,即便知曉紅繩使用時能夠展現出的能力,謝淩也只挑了挑眉,並未出聲點破。

偶爾心血來潮,想手動便手動罷,左右,如今懸在半空中,也沒什麽其他事情。

謝淩沒有催促玄惑,她移開眸光,觀察著四周,並開始根據周圍環境,在腦中推算著崖底的大致情形,與抵達崖底的時間。

“快到了。”

謝淩圈著紅繩的那只手,指尖動了動,出聲道。

聞言,玄惑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謝淩面上神色,把結系好,松開了手。

崖底呼嘯著吹來的疾風飽含著潮濕水汽,附著在肌膚表面,有些冰涼。

謝淩瞥見腕上紅繩,調動體內靈力註入手中玉簪,朝著崖底發出帶有強烈沖擊屬性的持續攻擊。

“轟——”

藍色靈力快速朝著崖底沖去,接觸到地面,飽含能量的沖擊光柱在其上持續作用,帶來的反作用力傳遞至謝淩握緊玉簪的手部,帶動著謝淩下降速度強勢減緩。

而作為與謝淩相連的玄惑,在謝淩發出攻擊時,也緊跟著減緩了速度。

發著淡藍光澤的紅繩持續繃緊,緊緊連接著黑霧中的兩道身影。

“砰——”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伴隨著激烈四濺的水花,兩人平安落地。

下一刻,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裏,一小簇淡藍熒光亮起。

瑩瑩微光驅散了近乎於凝為實體的濃重黑霧,也映照出了此時崖底的情形。

“滴答——滴答——”

濕滑地面上,原本深及小腿的死水因著將才的劇烈沖擊,還在波瀾起伏。

石壁表面的水漬聚集為水珠間斷落下,在水中蕩開一圈圈漣漪。

而微光顯現處,瑩瑩柔光溫和照耀著落於水中的兩道身影。

及至小腿的水位不太深,側躺於地的紅衣少年,腦後墨發一部分漂於水面,一部分散落在兩人周身,與另一簇不屬於他的青絲緊貼纏繞。

少年懷中抱著位藍衣女子,他一手圈於女子腰上,一手扣於女子腦後,是一個呈現保護姿態的環抱姿勢。

寬大的紅色衣袖遮蓋住了女子臉頰,看不清她此刻是個什麽神情,只能見到晃動的水面下,紅藍兩色衣料在水中緩慢糾纏,纏繞……

“嘩啦——”

察覺到光芒亮起,玄惑意識回籠。

透過浸濕的布料,感受著懷中溫熱柔軟的軀體,他壓下心中不舍,小心收回雙手。

拿開胳膊後,玄惑坐起,打算扶起謝淩,沒想到,他剛有所動作,便見謝淩緊隨其後,一手控制著藍光,一手利落撐地站起。

幾縷發絲粘在謝淩頰邊,她擡手別於耳後,溫聲道:“多謝。”

她在為落地時,兩人距離地面的最後一刻,玄惑順著紅繩來到她身前,把她呈保護姿態抱在懷中而道謝。

即使謝淩減緩了下落的速度,但也只是減緩,並不能完全消除,如此長時間的下落,聚集起來的沖擊是極為可觀的。

不知他受傷了沒有。

謝淩望著眼前看起來心情很好的少年,心道。

察覺到謝淩關切的眼神,玄惑唇角上揚。

“姐姐沒事便好。”

他笑道。

“我也得謝謝姐姐。”

謝淩不明所以:“謝我做什麽?”

玄惑眸光落至兩人之間連接著的紅繩。

見此,謝淩了然。

她在減緩速度時,為防止紅繩太細,在玄惑腕上產生勒痕,便附著了一層靈力在絲線上。

不過,當時黑霧濃郁,視野急劇變幻,堪稱暈頭轉向……原來,他察覺到了嗎。

謝淩擡手,輕輕撥了撥紅繩,她盯著在微光中晃動的紅色絲線,輕笑:“玄惑是真的很細心呢。”

玄惑疑惑,他擡起圈著紅繩的那只手,展示在謝淩眼前:“姐姐才是吧。”

見到玄惑的動作,謝淩眸光落至他腕骨處的白皙肌膚,笑道:“不,要說細心,倒不如說,我那時想的是,這樣漂亮的手腕,若是被勒出紅痕,倒是可惜了……”

謝淩是實話實說,但她的這句實話,不知挑動了玄惑的哪根神經,讓他渾身僵硬起來,雙眸微訝地望著謝淩,舉在謝淩眼前的那只手,更是不知道該怎樣擺放。

似是知曉玄惑會有何種反應,謝淩解釋完,停頓片刻後,便緊接著問道:“受傷了嗎?”

即使表面看不出異常,謝淩還是打算詢問一聲。

她的這句問話,恰好緩解了玄惑的無措,他收回手,擡眼,搖著頭乖順道:“沒有。”

話落,玄惑眼眸微動,視線落於水下。

察覺到玄惑的關註點,得到答覆後的謝淩蹲下身,指尖點了點水面,斂眸深思:“不是普通的死水。”

無色透明液體觸手冰涼,不知含有何種特性,即便隔著層帶有防禦性質的法衣,浸於水中的小腿也會感到刺骨寒冷。

之前下落時,風中含著的潮濕水汽也是這樣……

想起落地後,玄惑視線幾次看向水下,謝淩擡頭問道:“以前見過?”

玄惑緩聲:“……有些熟悉。”

“這水中有鬼魅。”

謝淩劃了劃平靜的水面,淡聲補充,“不過這一片的,都被我減速時用術法殺死了。”

見自她提起鬼魅,玄惑便神情了然,謝淩溫聲道:“是想起什麽了嗎?”

玄惑看了眼蹲身的謝淩,與她一起蹲下身,嗓音無波無瀾:“這裏的水應該引自鬼煞河。”

得到肯定答覆,謝淩動了動唇,似乎還想接著問些什麽。

但她還沒出聲,便忽地一怔,閉上雙唇,改為盯著身前的玄惑看了片刻,然後垂眸,輕聲道:“抱歉。”

玄惑視線追隨著謝淩。

“往這邊走吧。”

謝淩起身,朝著之前在棧道上前進的方向示意著。

見玄惑跟上,謝淩調動體內靈力,讓手中淡藍火焰燃燒得更旺了些,側身分了一簇遞給身旁少年。

見此,玄惑調整手勢,收起準備燃起明火的想法,欣然接過謝淩手中火焰。

不過,拿著藍火的玄惑還是有些不解。

“姐姐為什麽道歉?”他問道。

謝淩回想起玄惑將才的反應,斂眸,緩聲道:“因為感覺……玄惑好像,不是很想回憶起鬼煞河。”

她記得,玄惑是通過鬼煞河來到上界的,而想要離開鬼煞河,有且僅有一條路徑:

殺光河中一切生靈。

要做到這件事情,不是幾天幾月幾年便可達成的,玄惑必然是在鬼煞河中呆過很長一段時間。

但他如今見到鬼煞河中的河水,卻沒有第一時間記起來。

這已經很足以說明問題了。

謝淩把這件事設想得很嚴重,覺得玄惑或許不是很想回憶起鬼煞河,而她可能挑起了他的傷心事,於是想著,她不應該再接著問下去,並輕聲向玄惑表達了歉意。

但實際上,謝淩這次想覆雜了,玄惑的理由其實很簡單。

“不是不想回憶。”他道,“只是有些記不清了。”

謝淩微怔:“……記不清?”

“嗯。”

腳步邁出,小腿劃過水流,玄惑感受著這熟悉的刺骨寒涼,語氣有些迷惘:“我不太記得有關於鬼煞河中的事情。”

“四周的環境,河中的鬼魅生靈,還有我那時做了些什麽……其實都記不太得清。”

可能是因為沒什麽值得記憶的事情,他在鬼煞河中的那段記憶很模糊,模糊到,即使自他出鬼煞河,距今只間隔了幾月,許多事情他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就如將才,他甫一接觸到此地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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