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說，我是姐姐的親近之人。”◎

柳如楓把謝淩幾人帶到了柳家族地旁的一個宅院中。

宅子是個新宅，位置十分隱蔽。

進門的院子角落長著一顆有些年頭的銀杏樹，如今已至深秋，兩人合抱的棕色粗壯枝幹上，掛滿了金色的銀杏葉，風一吹，飄飄灑灑地落滿整個小院，把整個院落及上四周墻角都變為一片金黃。

銀杏樹的不遠處，種著一小片木芙蓉，紅白兩色的花朵盛開在茂盛的枝丫上，隨著銀杏葉落，在風裏顫顫巍巍的搖晃，很是惹人憐愛。

一條青石板路從大門處鋪至各處屋中，其餘空白處，則都生長著深及腳踝的茂密青草，步於其上，很是柔軟。

宅子的整體面積不算很大，但一眼看來便覺溫馨，是謝淩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樣式。

屋內生活用品衣衫首飾一應俱全，不需再添補什麽，便可直接入住。

“怎麽樣？”

柳如楓在銀杏下等待著謝淩看完全屋，見她笑著出來，心下稍定。

“還需要什麽嗎？”他輕搖玉扇，溫聲道。

謝淩淺笑著搖了搖頭，“都有了。”

不過......

轉過頭，掃了一眼全屋，謝淩神情疑惑：“這宅子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阿淩忘了？”柳如楓擡眼笑道。

謝淩不解：“什麽忘了？”

見此，柳如楓無奈輕嘆了一聲。

銀杏葉被風吹地簌簌落下，如初秋微雨，緩緩圍繞。

柳如楓輕搖著玉扇的右手，手腕翻轉，興致很好地擡起蘊藏著暗金紋路的素白扇面，接下了翩然落至身前的一片銀杏。

瞄了一眼那片形狀優美的落葉，他挑了挑眉，把玉扇舉至謝淩眼前，神情隱含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緩聲道：

“去歲秋時，如雪，你我，還有阿寒，我們四人去往清靈城游歷時，阿淩你不滿租來的宅院，晚間在清靈河畔醉酒後，便拉著阿寒，絮絮叨叨地說著，若那宅院是你的，你需得怎樣裝扮布置。”

“當時你說得那樣詳細，連院子裏花草樹木的具體品種都說出來了，現如今你來住，為免落得如清靈城那間宅院的主人一般的下場，我便直接照本宣科了。”

見得謝淩忍俊不禁的神情，他把承托著銀杏葉的扇面移至迎風口，讓秋風吹起落葉後，便又姿容矜貴，風度翩翩地搖起了折扇：

“所以啊，本就是按照阿淩你的想法來布置的，覺得熟悉也不奇怪。”

“我那時的嫌棄表現得很明顯嗎？竟是讓你記到了現在。”

提起往事，謝淩嘴角漾出淺笑。

“不過，清靈城的那間宅院要價高昂，你這屋子都不收取錢財，我怎麽好意思抱怨。”

“原是因為不收取錢財，那倘若這院子收費呢？”柳如楓玩笑道，“阿淩當如何?”

“這院子裝飾的甚得我心。”謝淩順著柳如楓的話語道，“若真收取費用，那我可得給出清靈城那間宅院三倍的價錢。”

“三倍？”柳如楓道，“如此高的價錢，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不過，我現如今身無分文，若如楓真收取費用，莫說三倍，便是折個半價，那也是付不起的。”謝淩微蹙著眉，模樣有些苦惱。

她裝模作樣思索片刻後，忽地挑了挑眉，神色舒展：“這樣，不若......我先把阿寒抵給你？”

“阿淩......”

柳如楓似是被謝淩的厚臉皮給噎住了，搖著玉扇的動作一頓，半響後，才垂眸笑道，“你啊......”

兩人言談的聲音不算很大，都為正常音量，但不遠處放置好物品，出了屋子朝著院中謝淩走來的玄惑，還是不可避免地聽了個全程。

望著銀杏樹下一白一藍相談甚歡的兩道身影，他下著臺階的腳步遲緩了一些，眼底神色莫名暗淡了幾分。

銀杏樹下葉落不絕，偶有幾片落葉落至樹下兩人衣衫之上。

在柳如楓擡起手，想要拂去謝淩肩上的一片銀杏葉時，一道清朗如山泉般的嗓音自謝淩身後響起：

“姐姐。”

“嗯？”謝淩聽到聲音，回過身，輕應道。

柳如楓見此，收回擡至一半的手，擡眼朝著站於謝淩身後的玄惑輕點了點頭，淺笑：“玄道友。”

玄惑聞聲，看了柳如楓一眼便垂著眸瞥過了視線。

不過，迎著謝淩溫和的目光，他還是淡聲回了一句：“柳道友。”

謝淩看了一眼玄惑的住所，又順道看了一眼還在屋中收拾乾坤袋的謝明寒後，朝著玄惑溫聲道：“房間裏怎麽樣？”

聞言，他腦中忽地回想起將才聽到，宅院裏的裝飾都是柳如楓依照姐姐喜好布置的，玄惑抿緊了雙唇。

“......很好。”

片刻後，他緩聲答道。

“玄道友住得舒心便好。”

柳如楓上前一步，走至謝淩身旁，面上掛著溫潤的微笑，神色間也攜著些關懷。

“這宅院布置的匆忙，如有任何不便，玄道友皆可提出。”

“阿淩在外的這段時間，還要多謝玄道友照顧了。”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誠懇，眼底也含著些感激。

說話時，他那雙如秋水般瀲灩多情的柳葉眼溫和地看向玄惑，淡色唇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清潤的嗓音也攜著恰如其分的距離。

溫和舒朗的態度，讓人若臨秋水，如沐春風。

不過，感受到“若臨秋水，如沐春風”的人中，並不包含玄惑。

柳如楓話語中給謝淩與他劃分出的隱含界限，讓他在上飛舟後本就低落的心情越發煩悶。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卻找不到紓解的出口。

這種不適的感覺，從他們來到仙界前一晚，謝淩提起柳如楓時，便出現了。

維持了一段時間後，在距離的柳家族地的山坡之上被輕柔地短暫安撫，在飛舟上重新浮現，如今，隨著柳如楓的這句話，忽地，又溢出了一些。

他暫時還沒有弄清楚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麽，但他明白的是，每次這種感覺出現時，都提醒著他，他和姐姐之間，存在著一層距離。

一層無形的，隱含的，卻時不時忽然顯露出片刻存在感的距離。

本能地，他試圖做點什麽消解胸中堆積的煩悶之情。

於是，他雙唇輕啟，重覆著那句，之前短暫安撫過他的話語。

“姐姐說，我是姐姐的親近之人。”

在“親近”二字上，他略略加重了讀音。

“親近之人之間相互照顧，不必言謝。”

他在謝淩溫和的眸光下，朝著柳如楓薄唇微微翹起，笑得十分溫和單純。

“而且，姐姐還送了我禮物作為答謝。”

他勾了勾手，撥弄了一下腰間懸掛著的玉佩，偏首望向謝淩，微瞇著眼，愉悅道。

玉佩整體呈紅白兩色，上紅下白，中間以兩色暈染為過度，其上雕刻著幾顆肆意生長的蘭草，一眼望去，與玄惑的一身紅衣很是相稱。

柳如楓輕搖折扇的動作一頓，轉頭望向謝淩，玩笑道：

“阿淩是要防止與玄道友分散後尋不見人，這才送了個定位型法器？”

謝淩看了一眼在玄惑指尖穿梭的玉佩，語調中隱隱透著點兒寵溺：“玄鈺用不了謝家秘術，佩戴著玉佩方便些。”

玄惑聽出了那點兒寵溺，緩緩垂下雙眸，唇邊翹起的弧度更大。

他心中的那股煩悶，在謝淩的話語中，忽地消散了。

玉佩是昨日傍晚時，謝淩送給玄惑的。

玄惑不是謝家人，不能用謝家秘術進行定位，既是要與他們一道來到仙界，謝淩便從放在謝明寒乾坤袋中，那堆自己的東西裏，挑選出了一個顏色與玄惑較為相配的定位型法器，包裝在正紅色成人巴掌大小，有著精美艷麗外飾的長方形盒子中，送與了玄惑。

玉佩送出之前，謝淩已在玉佩的白色區域融入了自己的一滴血，玄惑只需在紅色區域把自己的血滴上去，認了主後，便可在她融進玉佩的那滴血液消散之前，得知她的位置。

同時，若是玄惑允許，打開玉佩中的屏蔽權限，謝淩也可通過那滴血的感應，得知玄惑的位置。

謝淩在飛舟上閑暇時，催動術法試過幾次，發現不論她何時鏈接，都能確切感應到玄惑的位置。

這說明玄惑那邊，始終都是允許謝淩感知的。

“阿淩還真是把玄道友當做阿弟來寵了。”柳如楓失笑道。

謝淩不以為意：“他喚我一聲‘阿姐’，便是當做阿弟來寵又有何不可？”

見此，柳如楓一收折扇，搖了搖頭，嘆息道：

“罷了罷了，從小到大，我看你寵著阿寒，都看習慣了，如今多了一個玄道友，不過是再經歷一遍往日那五味成雜的心情罷了。”

在柳如楓舉著扇面上那片形狀優美的銀杏葉朝著她炫耀後，謝淩便開始攤開手掌接下飄落於身前的銀杏葉了。

幾息前，無意間接了片十分標準的銀杏葉，正遞至玄惑眼前，想要和他好好誇一誇這片金黃色的葉子，聞言，她擡眼看向柳如楓，笑道：

“五味成雜？如楓又有什麽好五味成雜的，你寵著如雪的時候，比之我，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玄惑接過銀杏葉，捏著葉柄，偏頭疑惑道：“姐姐？”

“標準銀杏葉，好看嗎？”謝淩聞聲，回過頭，解釋道。

玄惑把葉子舉至眼前，前後翻轉了一遍，扇形金黃葉片的邊緣在夕陽光照下蒙上了一層橙黃色彩，細密規整的紋路隨著葉柄的轉動反射著低調的華光。

“好看。”他輕點了點頭，淺笑道。

話落，見謝淩面上笑容加深，他捏緊了葉柄，試探道：“姐姐送給我的嗎？”

一片隨手接住的葉子，還專門問了一聲是不是送的，謝淩有些忍俊不禁。

“對啊，送給你的。”她輕笑著，溫聲答道。

柳如楓見著這一幕，嘆息了一聲，擺出一副“看不下去”的神情，一擺袖道：

“說罷，那份秘術的具體情形是怎樣的？”

“不多留會兒嗎？”謝淩笑道。

柳如楓搖頭：“不了，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便去往藏書閣，阿淩描述完那份秘術的具體情形，我便回去了。”

“最主要的是......”

他用描著暗金紋路的素白扇面擋住下半張臉，唯露出一雙瀲灩多情的柳葉眼，垂下長睫，他故作深沈地嘆了一聲，“你們姐弟兩人這互動，我著實有些看不去了。”

“我已經想好，回去告訴如雪你和阿寒平安無事的消息時，要如何描述出我心底五味成雜的心情了。”

“既是傷了你的心，那便不留你了。”

幾句話描述完卷軸的詳細特征後，謝淩從腕上玉鐲中一劃，拿出一個純白禮盒遞給柳如楓，“記得代我和阿寒把這個禮物帶給如雪，裏面是她之前一直很喜歡的那條玉石手鏈。”

望著柳如楓接過禮盒，轉身離去的背影，謝淩眼神溫和，笑意淺淺。

“多謝。”

她望著那道白衣金冠的俊朗身影，低聲喃道。

說這話時，她的嗓音很低，但距離謝淩很近的玄惑還是聽到了。

秋風刮過，院中金黃葉片簌簌落下。

他低下頭，沈默望向手中的這片，早已沒了她餘溫的標準銀杏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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