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狹長的狐貍眼, 天然帶著幾分魅-惑，叫人一觸便墜入無邊旋渦之中。

“墨墨，我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我叫零一, 零星的零, 一生的一。”

白衣少年看著今墨, 字字鄭重。

“可是你……”

今墨看著這張臉, 沒辦法說服自己。

少年的聲音略顯青澀, 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特有的嗓音。

也是唯一能將她拉出戲的特質。

可也只能出戲一秒而已。

“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任何人當做師父的替身, 也沒人能做他的替身。但是, 你的臉, 和我與他初見時一模一樣。”

今墨指尖掐著掌心, 此時唯有疼痛才能換回些許理智，讓她還能和少年好好說話。

少年擡手撫眼, 沈默片刻後轉身進屋戴上一個藍色口罩。

“現在可有好些？”

遮擋住大半面容，今墨總算勉強能冷靜下來。

她想灌自己一瓶酒, 卻想到零一說過, 她如今未成年，不宜飲酒。

於是，今墨手一轉，從那瓶她買來擺著看的酒上掠過，拿起一瓶礦泉水灌下。

少年大半記憶已然恢覆，見她如此，眸中閃過一絲失落。

他終究還是比不過那個人。

再多的戀愛寶典，都沒能教會他如何成為她心中的唯一。

他也舍不得逼她放下心中執念，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或者說, 零一知道，他沒有這個資格。

對面，向來不愛喝水的今墨足足灌下一整瓶礦泉水，才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繼續和零一說話。

“這一開始就是個局？是為了針對我，還是針對我師父？”

今墨不相信天底下有這麽巧合的事。

如果她剛到這個維度就見到師父，一定會懷疑並且充滿防備，甚至親手抹殺冒充師父的人。

但零一不同。

零一一開始沒有任何一個像師父的地方。

他說著機械音，唱著讓她不得不封閉聽覺的難聽的歌，是個愛哭愛鬧的嬌氣包。

等到今墨逐漸接受他的存在，沒再動過殺他的心思後，他才開始顯現出和師父相似的點。

一開始是引起她懷疑的曲奇餅幹。

餅幹味道和她在將軍府中從小吃到大的點心，一模一樣。

今墨現在再回過頭去看這件事，才驚覺，那很有可能是幕後人對她的一次試探。

試探她會不會因為這一點相似，對零一痛下殺手。

然後，幕後人贏了。

今墨接受了零一當時給出的解釋，繼續做任務升級，好去尋找所謂的正確答案。

再然後，是零一的聲音。

他沒了機械音，轉而換上和師父如出一轍的聲  線。

不僅如此，他還沒辦法選擇是否使用這個聲音，只要想說話，就必須用師父的聲音來和她講話。

那個時候，今墨早就習慣了和零一聊天，自然而然的，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後，和那盒曲奇餅一樣，今墨接受了這次更進一步的試探。

再後來，就是精神空間裏，零一的人形，和師父一模一樣。

幕後人明顯怕她反應過大，所以還加了一條限制，讓零一必須帶著狐貍面具。

可是現在呢？

今墨看著眼前的少年。

盡管少年的出現和成長軌跡已經脫離正常範疇，可是，從氣息到脈搏，她無比確定，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再是系統001，不再是數據模擬出的人形，而是真正的人。

偏偏這個人還是零一。

今墨再痛恨，也不會對他動手。

但，如果這次她和以前一樣，被溫水煮青蛙，接受一個長得和師父一樣的人生活在自己身邊，最後，會怎麽樣？

如果她師父還在某個維度中以特殊形式存在著，世間唯一還記得他的她，腦海中的記憶卻被零一所替代，那真正的師父，會不會就此消失？

駭人的殺氣騰起，今墨再一次站在崩潰的邊緣。

心裏好像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和她說話。

“殺了他……他們都在騙你……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你難道忘了嬤嬤的事嗎？”

嬤嬤。

對，嬤嬤。

今墨在003的提示下，吃下曲奇餅盒子裏的那個紙條，找回了那段她怎麽都想不起來的記憶。

在那裏，她以為真實的記憶，其實是拜巫-術所賜，她以為的虛假，才是殘酷的真相。

那現在她看見的一切，包括零一，包括靳蘭，又是真是假？

“墨墨，不管什麽時候，你都要相信你自己。”

零一能感受到她此刻快要被撕-裂的痛苦，更清楚他就是害得她如此痛苦的原因之一。

他忍著想要過去擁住她的沖動，後退兩步，遠遠離開她。

又壓著聲音，努力不讓她把他和她的師父聯系起來。

“相信我自己？”

今墨搖頭。

“我是最不能被相信的人。”

不管她在涼城的時候，如何殺伐決斷，一旦涉及到師父，她就會變成最沒有理智的存在。

何況，曾經她也相信嬤嬤還活著，在她記憶中，嬤嬤被她保護得很好，直到她被涼城子民開祭壇詛-咒時，嬤嬤也好好的。

但事實上，嬤嬤死了啊。

早就死了。

而且死不瞑目。

“零一，來這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你。”

當時，她也只能選擇相信他。

“但是，這一切太完美了，你知道嗎？完美得讓人沈溺。”

今墨從小到大，心裏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愛她的父母，沒有知心好友。

後來，她心裏最大的遺憾，是無論殺多少人都救不回一個師父。

可是來到這裏以後，她有了靳蘭和今長勝，還有哥哥和弟弟妹妹。

他們一家人相親相愛，比許多  家庭都要幸福。

在這裏，有許多真心為她著想的好友。

甚至還有一個系統在一直告訴她，只要完成任務換到馬良筆和天機書，她就能救師父，到時候師父就會回來。

今墨一句一句說著，在腦海裏，到這個維度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幕幕閃過。

她惶然地擡起頭去看對面的零一，喃喃道：“我已經……已經不記得我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你們，是在用這種方式改變我嗎？”

零一很想給她一個答案，讓她不要這樣迷茫。

可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甚至，按照他對系統、對主神空間的了解，今墨說的這些，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墨墨，我會一直在這裏，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閉嘴！”

今墨低吼出聲，她現在聽不得這句話。

“不管你是誰，只要……只要你也是幫兇，我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她的聲音在止不住地顫抖。

從頭到尾，她不曾想過，她會和零一站在對立面。

但是，看著零一和師父越來越相似的模樣，她不能不去想這個問題。

然而，她心臟的位置為什麽那麽疼？

好像，有人把一千根針刺進去，又拔-出來，然後再刺進去。

鎖骨間的印記越來越燙，她能感覺到長劍湛瀘馬上就要失控。

今墨知道，她不能再留在這裏。

砰。

她轉身離去，甚至用上了許久不用的輕功。

客廳裏，只剩零一一人。

他站在沙發旁邊，一低頭，就能看見幾分鐘前，今墨還在開開心心吃著的薯片。

身後，玻璃窗上印出他的面容。

主神空間裏，003正和往常一樣工作，突然看見主神大殿上空烏雲聚集。

她臉色大變。

“怎麽回事？！”

她丟下工作匆匆穿越幾個圈層，來到大殿之外。

“主神大人！”

003用力拍打著巍峨的大門，急切呼喊著這棟房子唯一的主人。

殿中，男子虛弱地靠在金燦燦的主神-像旁，嘴角掛著黑色的血。

“你以為這就完了嗎？不可能，小墨墨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男子狂笑著，身後的長袍被黑霧籠罩，唯有最後一枚還是永恒不變的金色。

主神像身上出現道道裂痕，空中烏雲越來越重。

【混賬！】

一道金光砸在男子身上，把他掀翻在地。

與此同時，他身上翻滾的黑霧也被壓下，黑袍上的火焰紋再度變成金色，主神-像的裂縫也隨之消失。

【你想毀滅整個空間嗎！？】

男子擡手用力擦去嘴角的鮮血，眼帶嘲諷地看著他。

“如果我說是，你又能怎麽樣？”

【你！你不要命了嗎？】

金□□急，語氣卻比剛才放軟了一些。

“命？你以為這麽多年裏，我會心甘情願被你囚在這一方天地間，是因為惜命？”

金光閃爍不定，沒有回答這句話。

“呵。果然，世間除他以外，再無一人懂我，多可笑啊……這多可笑！”

殿中的萬千燈盞被他揮落，  原本散發著神聖光輝的大殿只剩下滿目瘡痍。

“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不管是我還是他，會受制於你，都不是因為所謂的命。”

男子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近乎呢喃。

金光沈默了許久，才說：【我可以給你這個世界上最高的權利，讓你成為萬千維度唯一的主神。】

“權利？”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低低笑起來，隨後，笑聲越來越大。

“我要那權利有什麽用，再至高無上，也救不下一個她。”

他踉蹌著站起身，一步一步朝那座主-神像走去。

主神像的位置，也是每次金光會出現的位置。

以往，主神像都和整個空間融為一體，支撐著所有維度的正常運轉。

男子右手撫上那座主神-像。

神-像身上，有一襲和他一樣的袍子。

袍子上，也是九九八十一道火焰紋，只不過，神-像之上，每一道火焰紋，都是赤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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