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聽王熙鳳說起這府裏的奴才下人會借著府裏的名頭在外頭作惡的事情, 立時就嘆道：“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咱們都不用說賴大、林之孝、吳新登這些個老太太用出來的這一輩的管事。就說二太太陪房周瑞, 他家的那些田地產業, 要是沒有咱們府裏的名頭, 他們都是怎麽來的？”

一提起周瑞，王熙鳳就想起那個勾引她放貸的周瑞家的。她有今日這一遭，可不都是那個奴才秧子害的。

當下便發狠道：“那才是個黑心爛腸的呢！早晚要他們犯到我手上, 也叫他們知道知道厲害。”

“那些人，哪一個都不是咱們兩個能管的。現在最要緊的, 還是管好了咱們倆跟前的人。別叫他們憑白的敗壞了咱們的名聲。”賈璉說著就站起身來要往外走，而且嘴裏還說道：“這事我還得過去提醒老爺一回。不然若是將來他跟前那些人鬧出事，肯定少不了我的不是。”

他才走兩步還沒走出屋，就有小丫頭進來報說：“周大娘來了。”

王熙鳳冷哼一聲, “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賈璉怕她壓不住脾氣，萬一露出什麽馬腳會被那周瑞家的察覺。於是就轉身坐了回去, 又對著鳳姐兒說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先不動聲色, 不叫那邊知道嗎。你也別擺出這副形容, 叫人看了去又得有話說了。好歹總是得先忍耐一二才好。”

王熙鳳倒也知道輕重，只是心裏意難平罷了。她強壓下心中怒火揚聲說道：“叫周嫂子進來。”

周瑞家的進來一看賈璉也在，忙對著二人問了安。才又開口道：“二奶奶, 今日有一位跟咱們王家連宗的劉姥姥，一大早從郊外進城。想來咱們府裏，說要給太太和您請安。”

這話說的！王家哪門子親戚上門不是先遞了帖子，然後才到府裏直接拜見了老太太和太太。

府裏便是不專門的擺酒席招待宴客, 也要有正經主子出面接待。這位倒好，還得先找了這個奴才，才能進府裏的門。只怕這壓根兒就不算什麽正經親戚，不然也不能被打發到自己跟前。

想到這些，王熙鳳便不大想兜攬這事。才要說她現在不得閑兒，看太太有沒有功夫不如叫人直接去給太太請安。

誰知這時賈璉倒先開口了，就聽他問道：“跟王家連宗的親戚，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其實賈璉這時候開口，也不過是沒話找話的隨口一問。他主要是看出鳳姐兒心裏不高興，怕她當場駁了周瑞家的面子，這才開口攔了她的話頭。

當然一個奴才的面子賈璉自然不在意，他主要是想提醒鳳姐兒不叫她在周瑞家的跟前露出馬腳。

周瑞家的見賈璉開口心裏雖然納罕，但是還是如實答道：“好叫二爺知道。那一家先頭的老爺跟我們王家老太爺在一處做官，又都出自一姓，便偶然連了宗。

兩家人先時也走的還算親近，不過到了後來這幾年才逐漸少了來往。

今日過來的這位劉姥姥，正是那王老爺的孫子的丈母娘和她家小外孫。

可能也是因為舅老爺升了外任王家沒人，她便來了咱們府裏給太太和二奶奶問個安。”

連宗的王老爺的孫子的丈母娘，這話真是繞的人頭疼。什麽過來問個安，不過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罷了。

不過到底是王家的親戚，現在又是當著賈璉的面。王熙鳳也不能不顧王家的臉面，在心裏思量了一番便開口問道：“你說的這位劉姥姥是多大年紀，打哪兒來的。趕了一大早的路，想來也沒顧上吃飯。不然你先安排一桌客飯叫她帶著外孫吃了，連帶著也歇歇腳兒。等她們祖孫緩緩，再請過來說話。”

周瑞家的大概說了說這位劉姥姥的年紀樣貌，又讚了幾句王熙鳳心善的話，才領命去給劉姥姥祖孫安排飯食。

屋裏的賈璉笑笑也沒多說什麽，知道鳳姐兒這是不想叫他看見王家的窮親戚，便也擡腳出去了。

剩下王熙鳳一個，不免要跟平兒抱怨一番，“什麽人都打發到我這邊來，太太倒是落了慈悲名。可是這出面做事的還不是我這個傻子。”

這話平兒如何敢接，好不好的都是主子之間的事。不過這到底還關系著王家的臉面，於是她便試探著勸道：“既然咱們知道了這位姥姥的來歷，為了王家的名聲咱們見一見人家想來也無妨。

想來老人家也是家裏艱難的狠了。不然這寒冬臘月的，這一老一小的做什麽還趕那麽遠的路非得走這一趟。

既然跟咱們王家有那些瓜葛，我看就不如咱們就拿幾兩銀子幫扶她一把。也算是一件行善積德的好事。”

王熙鳳最是不信這些積德行善、陰司報應的話。不過心裏想著賈璉也知道這碼子事了，又是跟王家有瓜葛的人。倒不如現在舍去幾兩銀子，早點把人打發了去，免得將來被賈璉說嘴。

心裏想著賈璉，接著又不免想到最近接連被公公婆婆拿住短處。然後照著公婆的話頭兒，就是府裏頭爵位不一定給璉二那廝。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兒一通七想八想下來，心裏頭又著實的煩悶。弄得她臉色都有些不好起來。

平兒看見自家奶奶坐在那裏不言語，也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只是這些事她也實在不敢多言語，便拿陪坐在一旁兀自發呆。

這主仆兩個都不言不語的，屋子裏自然也是靜悄悄的。只是不一會兒功夫兒，外頭就響起了周瑞家的的聲音。

主仆兩個對視了一眼，知道這是那位劉姥姥吃完了飯了。果然下一刻就見周瑞家的帶著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老嫗，和一位布衣小童走了進來。

不管心裏多麽的厭煩，鳳姐兒臉上還是擺出了那副春風滿面的樣子。

而地下的劉姥姥已經頗有些拘謹的拉著外孫給王熙鳳行了禮，嘴裏還說著，“姑奶奶安。”

王熙鳳本來滿腹心事，是不耐煩應付。可是她這麽一看這位姥姥，七老八十的年紀滿面風霜。還得為了家裏的生計，大清老早的趕路過來。不定費了多大的功夫，才求了這個奴才，來給自己這麽一個小媳婦拱手作揖、伏低做小。

再聯想到以後萬一府裏的爵位落不到賈璉頭上，那她們一家子將來是不是也得對著將來的寶二爺和寶二奶奶這麽搖尾乞憐，好求著人家給口飯吃。

想到這些，王熙鳳心裏居然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馬上在心裏頭對這位老人家多了幾分憐惜。

那些想法在鳳姐兒心裏轉了一圈，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就見她趕緊欠身叫把姥姥扶起來，又叫這祖孫倆坐了。

等劉姥姥漲紅著臉把今日過來的目的說了，鳳姐兒才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論理咱們親戚間，不用言說本就該互相照應一二。只是咱們離得遠，我又年輕才管了家裏的事沒幾天。好多親戚都不大知道，一時間顧不到也是有的。

今兒你老人家既然大老遠的上門來了，咱們又是頭一回見。難得您老人家不見外的開了口，我又怎能不管呢。

正好我這邊有二十兩銀子還沒動，就先給你拿了貼補貼補家用。也給孩子過年添置一件新衣裳。”

她說完話，平兒果然拿過來一包銀子還有一吊錢過來。

劉姥姥接了錢，自是千恩萬謝。鳳姐兒正要跟劉姥姥說話，忽有外頭有小丫頭報說：“東府小蓉大爺來了。”

王熙鳳擺擺手示意劉姥姥先停下，才揚聲趕緊叫把人請進來。

賈蓉到底是這富貴窩兒裏養出來的公子哥兒，他進屋只往那一站，身上自有一股貴氣。又加上他長得也算唇紅齒白，正是一副富貴公子哥兒的模樣。哪裏是劉姥姥這樣的村婦見識過的，當即她就覺得羞手羞腳的，只覺得自己沒處躲藏。

鳳姐兒見她如此便安慰道：“你老人家只管安坐，這是我侄兒。”

賈蓉也嬉笑著，要跟王熙鳳借一座炕屏，說是他父親待客時要擺一擺。王熙鳳心裏有事，也顧不上和他說笑。直接就叫平兒拿了後樓的鑰匙，叫人去把東西找出來送到東府。

難得見璉二嬸子答應的這麽痛快，賈蓉心裏自然高興。忙奉承了王熙鳳幾句，又說要親自去看著人擡東西，免得被磕了碰了。

王熙鳳既然沒心思打理他，便也就擺手叫他直接走了。不過臨到賈蓉出門的時候，王熙鳳還不忘說了一句，“可給我仔細著，要是磕碰了一點兒，當心你的皮。”賈蓉自然是滿口應承，賭咒發誓的保證會小心看顧。

等賈蓉離開，劉姥姥才緩了過來。這時就聽王熙鳳又對她說道：“我知道你老家裏有事，也就不虛留你了。還是盡早的趕著關城門前回去的好。”

鳳姐兒說完又扭頭吩咐平兒，叫她去找個小子給老人家叫個馬車。又叮囑了一定要好好把這祖孫倆給送出去。

等送走了劉姥姥，又有一些管事媳婦來找王熙鳳回稟一些瑣事。可是鳳姐兒因著被最近的事情弄得冷了心腸，早熄了平日要強的心思，便叫平兒出去看著處置。

她自己倒歪在炕上，又開始尋思這幾天大老爺大太太說過的話。並且翻來覆去的想著那爵位的事情。

就在鳳姐兒獨自正想的出神的時候，賈璉陰沈著臉進了屋。

王熙鳳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句話，他便直接仰躺在炕上，深深的嘆了口氣道：“活不得了，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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