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

收到族中長老消息, 謝淩回得很快，三刻鐘後，便出現在了族地大門前。

“少主。”低調奢華, 攜刻著繁覆法印的寬闊木質門欄外，今日守門弟子垂首恭敬道。

“晚上好。”謝淩輕笑著, 點了點頭, 跨入門檻進入族地。

“謝淩！”一位蓄著胡的中年壯漢從廊下轉過來，快步朝著謝淩走來。

“大長老。原叔呢？從昆侖宗回了嗎？”見到來人, 謝淩左右張望著。

“還找謝原呢？！你能耐了啊？就參加個昆侖宗的宴會，幹出這麽大的事！”大長老瞪著眼，中氣十足地大聲道，下頜上的一小撮胡子，好像都要隨著他激動的神情翹起來。

“他們一群人就在那東扯西扯，屁股都長在凳子上了。那鬼魅界一破, 要是沒人制止，距離最近奈林城內的百姓, 最少也要被屠殺大半，更不用說往後的鬼魅逸散凡間了。而且謝歲先祖都把封印方法寫進卷軸，放入藏書閣裏了, 我不去誰去......大長老, 你說是吧？”

見越說大長老臉色越黑, 謝淩聲音逐漸弱下去，末了，輕聲反問道。

“你還挺振振有詞？”

大長老深吸一口氣, 握拳, 松拳, 反覆幾次, 恨不得把身前睜著眼，神情無辜的謝淩爆打一頓，幫她醒醒腦子。

哦，想到這兒，大長老突然記起來，謝淩好像快要飛升了，他打不過她。

頓時更氣了。

大長老閉了閉眼，長嘆道：“謝淩，鬼魅界破，是天道給人間降下的刑罰，貿然封印是違逆天道，是要背負因果的。”

謝淩理所當然：“我知道啊。”

大長老氣急：“你知道，你知道還——”

“但是我不去，對鬼魅界封印一事了解更少的修真界其他人，估計更不會貿貿然去封印，就算有及時趕去的，若是不得其法，想要在鬼魅為禍人間前加以封印，也十分艱難。”

謝淩一攤手，“綜上，排除到最後，在場之人中，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謝淩，你明年就能飛升了。”大長老長嘆一聲，神情覆雜。

誰不知道謝歲當年封印鬼魅界後，幾百年沒出問題的飛升雷劫，到了她那就變異了，靈體都給劈散了，化為塵煙，散入空中，拼都不可能拼回去。要不是她只是歷劫，還能回歸本體，怕不是早就消亡了。

人家是還有備用靈體，還能留有一線生機，這孩子，腦子不好使，你又不是歷劫，封個印只能真身親上，往後的飛升天雷怕不是只能神魂俱滅？

“就是這樣我才去的啊。”

謝淩無辜眨眼。

“卷軸上記載，修者需得具有感召天地之力，意思不就是，臨近飛升之人才夠資格去封印鬼魅界嘛。不然，我也沒能力去封印啊。”

“你！”

大長老語塞，轉過頭，朝著回廊處匆匆轉過的二長老道：“謝仁，你過來！我說不過她。”

見到來人，謝淩點了點頭，恭敬道：“二長老。”

“唉，你消消氣，消消氣。”

穿著儒雅文士衫的二長老謝仁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溫聲細語道：“孩子做都做了，你現在生氣也沒用啊，是這個理不？”

大長老瞪眼：“你也知道做都做了，那後果是她能承擔的嗎？人家滿屋子的，屁股為什麽長在凳子上，她不明白？”

二長老喘完氣，見謝淩低著頭，一言不發，垂著馬尾乖乖受訓的模樣，心中一軟，拍了拍大長老謝真的肩膀，勸道：“年輕人嘛，心中還有熱血。十幾二十幾歲的青年人，有個利時及物，救世濟民之心也算好事。”

“你也別罵孩子，到時候看著鬼魅為禍人間幾十年，斷肢殘臂，橫屍遍野，你我心裏也不好受。不過，我們老了，早被磨圓，沒那個棱角了。如今直接在開始時從源頭制止，沒有百姓傷亡，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謝淩悄悄擡眼，給二長老遞了個讚許的眼神。

二長老回瞪了她一眼，耐著性子接著勸：“你與其在這兒罵她，不如想想補救辦法。我剛才已經聯系完了上界的謝青，看看他能不能想想辦法，做點兒什麽。等會兒我再去藏書閣找找謝歲留下的古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線索。你也別在這兒幹站著，找謝思開壇祭祀，蔔上一卦。”

“我就是氣不過！還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你個小丫頭片子，你有這個能耐嗎？”大長老氣憤地戳了戳謝淩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

謝淩見此，捂著額頭，故作難受地叫嚷道：“疼——疼——”

她叫得聲音大，但沒註入什麽感情，演得挺假。

二長老一眼看出來，沒理她，偏大長老對這招屢試不爽，慌張地轉過頭來，關切道：“哪疼了？是不是剛才受傷了？”

“剛剛精血從額間出來的，算受傷嗎？”謝淩神情正經，問的問題卻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大長老臉上法令紋更深，又重重戳了一下謝淩額間：“你就裝吧你。不知天高地厚，自毀前程，以後有你哭的！”

“這因果還不知道是什麽呢。”謝淩隨口反駁了一句。

“你看謝歲就知道——”

大長老又是一句恨鐵不成鋼，只可惜，話只說到一半，便被大步跨進門來的謝明寒打斷了。

“阿姐！”

謝明寒急匆匆跑到謝淩身邊，“你沒事吧？”

“挺好的。”謝淩笑道，“就是不知道加於我身上的因果會換算成什麽。”

“因果換算？！”謝明寒臉色霎時一白。

顯然，經由謝淩那句話，他也想起了當年謝歲之事。

“沒事。”借著謝明寒低頭的姿勢，謝淩揉了揉他的腦袋，神情輕松。

這事兒她做都做了，做之前她就想明白了，不論後果是什麽，她不會後悔。

就如二長老所說，眼睜睜看著鬼魅為禍世間幾十年，硝煙四起，家破人亡，她做不到。

她既有能力去阻止，便做不到置身事外，淡定旁觀。

而今，一切塵埃落定，不論所施因果為何，她都不會去怨天尤人。

只不過……

謝淩看了一眼身前神情低落的三人，眼底笑意加深。

她倒沒什麽，倒是勞煩阿寒和幾位長老替她操心了。

本來，還指望幾位長老朝她笑一笑的。

“你們……罵也罵完了，訓也訓完了，笑一笑嘛。”謝淩試探著提議道。

大長老雙眉向下一壓，氣惱：“我看就你還笑得出來！沒心沒肺！”

“我這事兒雖然不順應天道，但按照道義來講，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謝淩還是想要爭取實現一下不久前的期待，故作可憐道，“二位長老真的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朝我神色緩和，笑一笑嗎？”

“……算了。”

長嘆一聲後，二長老朝著謝淩溫和笑了笑，大長老見此，盯著謝淩看了一眼，直接一甩袖，扯著二長老大步離開了。

謝淩心滿意足，心情愉悅地朝著二人的背影揮了揮手：“二位長老慢走！”

謝明寒見著謝淩的神情，還是有些懷疑。

他難得沒有抱怨謝淩的摸頭，擔憂道：“阿姐，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謝淩拍了拍謝明寒的肩膀，也打算回屋了，“今日靈力用多了，有點累，我先回去睡覺了。”

“阿姐。”謝明寒叫住謝淩，“柳大哥明天就回來了。”

“嗯？如楓回來這麽早嗎？”謝淩不解。

謝明寒是和友人約定今日共同外出游玩，游玩的地點離族地不遠，被長老們通知後，這個時間點趕回來不奇怪，但柳如楓是帶著柳如雪前往極北靈池養護靈體，截止明日也才去了四天而已。

養護靈體一般都是以十日為計，四日的時間太少了，效果幾近於無。

“……柳大哥知道阿姐你去封印鬼魅界了。”謝明寒情緒消沈地解釋道，“他讓我先回來看看你，說自己明日下午便能趕回來了。”

今日剛過午時，謝明寒和友人也見到了雲層之上，鬼魅界破的奇詭現象，只是，他剛回過神，腦中還沒開始接受鬼魅界破這一事件，便被族中長老告知，謝淩前去封印鬼魅界了。

他剛長老掛斷通訊，準備往回趕，緊接著，柳如楓也聯系上他，說讓他趕緊去看看謝淩。

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謝明寒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回族地。

他剛走到大門，就見到阿姐被大長老和二長老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訓著。

一路走來，雜亂的思緒也理清了，謝明寒一方面擔憂謝淩所背負的因果，但另一方面，他其實挺敬佩謝淩的做法的。

不，倒不如說，當他第一眼見到鬼魅界破，聽著周圍嘈雜，慌亂，驚恐的聲音，他潛意識裏，其實就已經開始擔憂。

不是擔憂因著鬼魅界破所導致的人間慘劇，而是擔憂，他的阿姐。

擔憂阿姐的安危。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擔憂。

直到，族中長老聯系上他。

於是，謝明寒了然。

了然心底擔憂的源頭，也了然，他的阿姐。

他的阿姐果然是這樣的啊。

對誰都很溫柔。

不管是親人，好友，短暫相交的陌生人，亦或者……世人。

謝明寒不知道天道所施因果是否能由旁人分擔，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也想接過一部分阿姐的重擔。

以此來讓阿姐明白——

阿姐做的沒錯哦，看，崇敬你的阿弟，一直都在支持你呢。

可惜，現實是，他什麽也做不了，唯一一點作用就是在大長老說出更令人難受的話前，及時現身打斷大長老的話語。

然後，表達些不痛不癢的擔憂，說著些不痛不癢的安慰。

作為阿姐的親弟弟，他果然——

真挺沒用的。

謝明寒垂著頭，自嘲一笑。

“我封印鬼魅界的消息傳得這麽快嗎？如楓離得那麽遠都知道了。”謝淩疑惑道。

她轉過身，看了一眼謝明寒消沈的神情，挑了挑眉。

“早都傳遍了。”謝明寒微低著頭，沒註意謝淩的表情。

“是嗎？”

謝淩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謝明寒身後。

“是啊。”謝明寒仍舊沈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這樣嗎？”

意味不明的應了一聲後，謝淩猛地從後卡住謝明寒的脖子，把他往後一勒——

“阿姐！”謝明寒急聲。

謝淩淡聲：“我在呢。”

在謝明寒重心不穩向後倒時，她膝蓋快速擡起，抵住他的脊背，雙手捧著他仰面的臉，低下頭道：“你阿姐從今天起就能名入史冊了，你作為要跟著我一起進史冊的阿弟，這麽消沈幹什麽？”

“我們小阿寒在想什麽？說出來，讓你即將載入史冊，英明神武的阿姐幫你想想。”謝淩揉著謝明寒的頰邊還沒消退的嬰兒肥，輕笑道。

她低頭時，腦後的長馬尾有幾縷垂落至胸前，掃到謝明寒的臉頰，掃過他的鼻尖。

謝明寒鼻尖無意識皺了皺，謝淩猛地意識到什麽，瞬間松開雙手，收回膝蓋，向外一跳，一個眨眼便離謝明寒三米遠。

“阿嚏——”

謝明寒重心不穩，撐著地倒下，打出一個噴嚏。

他那憂傷的情緒還沒發酵完全，便被謝淩的一個鎖喉，自己的一個噴嚏，攪和的幹幹凈凈。

“幸好我跑得快。”謝淩看著謝明寒狼狽的模樣，一臉慶幸道。

“阿姐！”謝明寒站起，不可置信地望著謝淩。

“事出緊急……”

謝淩試圖解釋，只不過，話才說至半途，便見到拔出腰間佩劍，渾身散發著黑氣朝她走來。

“別！阿寒，消消氣，阿姐的錯……”

嘴裏說著安撫的話語，謝淩腳底卻快速調轉方向，朝著回廊急速奔跑。

“阿姐既要我消去，又跑什麽？！”

謝明寒在後緊追不舍，一個法術彈出，撞上謝淩周邊長柱，“砰——”的一聲響後，被圓柱上的防禦陣法快速消解。

“阿寒，你把劍收起來我就停下。”

話落，謝淩猛地側身，馬尾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完美躲過謝明寒的攻擊。

謝明寒不依不饒，一發劍招再次向前沖去：“我們好久沒有切磋過了，阿姐，你停下和我去演武場打一場吧？”

“等阿寒冷靜下來了，我隨時奉陪。”

“可是阿姐，我現在很理智啊……”

遠方落日沈入地平線，最後一絲光亮隱入地底，夜晚將將開始，謝家族地內又是一片眾人熟悉的雞飛狗跳。

作者有話說：

阿淩無憂無慮，意氣風發，嬉笑怒罵都極為鮮活的二十歲，還沒來得及開始，便已悄然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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