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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癡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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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時, 李美人把臉一板,正待回敬句什麽,卻被穆貴妃攔住了。

被紈絝調戲, 這位貴妃不氣也不惱, 反而沖對方揚起個笑, 曼聲道:“難得公子一表人才,竟還是菩薩心腸,能遇見公子, 實乃三生有幸。”

這話誇得簡單, 毫不走心。

叫姜洛評價, 勉勉強強也就給個三分,還是看在說話的是穆貴妃的份上。

可和這句話一同發力的,還有貴妃那堪比牡丹國色的笑容。於是三分硬生生擡高到九分, 再多一分,姜洛怕她驕傲。

而對面的紈絝望著貴妃笑顏, 當即連折扇都搖不動了。

他幾乎是兩眼放光地盯著她看。

他過去竟不知, 鎮子裏有如此美人!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

紈絝邊努力克制自己別盯得太放肆, 邊想他也算見識過不少美人,特別是府裏的姬妾們, 哪個不是千嬌百媚的。然而跟眼前這位比起來, 那就是地下泥和天上月, 連比都不用比, 他的姬妾們直接輸得一敗塗地。

但看那笑靨如花,樸素的衣裳遮不住一身的婀娜,談吐氣質更是少見,怕是皇宮裏的娘娘也不過如此吧。

紈絝越看越癡迷。

甚至喉結一動,吞了吞口水, 才回道:“姑娘、姑娘謬讚,在下也不過是尋常之舉,如若能幫到姑娘,那才是在下的榮幸。”

說完收起折扇一揖,瞧著頗有那麽些正經樣子。

貴妃卻笑容更深。

而後照舊是三言兩語,“公子願鼎力相助,真是再好不過”“似公子這等百裏挑一的人,想來令尊也非尋常人”,等等等等,極輕而易舉地把紈絝擡舉得不知天南地北,末了還一口應下為她們引見他那員外父親,並無償用府中最好的馬車送她們去城裏。

圍觀了全程的姜洛:“……”

這就是傳說中“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頂級殺傷力嗎?

不愧是她看好的準寵妃,這一手當真驚艷。

姜洛正驚嘆於這種看似柔情蜜意,實則殺人不見血的手段,便見搞定紈絝的穆貴妃回身,低聲道:“夫人,盛情難卻,咱們不妨先去這人府上,左右他府上比客棧來得幹凈安全。”

姜洛道:“他還覺得你是沒出嫁的姑娘呢?”

穆貴妃道:“可能他真就眼睛不好使?”

姜洛道:“他眼睛不好使,他仆從眼睛也不好使?”

紈絝身後可跟著好大一群人。

然而紈絝奇葩,這群仆從也奇葩,至少姜洛就沒見有誰悄悄提醒紈絝,說她們梳著婦人髻,並非尋常姑娘家。

“有其主必有其仆,”穆貴妃道,“主子什麽樣,仆從就也什麽樣吧。”

“有道理。”

“那妾這就讓他帶咱們去他府上了?”

“可以。不過還是要小心提防,免得他知道你不是姑娘,一時想不開,就惱羞成怒。”

“妾省得。”

兩人低聲私語,間或望向紈絝,顯然聊的全和他有關。

是以本就在裝出謙謙君子模樣的紈絝不由更加挺直了腰板,意圖讓美人感受到他的真摯可靠。

等兩人聊完,穆貴妃轉回去,重新揚起笑臉,同紈絝道那就叨擾貴府了。

紈絝連說不叨擾不叨擾。

而後便命仆從替她們拿包袱,還說要讓人來擡轎子,免得她們走路累。

這鎮子大家都是初來乍到,什麽都沒摸清,哪能圖方便坐轎子,穆貴妃笑著婉拒,說今日天好,景色也好,想多走走。

紈絝一聽,立刻說景色雖好,卻不及姑娘三分好顏色。

穆貴妃只笑,不羞澀,也不接話。

紈絝似乎也覺出自己屢試不爽的手段用在這位美人身上,效果並不顯著,當即按捺住迫切的心思,轉而回想過去打馬游街時聽到的,同美人介紹起這鎮子。

譬如鎮子以前都出過多少名人啊,鎮上什麽最好吃啊,哪裏最好玩,他搜腸刮肚,惟恐介紹得不好,惹美人不快。

好在美人笑意盈盈,耐心傾聽,不僅沒有流露出任何失望,反而還很感興趣般,一雙望向他的美目像是會說話,鼓勵他說出更多。

紈絝頓時說得更起勁了。

前頭穆貴妃借紈絝之口了解鎮子,後頭趙婕妤不動聲色地收回一直打量紈絝的目光,對姜洛低聲道:“夫人,不知是妾眼花,還是真就這麽巧,妾覺著,這人像是當年二房的幺兒。”

姜洛說:“你有幾成把握?”

趙婕妤說:“至少九成。”

原因無他,這紈絝和幺兒他爹長得實在太像,尤其是笑起來時,簡直一模一樣。

趙婕妤把這點一說,姜洛道:“那看來就是他了。”

趙婕妤道:“這也太巧了。”

當年她好好待在家裏,卻還是被人牙子拐走一事,她爹回去後讓隨從一查,不費什麽工夫,直接就查到了二房頭上。

也無需她爹說些什麽,更無需老祖宗震怒,大房二房就此分家不提,幺兒他娘更是拿到一紙休書,連同幺兒也被趕出趙家,勒令往後不得姓趙。

那之後她就沒怎麽聽聞幺兒和他娘的事,只知道他娘沒帶著幺兒回娘家,而是裝了好幾車的嫁妝北上。

卻原來,北上來了這兒,叫她碰了個正著。

聽完趙婕妤的話,姜洛卻心道,可不就是這麽巧。

原本都是宮鬥文後期劇情,卻被李美人撿到的一顆珍珠接二連三地提前扯出來,全撞上了。

不過事已至此,看紈絝對貴妃那滿臉的癡迷,想臨時走人恐怕行不通,姜洛問趙婕妤道:“他沒認出你。他娘若見了你,能認出你嗎?”

趙婕妤想了想道:“他娘帶幺兒走時,妾還沒長開,想必是認不出來的。”

何況只要稍微打聽打聽,幺兒他娘就該知道大房長女後來沒去當巾幗英雄,而是進了宮當娘娘,此刻正該在宮裏吃香喝辣,哪會出現在這麽個尋常鎮子裏。

深知她們在這鎮子,須得比在漳子村時更加註意隱藏身份,看紈絝一個勁兒地圍著穆貴妃轉悠,半個眼神都不往旁邊的薛昭儀和李美人身上瞟,趙婕妤對他的好色有了大概的認知,同時也對倘若待會兒真見到了他娘,他娘會作何反應有了預料,便借著姜洛的遮擋垂首,撥弄了幾下頭發。

正所謂現代有四大邪術,變性整容化妝PS,這放在古代,盡管沒有變整P這三項技術,但那僅存的化妝,也絕對不遑多讓。

此刻姜洛就眼睜睜地看趙婕妤只是稍微撥了那麽幾下,登時就仿佛變了個人。

不僅滿身的殺氣消失無蹤,連同那本就不過分惹人註目的臉容也變得毫不起眼,再刻意收斂收斂,瞧著不像是宮裏的娘娘,反倒跟個掃地宮女似的。

等她又有意落後那麽半步,就更像四位娘娘便服出行,身後跟著個宮女了。

姜洛:“……倒也不必這麽謹慎。”

趙婕妤道:“以防萬一。”

姜洛心道趙婕妤不引人註意的話,也算她們藏了張底牌,便任由她去。

不多時,到了紈絝府前,正應紈絝那身暴發戶的打扮,這府邸也處處彰顯出暴發戶的身份,至少連李美人家門口都沒放那麽兩尊威武神氣得幾乎要上天的石獅子。

李美人對著那花裏胡哨的石獅子無言一瞬,轉頭要和趙婕妤說話,卻沒能望見趙婕妤。

不由問姜洛:“夫人,趙姐姐呢?”

姜洛說:“不是就在這兒嗎?”

李美人說:“啊?哪兒呢?”

李美人茫然地又看了遍,才終於看出原來那走在姜洛身後,跟個小丫鬟似的人正是她趙姐姐。

她就說好端端的,趙姐姐哪能突然拋下她們離開。

“趙姐姐怎麽突然,這麽,這麽……”

這麽什麽,李美人想不出合適的形容,只能幹瞪著眼,努力用五官來表達自己的疑惑。

薛昭儀這時也回頭看了眼。

明明沒有聽到趙婕妤和姜洛的談話,薛昭儀卻一下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怕是這兒有趙妹妹的故人吧,”薛昭儀擡手,輕柔地把李美人的腦袋轉回來,免得被別人察覺異常,“好好走路,這家的臺階高。”

李美人乖乖哦了聲,比在宮裏還要擡腳更高地跨過門檻。

進到府裏,紈絝問他爹娘出沒出門,得知兩人都在,他立即讓人請他爹娘來正堂,他要引見幾位貴客。

其實不消紈絝吩咐,早在望見他才出去沒一會兒,就帶著人回來時,便有仆從飛快跑去稟報。於是到了正堂前,裏頭主位已經坐著兩個人,正是員外和員外夫人。

基於趙婕妤所言,姜洛下意識以為員外夫人就是幺兒他娘。

她正暗自端詳,面由心生,這員外夫人瞧著不像是能嫉恨到把個小女孩賣給人牙子的,就感到趙婕妤靠近,聲音壓得極低:“這不是幺兒他娘。”

姜洛倒不會立即認為是趙婕妤認錯紈絝。

她想了想回道:“他娘帶著他再嫁,怕是當不了正房夫人。”

料想是擡進來當了個妾,幺兒則過繼到正房名下,否則紈絝不該稱員外夫人為娘,而是該稱呼較為莊重的母親。

至於員外為什麽會納個帶著孩子的小妾,多半和她離開趙家時帶走的大批嫁妝有關。

趙婕妤點點頭:“妾也是這麽想的。”

兩人說了這麽幾句便打住,因為員外與員外夫人已經從座位上起身,迎了過來。

紈絝以為爹娘是迎自己,正要開口,就見他爹居然徑直繞過他,目光在他帶來的幾位嬌客身上轉一圈,最終停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他循著一看,是那個和美人聊過他的……

夫人?!

終於註意到姜洛綰著和他娘相差無幾的婦人髻的紈絝當場傻眼。

再看看令他癡迷不已的美人,赫然也是綰的婦人髻。並且美人的發髻明顯比那位夫人的要簡便些,可見美人的地位沒夫人的高,是個妾室。

紈絝更傻眼了。

原來他領進府的不是他的未來姬妾,而是別人家早過了門的妻妾。

這要是讓他爹知道了……

紈絝打個哆嗦,忙給候在堂外的仆從使眼色,去喊姨娘來。

萬一他爹要請家法,那就只有姨娘才能護住他。

員外此刻心神全放在姜洛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兒子的小動作。員外夫人也沒去管。

夫妻兩個還算見過不少有權有勢之人,那些人的正妻無不是矜貴高傲,優雅端莊,時常讓員外夫人自慚形穢。然而過去見的那些,竟統統無法與眼前這幾位相比。

尤其是被簇擁在正中間的這位,員外夫人覺得曾有幸見過的一位王妃都不如她尊貴。

只是不知遭遇了什麽,竟顯得有些狼狽,身上衣服也不大合體。

員外夫人都能看出姜洛不是尋常百姓,見識更廣的員外自也一眼就看了出來。

當即向著姜洛一行禮,客氣道:“觀夫人氣度非凡,卻神容憔悴,不知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姜洛回禮,不答話,而是穆貴妃道:“妾幾人前些日子不幸遭遇山洪,與家人失散,跋涉許久方來到此地。恰逢令公子心善,肯施以援手,遂前來叨擾貴府,煩請大人幫上一把,妾幾人自當感激不盡。”

員外不是蠢人,一下子就聽出穆貴妃言下之意。

什麽心善,無非是貪這幾位美色,想把人哄騙進府給他當姬妾。

當即瞥了自己那紈絝兒子一眼,直把後者瞥得不斷躬身作揖,一臉的“兒子知錯”,才回道:“夫人如不嫌棄,還請稍作休整,讓拙荊略盡地主之誼。”

姜洛這才道:“有勞。”

遂員外夫人領著姜洛幾人往廂房去,吩咐仆從備水,又吩咐丫鬟去她房裏取些沒穿過的新衣。

正堂裏,員外命人去套馬車,而後轉身對上紈絝兒子,尚未開口,紈絝已然撲通跪到地上,抱住他的腿哭道:“爹,兒子錯了!兒子真的知道錯了!是兒子眼瞎,光顧著看臉,沒能看別的地方。兒子蠢,兒子傻,兒子這就回房閉門思過!”

這一連串毫不停頓的認錯委實讓員外沒能即刻回神。

見狀,紈絝悄悄挪動身體,正待趁員外不註意時偷溜出去,卻被陡然回神的員外一腳踹到後背。

員外這一腳力道重極了,紈絝登時整個人呈五體投地狀,趴地上再起不來。

然後就聽員外道:“還以為這回和以前一樣,哭幾嗓子就完事了?你也不想想,連你爹我都得小心翼翼對待的貴客,豈是你能招惹得起的?這次必須得給你好好長長記性!來人,去請家法!”

紈絝被踩著背,使不出力,只能撲騰著手臂,如同被扼住了命脈的青蛙一樣:“不要啊!爹,我是你兒子,你可就我這麽一個獨苗苗!你忍心請家法把兒子打壞?”

員外道:“獨苗苗又怎麽了,你又不是老子親生的!”

音落,紈絝還沒回話,一道女聲已然帶著哭腔從堂外傳來。

“是!他不是你親生的!可你當初是怎麽同我說的,你說只要我進了你家的門,幺兒就是你親兒子,他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下來給他!今日不過是幺兒被迷了眼,沒認出人,這樣無傷大雅的一點小錯,你居然也值當請家法?總歸幺兒不是你親生的,你就能這麽狠心!”

伴著這先聲奪人的哭腔,一位比之員外夫人的打扮也差不到哪去的婦人步入正堂,先是瞪了員外一眼,彎腰就要把紈絝從地上拉起來。

紈絝望著她,眼睛一亮:“姨娘救我!”

姨娘拉了他一把,沒拉動,擡頭對員外道:“我剛才看見了,你踢幺兒!幺兒背上一定青了!你好狠的心啊!可憐我和幺兒孤兒寡母,背井離鄉,到頭來,竟是要被你磋磨至此!我的幺兒好生命苦……”

她說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幺兒也跟著嗚嗚叫喚,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甚是默契。

員外頓時頭疼起來。

他低斥姨娘道:“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胡攪蠻纏!你是沒見著剛才那位夫人,惹到她,別說是幺兒,就連我都沒好果子吃。”

“我不管!總之幺兒只是犯了一點小錯,你不能請家法!”

“你懂什麽,不讓他長個記性,下回再犯,就不是請家法這麽簡單了。”

“請家法還不簡單?好啊,你果然不把幺兒當親生的!我看你就是後悔了,後悔讓我帶幺兒進門,不然你怎麽能天天請家法,你就是想把幺兒活活打死!”

“你,你這是蠻不講理!”

“我就不跟你講理!我倒要看看,今兒個有我在,誰敢動幺兒一根毫毛,我非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

聽到這裏,往後再沒什麽好聽的,不是員外逼急了給紈絝姨娘一塊兒動家法,就是姨娘成功護住紈絝,姜洛搖搖頭,沒再停留,舉步往前走。

員外夫人引著路,悄悄抹去手心冷汗。

剛才走著走著,這位夫人突然止步。她還道是怎麽了,誰知夫人竟帶著人往隱匿之處避了避,沒叫匆匆趕去正堂的姨娘撞見。

觀夫人望姨娘的那個眼神,竟似是認識姨娘的。

接著就是隱在此處,聽正堂那邊的吵鬧。

員外夫人心道當年姨娘是從南邊來的,難不成這位夫人也是打南邊來游玩的哪位高官的正妻?可近來沒聽說南邊有哪位官老爺拖家帶口地北上啊。

正想著,就聽夫人道:“令公子竟不是親生的?”

員外夫人回過神來,應道:“不是。”

左右這事在鎮上也不是什麽秘密,員外夫人便說了,員外早年受過傷,她身體亦是不好,兩人一直沒能有個孩子。及至幺兒他娘帶著幺兒來到鎮上,被地痞糾纏時,員外路過,順手幫了一把,幺兒他娘為報恩,便進府當了姨娘,幺兒則過繼給她,認她作了嫡母。

“姨娘不怎麽提起她北上之前的事,”員外夫人斟酌著道,“不知姨娘以前是否做了什麽不該做的,犯了些事……”

話沒說完,姜洛搖頭:“夫人多慮了。”

員外夫人卻不敢不多慮。

當即心思急轉,暗暗給丫鬟使眼色。丫鬟會意,悄悄放慢腳步,回身去正堂給員外報信。

於是這邊姜洛幾人到了廂房,那邊正堂裏,聽了丫鬟的報信,員外再不理會姨娘的強詞奪理,從仆從手中請過家法。

“我今日還真就要打他不可!你有本事敢攔,我也有本事連你一起打,”員外極強硬地對姨娘道,“你如果真這麽疼你兒子,那你好好護著他,看我是能打死他,還是能打死你。”

姨娘哭聲一停。

紈絝也瞪大了眼,撕心裂肺地嚎叫道:“爹!爹!兒子知錯了,兒子真的知錯了!兒子怕疼,你別打兒子!兒子往後一定……啊!!”

家法落下,紈絝再說不出完整的話,只得慘叫出聲。

姨娘有心要攔,便伸手蓋在紈絝背上。誰知員外分明望見了,卻絲毫沒停,連下落的力道都沒放輕半點。

姨娘重重地挨了一記。

因員外沒有留情,姨娘疼得厲害,手背也迅速腫得老高,她不敢再攔。只能躲到一旁,對著挨打的兒子掉眼淚,哭著說姨娘沒用,姨娘護不住你。

沒人能攔,紈絝叫得更慘了。

員外打完了,勒令紈絝去列祖列宗跟前跪著,貴客不走,不得起來;又令姨娘回院子裏呆著,把佛經抄個十來遍,修身養性。

姨娘這會兒也不敢撒潑了,怯怯道:“老爺……”

“回去!”員外道,“老實呆著,別出來惹人嫌。”

姨娘哪裏知道那幾位貴客是認識她的,邊惦記著紈絝的傷,邊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紈絝也被仆從攙走,員外才同丫鬟道:“去告訴夫人,我都辦妥了。”

丫鬟依言離去。

廂房內,等候熱水的空當,員外夫人正和姜洛幾人說這些衣服都是新做的,還沒穿過。丫鬟在這時悄悄進入,向著員外夫人微一點頭,員外夫人瞬間定下心,又問點心可還適口。

姜洛道:“貴府廚子手藝不錯。”

員外夫人道:“能合夫人口味便好。”

不多會兒,熱水備好,員外夫人要留幾個丫鬟伺候,姜洛婉拒,員外夫人便領著丫鬟們出去,說她就在隔壁,有事喚一聲便好。

檢查了遍門窗,確定全關緊了,姜洛問趙婕妤:“你剛才聽到了嗎?”

趙婕妤說:“聽到了。”

那慘叫聲比村長夫人的還要更響亮刺耳,怕是一整條街全聽到了。

姜洛道:“還算聰明,知道沒當著咱們的面打。”

趙婕妤說是。

這當面打和背後打,大有講究。

當面打,那就是表面功夫,故意打出來給她們看,打過就算完事,不會再有後續;背後打,不讓她們看見,卻讓她們聽到慘叫,這就表明很看重此事,絕不會輕拿輕放。

“不過他是該好好挨一頓打,”趙婕妤道,“都這麽多年了,竟還是沒點長進。”

姜洛道:“他要是有長進,也不至於讓咱們一來就碰上。”

趙婕妤頷首:“到底是被他娘給養廢了。”

誠然,他娘也廢了。

再說了兩句,幾人褪去衣衫,跨進浴桶。

她們又是互相洗頭發,又是互相擦背,可算洗去一身的疲乏和狼狽。

再穿上新衣,略作梳妝,請員外夫人進來時,後者望著她們,情不自禁地有點楞神。

這幾位究竟是打哪來的神仙妃子……

心知這幾位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加尊貴,員外夫人態度更加小心恭謹。她奉承了幾句,說午飯已經做好,請夫人移步。又說馬車也已經套好,等用過飯,便送她們去城裏。

姜洛問:“午後出發,幾日能到城裏?”

員外夫人答:“路上若不出意外,明晚就能到了。”

倒是比預計的要快一點。

用飯過程不必多說,員外斟酒替紈絝賠罪。飯後再飲兩杯茶,姜洛幾人便坐上馬車,員外和員外夫人也坐上另一輛,欲親自護送貴客。

這裏就要提一句紈絝也上了車。

理由是他先對貴客不敬,這路上得做牛做馬請求原諒。

起初紈絝還不願意。

他都挨了打,又罰了跪,渾身上下疼得路都走不動,怎麽還叫他去做牛做馬。

然而等他被架著去到馬車前,轉頭望見旁邊正坐進車裏的穆貴妃,他眼睛頓時直了。

早料到美人梳妝打扮會更美上幾分,不承想竟能美成這樣!

當即也不用人催,他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對接下來的路程各種浮想聯翩,一時竟十分期待做牛做馬的日子,連身上的疼都拋去了九霄雲外。

員外和員外夫人哪裏知道他別說是洗心革面了,根本是狗改不了吃屎,仍惦記著貴客。只道他終於吃一塹長一智,語重心長地和他說務必要好好將功補過,千萬不能再惹事了。

紈絝正臆想著美妙生活,聞言心不在焉地點頭。

然後當晚,進了另一座鎮子,於客棧落腳,他又是伏低做小給幾位貴客當下車的腳踏,又是拎包袱擦凳子,斟茶倒水的,直看得員外夫妻二人暗暗點頭,果真是改邪歸正了。

豈料紈絝這些舉動,全被貴客們看破。

“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明知咱們是他招惹不起的,竟還上趕著獻殷勤?”

“這個妾懂!他被穆姐姐美色迷惑,身不由己,難以自拔!”

“……你怎麽不說他就是純粹的傻呢?”

不過看紈絝一副要她們把他當下人使喚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的樣子,穆貴妃她們有意叫趙婕妤使喚,最好把人折騰得跪地求饒,以告幼時種種。

趙婕妤卻搖頭:“妾早就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

不僅如此,哪怕下車時,紈絝弓著背蹲在那兒,她也連個正眼都不給,兀自手一撐,就跳到地上,極瀟灑地擡腳走人。

徒留紈絝擡頭,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莫名覺得她那動作有點熟悉。

在客棧歇過一夜,天亮後繼續趕路。正如員外夫人所說,他們於傍晚時分,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要說這座城正位於萬明宮方圓百裏之內,即便是晚上,街上也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到了這裏,佳麗們總算放松下來,有心想要逛一逛,便在用過晚飯後,拉著姜洛出了客棧。

員外一家人自當跟上。

沿街走著,姜洛正想著是該通知這兒的官府,讓萬明宮的人過來接她們還是怎樣,便聽“嘩”的一下,是折扇打開的聲音。

佳麗們也聽見了。

她們下意識轉頭看紈絝。

卻見紈絝兩手空空,他沒帶折扇。

紈絝張張嘴,還沒說句不是他,佳麗們已然回過頭,往前看去。

前方車水馬龍,火樹銀花,一派繁華之景。然而這般景色,卻不及那年輕公子唇邊噙著的笑意來得更為動人。

他慣穿淺白之色,手裏搖著把折扇,僅是往那兒一站,就顯出與旁人格外不同的風流來。

至少紈絝看了看他,再低頭看看自己,終於覺出某些慘絕人寰的差距,徹底閉上嘴。

他也看了眼紈絝,才轉向姜洛,笑著道:“小阿洛,這才多久不見,你怎麽這副打扮?虧得我眼神好,不然剛才可就錯過了。”

說著收扇行禮,比紈絝的不知規矩上多少。

紈絝嘴閉得更緊了。

姜洛則從穆不宣這話裏品出點不太尋常的東西。

看來她和佳麗們被水沖走後,皇帝沒把她們失蹤的事傳開。否則以穆不宣的能力,他不該問出這麽句話。

員外這時上前來,問道:“這位是……”

穆不宣直起身,正待答話,卻見姜洛給他使了個眼色。

穆不宣何等聰明,把姜洛這眼神和她的打扮,以及她身後同樣打扮的他妹妹,還有這暴發戶模樣的人放在一起,他不過稍微想了想,雖不清楚姜洛和妹妹她們經歷了什麽,但他已然明白姜洛不想暴露身份。

不暴露身份,那就得和這暴發戶分道揚鑣。

想清楚的小郡王當下便笑了笑,取下腰間系著的玉佩,往員外跟前一遞。

“多謝大人送我家主母來此,”他道,“憑這玉佩去穆府,會有人好生招待大人的。”

員外卻沒接玉佩。

他雖不怎麽來這座城,但他也知道,這城裏的穆府,是京城大族穆氏的別院。

這麽年輕,這麽風流倜儻,又一塊玉佩就能讓他去穆府領賞……

員外面色瞬間變了。

他惶然道:“你、您可是穆小郡王?”

穆不宣聞言,也不否認,只道:“我從沒來過這兒,居然也能被認出來。”

得到如此回答,員外面色卻沒有緩和,而是變得更厲害了。

眼前這公子是小郡王。

小郡王說自己護送的貴客是他主母。

主母即主子的夫人。眾所周知小郡王的主子……

員外倒抽了口氣,轉向姜洛,惴惴不安地低聲道:“您,您竟是皇後娘娘?”

話才說完,穆不宣已然道:“噤聲。”

員外瞬間住嘴。

心下卻暗道,讓他閉嘴,而不是慎言或否認,這位夫人真的是皇後!

她是皇後,那與她同行的幾位,豈非也都是宮裏的娘娘?

員外頓時雙腿一軟,險些就要當街跪下去。

一家之主的員外尚且如此,他身後的員外夫人和紈絝更是呆楞在原地,好一會兒也沒法從震驚中回神。

還是穆不宣把玉佩給了員外,問下榻在哪家客棧,員外如實答了,員外夫人方以袖遮面,不讓自己過於失態;至於紈絝,他早嚇傻了。

他緊閉著的嘴張得大大的,眼睛也大睜著,瞧著更像是只傻青蛙。

穆貴妃這時睨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以後眼睛放亮些,別什麽人都敢調戲。”

聽見這話,紈絝驀地醒神。

他連打好幾個哆嗦,連聲道是是是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他這樣子,若非這兒是在大街上,恐怕早跪下去瘋狂磕頭。

直等穆貴妃跟她哥哥走人,說要讓娘娘和諸位妹妹去他們穆氏別院好好享受一番,走得再看不到人影了,紈絝才如夢初醒,抖了抖腿,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出步子。

員外收好玉佩,問他怎麽了。

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方很小聲地答,他嚇尿了。

員外:“……”

居然能嚇成這樣,果然不是親生的。

且不說員外和員外夫人最終是如何帶紈絝回的客棧,那頭姜洛和穆不宣並肩走著,問他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應該在京城嗎?

穆不宣把折扇從穆貴妃手裏搶過來,搖了搖說主子都換了地方,像他這等忠心耿耿的手下自然也得跟著換。

姜洛說:“他也在這兒?”

知道她指的是陛下,穆不宣搖頭:“不在。”

姜洛有心想問盛光在不在,還沒開口,換成穆不宣問她:“不說我,小阿洛怎麽會來這兒?你們不是早該到了萬明宮嗎?”

姜洛道:“這事說來話長。”

穆不宣道:“你可以長話短說。”

姜洛道:“不行,那也還是很長。讓你妹妹跟你說。”

穆貴妃這便往前兩步,從李美人發現珍珠,到暴雨洪水將她們沖走,到她們在水中死裏逃生,到她們在山洞自食其力,到她們深入漳子村……

等等等等,細數共有二十天的經歷,仔仔細細全講了出來。

期間說到公子不僅單槍匹馬地追到漳子村,還單槍匹馬地給她們殿後時,穆不宣眉一挑,忍俊不禁。

還公子。

敢情她們真的把自己當成尋常人家的妻妾了。

穆貴妃正說到激情澎湃處,哪裏能容忍穆不宣這般不給面子,當即斥責道:“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不準笑!你給我憋著!”

穆不宣道:“憋不住,實在是憋不住。”

他扇子敲在掌心,笑了很久,才略作收斂,對穆貴妃說繼續。

穆貴妃刮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才接著說下去。

等她終於說完,穆府也到了。

穆不宣這才嘖嘖搖頭:“還真挺長的。”末了說辛苦了。

穆貴妃很感動。

以往她哥哪會對她說這種話。

果然她哥雖然老是嘴上說著她進宮,他可算清凈了,但其實心裏還是有她這個妹妹的。

穆貴妃便很動容地回了句不辛苦。

卻見她哥目光奇怪地看她一眼,稀奇道:“我是說小阿洛辛苦了,誰說你了,自戀。”

從未聽過自戀一詞,但莫名聽懂她哥是在嘲諷她的穆貴妃:“……”

穆貴妃又把他的扇子給奪走了。

進了穆府,明明穆貴妃和穆不宣一樣,也是頭一次過來,偏生她輕車熟路得很,又是帶大家去最好的院子,又是把府裏備著的她的新衣服全找出來,叫她們喜歡哪件就挑哪件。

都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大家也不同她客氣,很幹脆地各自選了喜歡的,便要洗洗睡下。

“好好歇息,”穆不宣走前道,“什麽時候起來都行,反正這兒離萬明宮近,我派人連夜過去報個信,明晚這個時候就能來人接你們去萬明宮了。”

穆貴妃不耐煩地擺手,示意她哥快滾。

她哥笑了聲,搖著折扇滾了。

在大池子裏好好泡了會兒,泡得幾乎昏昏欲睡,大家才打著哈欠擦身,換上寢衣歇下。

許是因為穆府是這座城裏最安全的地方,又許是因為過不久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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