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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六 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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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聽不到任何回答。

伸出的手裏空空,這是一只全新的手,指節修長,皓腕如雪,順著手腕而上,臂膀與肩相連間,沒有半點斷裂痕跡。

額心的殷紅劍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金的神紋,其紋繁覆,同之前狐帝額心如出一轍。

斷裂的長袖已經不是原來模樣。

深邃的黑色冕服,對襟鑲著華麗的上古神紋;廣羅長袖,袖擺長長拖在地上。

萬般無奈,淤塞梗心,白初沈沈閉目。

狂風兀起,浩瀚神澤頃刻自額心湧出,帶著淩厲之勢猛沖天宇。晴朗的天空霎時烏雲齊聚,雲滾如浪,黑如墨傾,雷聲陣陣,滾滾轟轟。四周空氣裏陡然升起一股涼意,帶著明顯的威壓,以白初為中心四面散開,鋪天蓋地而去。

她仰首,聲出狐音,長長一嘯。

其聲哀絕,力穿九霄,深透九幽。

萬般悄愴,其勢之淩,掩日月,撼天地。

地裂,山搖。

但凡周遭生靈,皆被威嚴壓抑所懾,半點不能逃脫。

長決壓低著身子,控制不住身形顫抖的低頭下拜;

黑毛面色驚愕,下意識的頷首低禮;

池笙面容慘白,渾身顫抖難安;

池夙捂著胸口,嘴角溢出了血;

青丘子民似得到了號召,立時從四面八方齊齊湧來,無論仙魔,齊齊跪伏下拜;無論禽、獸,齊齊伏首虔誠貼地。

這一番情形持續得有些長,池夙池笙匿形而去,長決慌忙爬雲而走。

風停,雲止。地穩,雲散。

再睜目,剔透目裏深沈如海,瞳色凜冽,清冷,孤絕。

她自地上起身,深黑的冕服頃刻間化為霜白。神邸尊貴,容顏絕世,帝劍隱匿收在掌心,長袖一擺,濃厚的神澤伴著浩瀚威儀風吹雲湧般過來,所到之處,萬人臣服。

“恭迎君上。”白逸領著眾人跪在最前,對她行下繁覆的大禮。

她輕輕擡手,語聲淡漠:“可。”

眾人起身,面上情緒紛雜難平。突然易主,有人目裏滿是疑惑,有人目裏滿是擔憂,還有人目裏遍是不知所措。

前任君上怎麽會突然隕歿?新任君上從小就是個喜歡禍害的主,能不能治理好青丘?

眾人的神情太過明顯,有不忿的長老直接不滿出嘟囔聲來:“為什麽先帝不傳位給太孫?”

白初側目過去,那人語聲陡滯。

分明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隨意一瞥,就那麽平平淡淡望過來,所有人都突然覺得心頭大悸,不自覺的斂了神情,低低頷首。

她就這麽一眼隨意看過去,淡漠的聲音清楚透到每一個人耳裏:“誰不服?”

眾人垂目,將頭低得更下。

白逸離她最近,他望著她,有了片刻的失神,分明還是熟悉的眉眼,頃刻之間卻似全然變了一個人。那似從骨子裏帶來的威嚴浩瀚,讓人不得不俯首臣服下去。

“阿逸。”她輕輕的喚了他。

他心神微動,上前一步:“君上?”

“起風了……”

一抹清涼拂動他耳側的發。他擡眸看她,風過,女子的袍袖隨風而曳,那眉眼裏的淡漠,深邃得望不到底。

“阿逸,派幾個人,把天界大殿下送回去。”

白逸低目在華奕身上一掃,驚愕擡眸:“被狐火所傷?”

白初冷笑:“還是別人家自創的狐火。”話落,伸手在半空一拂,淡金的輝澤洋洋灑在華奕身上,眨眼,傷勢全消,“你去告訴天君,本尊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上被龍爪所傷。”

“龍爪?”白逸蹙眉,思慮片刻,目中陡亮。他斂眉低目,“諾。”

“從天界回來,順帶再去魔界一趟。”淡漠的眉眼裏,沒有半分波瀾,“告訴魔尊,本尊邀他明日夜半,在青丘西嶺相見。”

“夜……夜半?”他詫異擡眸。

白初側目看他,目裏,沒有一點喜怒。

他連忙斂目,低眸頷首:“諾。”

“你自魔界回來後,就不要回主峰了。”她瞥他一眼,公然宣布,“太孫白逸,行為散漫,特禁足南嶺,不到成神之日,不許出來。”

白逸痛苦閉目:“姑奶奶,您這不是變相的逼著我閉關勤修麽。”

白初冷眼看她,語聲陡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逼你,什麽時候才成承位!”

白逸一噎,陪笑著湊上前去:“姑奶奶,咱們商量下,這個位置您慢慢坐,侄孫年歲尚輕,還需去凡間好好歷練……”

“那歪心思敢動一下,本尊立時打斷你的腿!”

橫眼過來的氣澤懾人,白逸偏頭避過,小心移了幾步靠近一邊的黑毛,俯身湊過去:“表叔,你娘往後都會這麽恐怖?”

黑毛微怔,呆呆轉頭看向白初。

恰巧這時白初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淡漠的眉眼,剔透的眸子裏似含了冰潭月色,清冷而幽。她看了他一瞬,朱唇微啟:“你同我過來。”

話落,不顧面前有一幹眾人,兀自折身而去。

長長的袍擺曳地迤邐,黑毛微有恍惚,而後飛快跑著小短腿跟著她離去。

很快,兩人便已經遠離了人群,換了地方。

清冷的樹林,沒有人息。風吹葉動,颯颯作響。

白初走得不急不緩,一路無話。黑毛似是知道白初心情不佳,也一路默著不開口,安靜的跟著她一路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初在一棵樹前止步。

這是一棵再普通不過的樹,看起來年歲不過百年,混在這一片動輒年歲上百上千的樹林裏,並不是十分打眼。

白初走近它,伸手撫上那樹幹。

紋理斑駁,同所有樹木一樣表皮粗糙不平。

若細看,白初指間壓著的地方似被銳物劃過痕跡,這痕跡往下,還有許多相同的痕跡。

然後,她輕飄飄的開了口:“我幼年的時候,總在這林裏練劍,那是,哥哥總在這棵樹下看書。劍練累了,哥哥就帶著我一同在這樹下坐著,什麽也不幹,就那麽光坐著,一坐就能坐上一下午。”

“偶爾,他心血來潮,讓我站直了靠在樹前,劃破樹皮標記我又長高了多少。”

“人會長高,樹同樣會長長,為了讓他的測量更加準確,他擁神澤抑了這棵樹的生長。”她輕輕撫著樹幹,“別看這棵樹看似年齡不大,實則早就在這屹立了十多萬年。”

黑毛清涼的眸裏微有黯色,他小心翼翼的開口:“阿娘?”

“這樹不生長,是你舅舅斷了它生長的路。”白初回過頭來看他,目光淡淡落在他的臉上,“可是你,為什麽是這幅模樣?”

黑毛臉色變了變,雙目裏飛快蕩過一絲慌亂:“阿娘?”

“你一聲靈力充沛,是自生來就有的。”她定定看他,“若我沒估算錯,你應該是在我腹中之時就已經啟了靈智成了神形,所以,你的歲數,應該按當時那個年齡算。”頓了會兒,上下打量他,再開口,“模樣,應該也不是這個模樣吧?”

黑毛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委屈著一張臉看她,糯糯的嗓音似含哭腔:“阿娘……”

白初眉宇微緩,含笑看他:“怎麽,不讓阿娘看到你本來模樣麽?”

“父——壞人,壞人說阿娘喜歡看我現在的模樣……他說,我會嚇到你……”

“壞人?”白初目裏微微一冷,而後,嘴角笑意更深,“你說的是你父神?原來你早就識得他了。”

小小的嘴微微撅起,雙目微垂,裏頭有些黯:“他不讓我告訴你,阿娘……阿娘,他總要我瞞著你,我之前不知道他是壞人……害了阿娘……阿娘,你不要生我氣。”

“阿娘不生氣。”她言語溫柔,淡若春風,“怎麽,現在還不讓阿娘看看你原來模樣麽?”

他擡起一雙眼,戰戰兢兢地開口:“嚇到阿娘了怎麽辦?”

白初笑笑:“做母親的,怎麽會被自己兒子嚇到?”

似是得了安慰,黑毛後退兩步,清麗的輝澤自身上蔓延,方才還不及人半腰高的孩子,眨眼,已是成人模樣。

只一眼,白初心頭微悸。

難怪,難怪池夙不讓他以本面目與她相處,這樣的身量,這樣的面容,她若生產過後馬上看到,怎能不被嚇到。

他的身量頗高,比池夙還要高出少許,她只能仰頭看他。

這是一張同像極了池夙的面容,眉宇深深,鼻梁高挺,薄唇如削。再加上這一身黑衣,她稍一出神便能把他直接認作池夙。

她走近他,擡手撫上他的眉眼,湊近了才發現有細微的不同。

眼角微微上挑,隨她。

瞳仁剔透且晶亮,隨她。

膚色比池夙稍白,也是隨她。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感覺,看入他的眉眼,稍不留神思緒就能蕩到遠方。她極力穩著自己心中的波瀾起伏,微微錯開些目光:“你現在的模樣,就很好。”

“阿娘?”模樣變回來了,聲音自然也變回來了。

這一聲,語聲清洵,帶著些微低,聽入白初耳裏,她心底狠狠的蕩了蕩。

前一刻還是孩童,後一刻已是成人,前後的落差有點大,白初始終保持著面容平靜:“你……多少歲?”

“兩萬八千。”

就只比華奕小了兩千餘歲。

白初垂目,眨眼就有這麽大的兒子,人生真是,到處都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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