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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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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心懷期待的時候, 總會覺得時間過得慢。

尤其姜洛早先還在京城的時候,就把各種大小節日的相關事宜交給穆貴妃和薛昭儀去辦,自己則落得一身清閑, 因而不過兩三天, 她卻仿佛度日如年, 才終於迎來七夕。

七夕當天,萬明宮裏彩綢飛揚,各色錦緞鋪開, 處處皆是鶯聲燕語。連同最不茍言笑的嬤嬤都露出笑容, 指揮小宮女們擺放巧果。

恰逢容櫻路過, 見尚食局做的巧果比她做的要好,她下意識要換,想想還是作罷。

“我做的雖然不好看, 但好歹是我親手做的,我的心意全在這裏面了, ”容櫻抱著特意早起做的巧果, 對姜洛說道, “薛問臺如果知道了,肯定要感動死。”

被秀了一臉的姜洛無語, 擺手讓她趕緊滾蛋。

容櫻從果盤裏拈了塊被宮女精心雕刻成花朵模樣的瓜, 樂呵呵地滾蛋。

白天不必多說, 七夕的重點在於夜晚。

登高樓祭拜牽牛織女星, 穿針乞巧,宴樂達旦,熱鬧得不行。

只是這份熱鬧間,本該為主角的帝後二人悄然離席。待得換好便服,重新上完妝, 姜洛沒讓扶玉和弄月跟著,自己提了盞燈去到宮門,容景已經等了她好一會兒。

看到她來,燈光映照下鮮嫩嬌美,容景笑著朝她伸出手。

姜洛看了看他。

他好像也仔細挑選過,身上的月白色很淺,淺得在月光下幾近看不出原本的藍色。廣袖被晚風吹拂而動,恰似水波蕩漾,連同束發的玉冠也泛著淡淡光澤,正應那句君子世無雙。

姜洛一貫喜愛欣賞他的美貌,便看了他好幾眼,才說:“久等啦。”

容景道:“不久。”

牽住姜洛的手,他把她另只手裏的燈也接過來,帶她去坐下山的馬車。

因為是便服出行,馬車內裏茶水、點心、冰盆等一應俱全,外觀卻極低調,看不出半點的皇家風範。

之前宴上姜洛沒吃什麽,現下撿了幾塊點心吃,又喝了兩杯茶。吃飽掀開簾子往外瞧,見除趕車的侍衛外,前後並沒跟什麽人,她恍然,問容景:“你是想借這趟下山引蛇出洞?”

容景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那玫瑰的幕後人。

當即失笑:“你怎麽會這麽想?”

姜洛說:“難道不是?”她放下簾子回頭看他,長睫翩躚若蝶翼,神態也是往日難能一見的靈動,真真切切的小姑娘,“還是說,你就是純粹想和我約會?”

約會一詞在古代不常見,還好容景能聽懂。

他應道:“不然呢?”

姜洛哦了聲:“我還以為你沒讓人跟著,是想親自當誘餌。”

容景道:“該來的自然會來,不該來的怎麽等都沒用。我沒必要拿你的安危作玩笑。”

他言語間把她放在首位,姜洛很受用。

便捏了塊不太甜的糕餵過去,權當承了他的好意。

馬車速度很快,不多會兒,外頭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侍衛隔著簾子說到了。

已經入夜,這座城裏卻仍張燈結彩,火樹銀花,街上游人如織,各種小攤叫賣聲連綿不絕。因為人多,一下車容景就牽著姜洛,免得被行人沖散。

他們沒什麽目的地,剛好城裏有條河,便很隨意地沿著河岸向前,跟人流邊走邊看。七夕本就是公認的大型公共相親日,因此姜洛很快註意到,許多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正在兩岸放花燈,歡聲笑語不斷,好一個不夜天。

而不止是水面上漂著花燈,許多小攤也都在賣。

大多都是蓮花燈,也有別的造型。其中有盞和其餘比起來顯得特別精致華麗,讓人一眼就能註意到的,看得姜洛捏了捏裝著銀錠的荷包,挺想買。

但放燈的都是未婚,她一個已婚的加入進去,萬一真叫對岸哪個單身小夥兒截住她的燈,表示看上她,那就很尷尬。

於是再對那盞特別精致的花燈看了眼,正要收回目光,就聽容景問:“喜歡那盞燈?”

姜洛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點點頭。

容景道:“別的可有喜歡的?”

姜洛便把周圍攤子全掃了遍,指了同樣精致,但沒剛才那盞顏色鮮艷,瞧起來要稍微素凈點,比較適合男人放的:“這個也好看。”

容景這就帶她去買燈。

兩盞燈不是同一個攤子的,卻毫無疑問都是最貴的。擺一晚上,被無數人問過,卻始終沒能賣出去的鎮攤之寶被容景眼也不眨地買下,前一個攤主很熱情地送了他們手提的七彩琉璃燈,後一個攤主則送了兩小張金箋,湊近嗅聞,金箋還帶著幽幽花香。

照舊是容景提著那盞琉璃燈,姜洛往金箋上寫字。

她寫的是秦觀那首《鵲橋仙》裏的千古名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看她寫完輕吹,容景道:“就寫這一句?”

姜洛說:“一句就夠啦。”

吹幹墨跡,她把金箋放到她的花燈裏,轉手把筆給容景,讓他也寫。

容景便寫了《鵲橋仙》最後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見他和之前在上清苑時一樣,並不寫新的,而是接著她的寫,姜洛捧著花燈的手不自覺地把花瓣捏來捏去,好險沒揉皺。

等容景也把金箋放好,他們兩個沒學那些未婚人士分開去兩岸,而是專門找了處人少的河段,踩著石階下到最靠近水面的地方,點燃燈芯,把兩盞燈共同放了出去。

也不知是偶然,還是水流的緣故,兩盞燈打從一開始就挨在一塊兒。哪怕漂出段距離,與別的花燈匯合到一起,居然也沒分開。

兩盞在燈海裏也顯得分外亮眼的燈挨挨擦擦地貼著,仿佛裏頭放了磁石,能使它們永不分離。

姜洛聽到不遠處同樣在放燈的姑娘們小聲說話:“你看那兩盞燈,和那兩個人好像啊。”

“應該是夫妻吧?”

“看起來好恩愛的樣子。”

“真希望等我成親了,我和我夫君也能像他們這樣一起出來放花燈。”

“哎,還沒定親呢,就說這種話,知不知羞。”

“不知羞。”

姑娘們說著說著,笑作一團。

姜洛則心想,恩愛嗎?

她明明……

“走吧,”容景重新牽住她的手,“前面有橋,去橋上看燈。”

姜洛回神說好。

這條河的水勢本就不如何湍急,加上花燈實在多,水勢就更慢。兩人散步般慢慢走著,回歸到人流裏,時不時轉頭去看,也仍能看到屬於他們的那兩盞燈。

及至上了橋,因地勢高了些,俯瞰滿載燈海的河流,是與在岸邊頗為不同的風光。

遠目眺望,早些時候放出去的花燈在遙遠處若隱若現地閃著光芒,宛如從空中墜落下來的星子,與天幕上那條銀河相映成趣。

姜洛覺得她要是有手機或者相機該多好。

這樣好的景色,不拍下來可惜了。

大抵是真的心有靈犀,容景道:“我有讓人作畫。”

姜洛問:“畫哪裏?”

他說:“畫萬明宮和這裏。”停頓了下,又道,“或許會畫到你和我。”

姜洛心下忽的一跳。

或許是此情此景極輕易地就能勾動人心底裏最重的那根弦,又或許是今晚這次約會實在讓人隨時隨地都能生出不該有的遐思,姜洛突然就很想和容景來場交心的談話。

她側頭看容景,容景也正看她。

漫天燈光倒映在他眼裏,他眸光一如既往的沈靜,偏姜洛從中瞧出點不太尋常的某些東西,這使得她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下,說:“你……”

豈料才說出這麽個開頭,就聽一道略顯熟悉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道:“陛……公子?”

突然被打斷,姜洛頓時住嘴。

容景則微微斂眉,顯見他也是不愉快的。

但還是看過去,認出說話者是誰後,他眉又斂了斂,更不愉快了。

那說話者似乎也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唐突,她應當在見到這兩人後,就立即轉身離去,而非出聲喊人。但事已至此,她沒法走,只能硬著頭皮行禮:“見過公子、夫人。”

姜洛這時也看過來。

“居然是你?”姜洛有些訝異,“你不是被送去庵裏做姑子去了?”

正努力克制著見到姜洛就產生懼怕的反應,萬萬沒想到姜洛一上來就是這麽句話的秦惜含:“……”

秦惜含下意識擡頭環顧四周。

好在橋上人雖多,但都在觀賞燈海,沒誰特意探聽別的人都在聊些什麽。秦惜含暫且安心,壓低聲音回話道:“原先確是去了庵裏的。”

說起兩個月前上清苑的事,饒是秦惜含也有點難以啟齒。

那會兒沒覺得,這會兒回顧,才發覺那個時候的她仿佛腦袋進了水,陛下他分明對她沒有一絲情分的,她居然也敢做出那種不知廉恥的事來。

幸虧……

秦惜含調整好心態,繼續說下去。

姜洛這才知道她竟好運到前腳才去了庵裏,後腳就有冰人上門,說有位公子有意娶秦家嫡女為妻。

盡管秦大將軍嘴上說著逆女,實則當父親的哪個不疼愛自己的親生骨肉。不管秦大將軍是否看在錯過這門親事,秦惜含就真的無法從庵裏出來的份上,總之秦惜含毫發無損地搖身一變,從姑子成了人.妻。

聽完這番話,姜洛看秦惜含的的確確綰著婦人髻,竟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拜過堂了。

不知是何方勇士,竟能扛著秦惜含那麽多騷操作娶她過門。

姜洛問容景:“秦氏嫡女再嫁的事,你知道嗎?”

容景說:“不記得。”

姜洛懂了。

敢情秦大將軍也知道說好要送去庵裏,然才送去兩天就接回家的舉動往嚴重了說是抗旨,這才連秦惜含的婚事都辦得極低調——能在這裏遇到秦惜含,她夫家多半就在這座城中,婚事應當也是在這兒辦的。

不然以容盛光的記性,他不可能連他的前淑妃再嫁這種事都不記得。

姜洛便問秦惜含:“你夫家是?”

聽出姜洛沒有要降罪的意思,秦惜含陡然松了口氣,答道:“夫家從商,姓徐。”

玫瑰幕後人和秦氏有所牽扯的事,姜洛是知道的。

因而姜洛記下這個徐姓,想這位徐勇士娶秦惜含的原因恐怕非常耐人尋味。

接著又問:“你自己一個人出來的?”

秦惜含說不是,擡手指了個方向,說丫鬟正在那邊等著。

這意思是徐勇士沒跟她一起。

姜洛沒再問。

看容景也沒有要問的意思,姜洛擺手,示意秦惜含可以走了。

秦惜含飛快行個禮,轉身下橋。

目送秦惜含回到岸邊,和幾個丫鬟模樣的人匯合,當中確實沒有男性,姜洛收回目光,對容景道:“三七還在跟著嗎?”

容景嗯了聲。

他屈指,輕輕叩了下石欄,言簡意賅道:“去查。”

此間太過熱鬧,姜洛沒聽見動用輕功的破風聲。

她正猜這種環境,三七那些人會在哪藏著,身旁容景道:“吃不吃糖?”

姜洛問:“什麽糖?”

容景道:“酥糖。”

說起來今日不僅是姜洛第一次約會,也還是她第一次在民間游玩。

盡管平時尚食局和小廚房會絞盡腦汁地做出各種花樣,好哄娘娘歡心,像酥糖這種民間小吃也做過不少,但真正的民間做的酥糖,姜洛還是沒嘗過的。

她點點頭,說吃。

容景便帶她下橋,去買酥糖。

許是也聞到了那遠遠飄來的糖味,這一路上人不少。有小孩子邊嚷嚷著誰先買到糖,誰今天就是老大,邊橫沖直撞地跑,完全不看路,行人紛紛讓開。

姜洛怕撞著,也讓開。

然後她和容景就被沖散。

等姜洛站穩擡頭,前後左右擠擠挨挨全是人。以她的身高,她根本望不見容景在哪。

她沒急著去找容景,只往路邊再讓了讓。

恰巧這兒有個餛飩攤子,看姜洛一副等人的樣子,好心的攤主要給她個小凳子坐,她婉拒,站在那裏等。

這邊姜洛開始等,那邊容景發覺走散後,回頭來找她。

本就沒走多遠,不過十來步,容景就望見正安安靜靜等他的姜洛。

她那個模樣安靜又乖順,容景看著,心中微微一動。

不知那攤主說了什麽,姜洛淺淺笑了,然後搖頭,回了句話。

他走近過去。

“……嗯,他會回來找我的,”姜洛笑著對攤主說道,“我在這裏等一會兒就好。”

攤主說:“他長什麽樣?老身也好幫夫人看著。”

姜洛說:“他長得很好看,人群裏最好看的那個就是他。”

人群裏最好看?

認為姜洛已經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攤主頓時嘶了聲:“比夫人還好看嗎?”

姜洛正要說她和容盛光的好看是不一樣的,卻忽然間察覺到什麽,她轉頭,正對上容景目光,先是沖他笑了下,才對攤主道:“不麻煩您了,他找過來了。”

攤主這時也看到了容景。

就像剛才姜洛過來時,攤主覺得這位年輕夫人與旁人格外不同,現下攤主也覺得這位年輕公子容色與氣度皆是極盛,可不就是人群裏最好看的。

至少她攤子上原本正埋頭吃餛飩的女食客們這會兒全擡起頭,盯著人家猛看。

誠然,男食客們也在盯那位夫人。

這夫妻倆太矚目,只單單站在那兒,就能吸引所有的目光。

“兩位真是般配,”攤主道,“老身與兩位也算有緣,還請兩位賞臉,嘗嘗老身親手包的餛飩。”

說著生怕姜洛像剛才那樣婉拒,忙往鍋裏下餛飩,還道不要錢,就請兩位嘗個鮮。

姜洛問容景:“吃嗎?”

容景說:“吃。”

兩人便向攤主道謝,撿了沒人的空位坐下。

才坐下,三七不知打哪領著個手下現身出來,往兩人身後一站,隔絕了食客們的註視。

餛飩很快端來。

不得不說民間小吃之所以頗受追捧,是因為其本身味道實在過硬。這餛飩花樣並不如何覆雜,甚至看起來比姜洛在現代吃過的路邊攤還要更簡便,但等三七隱秘地驗過,確定無毒後,姜洛才嘗第一口,就被征服了。

又鮮又香,這手藝怕是得有好幾十年的功底了。

等吃完餛飩,姜洛把攤主的手藝讚美一番,再次道謝,就要和容景走了。

她還惦記著買酥糖。

“來。”

容景向她伸出手。

這舉動,在此之前,甚至是今日,他已經做過許多次。然而此刻,姜洛看了又看,才下定決心似的,把手遞給他。

他便重新牽住她,往萬家燈火中走去。

燈影憧憧,人影亦成雙。

作者有話要說:  《開元天寶遺事》:“宮中以錦結成樓殿,高百尺,上可以勝數十人。陳以瓜果酒炙,設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嬪妃各以九孔針,五色線,向月穿之,過者為得巧之候。動清商之曲,宴樂達旦,士民之家皆效之。”

——

吃過午飯上床補覺了,又卡文,所以遲了

你們看完就睡吧,我去寫明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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