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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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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門派都有長老,修為深厚的,或者地位超然,便被尊稱“大長老”。這並不稀奇。

而放眼整個西仙界,縱橫億萬丈的廣袤大陸,宗門林立,不下數百家。而修士們公認的“大長老”,只有六人。

若沒有過人之處,斷斷得不到如此推崇。

紫凝仙宗的大長老,曾經便是其一。

只是閉關太久,若非刻意提起,外界幾乎都要遺忘。

大長老閉關已有數百年。修真之人,閉關十一二年只算一眨眼,三四十年更是不新鮮,一兩百年放眼西仙界算不了什麽。

而這位大長老閉關,一次五百年。

這就有點嚇人了。

要知道,金丹修士的壽元,也只不過五百年。

大長老一次閉關,若熟人裏面有金丹修士不能修成元嬰,那便是天人永隔。

事實亦是如此,在五百年裏,紫凝仙宗有些金丹期、甚至元嬰期修士,業已隕落。

如今紫凝仙宗上下寄予厚望的大長老出關,非同小可。

一時間,蜂鳥傀儡亂飛,子母金蟾傀儡亂響。不消片時,紫凝仙宗從宗主到峰主到殿主到長老,除了出門在外回不來的,上層人物二十八人,齊聚隨意洞洞口,翹首以盼。

隨意洞,紫凝仙宗十大神秘所在之一。紫凝仙宗主峰有三,從峰有十三,小峰頭無數。隨意洞既不在主峰,亦不在從峰,而是在小峰頭之一的偃師峰下。

當初大長老相中此處地形,掘出一處火脈,鑿了這石洞,外面看去毫不起眼,實則幾乎將偃師峰內部挖空。

自然,不能就這麽空著。

積年材料堆積,只有想不到,沒有找不到。分神期老祖的積累,紫凝仙宗的大力支持,莫說填一座偃師峰,多填幾座亦不在話下。

當年大長老煉制傀儡便在這裏,後來閉關,依然在這裏。

不知材料消耗幾多,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傀儡,更不知大長老修為晉境如何,總之眾人都頗為期待。

其中兩位長老,每每看著洞口落滿灰塵的匾額,嘴角微有抽搐之意。

——隨意洞。

當年開鑿石洞後,當初那一任的宗主——當宗主是受累不討好的活計,若不是紫凝仙宗規定百年一換,沒人願意接這個擔子——便問:“此處取個什麽名號?”

大長老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看了看天,看了看人,點點頭,說:“隨意。”

說完,揮一揮袖便繼續往內搬運材料。

宗主啞然。

是以為名。

後有考據派,認為高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均有深意,這洞名必然有所寓意,於是請教之。

“隨”,為周易第十七卦,澤中有雷,隨。元亨,利貞,無咎。

“意”,心之所謂,志也。意者,性之用,即其土也。又稱作“黃婆”,謂之陰陽調和之媒介。

因此“隨意”二字,當為大長老煉制傀儡之奧義:因勢利導,溝通陰陽……省略闡述若幹字。

大長老聽完,疑惑:“……啊?”

他沈思片刻,若有所憶。

考據者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欣喜雀躍,蠢蠢欲動等待肯定。

大長老思索著說:“我好像是說,洞名你們隨意取一個便是。”他說著又點點頭,肯定地道,“果然是隨意取的。”

——餘之歸常常說他好友不擅取名,真是誇獎他。

他何止不擅,壓根兒就沒關心過任何取名之事。

大家等了許久。

然而石門並未開啟。

隨意洞內裏極深極廣,或許大長老在最底部,緩緩行來,自然耗時。

——然而這都兩個時辰了,為何依然動靜全無?

尚賢峰峰主李賢性子急,惦記自己做到一半的傀儡,不打算再這麽等下去,於是從懷中掏出子蟾傀儡,在金蟾後背幾個疙瘩上依次按動。

子蟾通體光華流轉,與之相通的母蟾不多時便有動靜。只見子蟾嘴巴張開,雙眼亮起綠光,生機殿的修士聲音從蟾腹內傳出:“李長老,請問何事?”

李賢對著子蟾的嘴巴,道:“你等確定大長老出關?”

“大長老的符匣今日閃爍,確實是出關之兆。在下斷斷不敢看錯,做出謊報軍情之事。”那修士道,“此時符匣依然閃爍如常,並無任何疾病勞累或者性命垂危之意。”

“那就怪了,為何此時毫無動靜……”李賢撓撓子蟾下巴,子蟾嘴巴一閉,雙目黯淡,截斷了通話。

宗主南宮子銘也知大家能趕來此地,是擠出的時間,手上諸事繁多,確實不宜在此盤桓太久,便招來幾位弟子輪番守候等待,諸人散去。

只要大長老符匣顯示安然無恙便已足夠,全宗上下對大長老的傀儡術一向放心。

——之後他們才發現,放心得太早。

因為大家都燈下黑地忘記了一條傀儡師名言:

“不給傀儡留後門的傀儡師,不是真正的傀儡師。”

大長老自制的傀儡物品,會不給自己留一手?

紫凝仙宗,偃師峰隨意洞,大長老閉關出關……這一切,與眼下無關。

餘之歸醒來時頗為詫異。

口中帶著血的味道,不奇怪。

然而還有草的青澀味兒,便有些稀奇了。

眼前一片黑暗,耳中一片安靜。鼻端嗅到泥土氣息和微微潮濕的味道,當然還有血腥和腥味。身子底下墊的不知道什麽,感覺幹而且硬。

身邊,毛絨絨的,暖呼呼的。大概是什麽動物,依偎著他。

餘之歸立刻一道禦獸決打上去,回饋的情緒,竟然是……不安?驚懼?

他打算擡手摸摸對方,身體剛一動,胸背鉆心疼痛。

餘之歸冷汗大顆大顆冒,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

手心一握,空蕩蕩。

席長天塞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是被丟掉了,還是在別人手上?

自己這還重傷著,必定是被人救了。只是不知為什麽眼睛看不見。

看不見沒關系,能撿一條命就好,餘之歸絲毫不在意。對馭獸師而言,只要身邊有飛禽走獸在,就是他的眼、他的耳。

他一出聲,感到身邊這頭野獸更加緊張了。

腥風撲面。

地面傳來不規則的震動,由遠及近。

有野獸靠近。

餘之歸二話不說,繼續撒禦獸決。

——噫!來的動物不少啊。除了其中一只特別大的野獸戰戰兢兢以外,其他都還很欣喜的樣子?

只是這欣喜,有幾分是因為自己醒來,又有幾分是覺得可以飽餐一頓血食?

救自己的人呢?

餘之歸還來不及細想,一道細長而冰涼的東西,舔上他的臉!

身邊野獸顯然在哆嗦,哆嗦得很厲害,忽然間往旁一閃,仿佛遇赦一般躲開。

那頭戰兢兢的野獸靠過來。

附帶著一群蛇。

細長分叉的舌頭,冰涼的感覺,是蛇信。

還好,沒有感覺到任何殺意,但餘之歸依然不敢輕舉妄動。

盡管沒有殺意,也不能保證對方一個緊張或者一個慌神,咬自己一口,註入毒素就糟糕了。

他靜靜躺在原地,一動不動,感到蛇信收回,緊接著一條粗長得多的東西,搭在自己唇上。

這是什麽意思?

他發問。

那條蛇顯然被他嚇了一跳,蛇尾在他臉上滾了幾下。

弄了他一臉濕乎乎。

——不是水。

奶腥味。

餘之歸舔舔嘴唇。

——哪裏來的奶?

蛇尾再次輕輕搭在他唇上,奶液隨之蜿蜒而下,落在他口裏。

這條蛇的上半身,則纏在野鹿的大腿。

自然,為了防止野鹿反抗或逃走,好幾條蛇圍著鹿脖子鹿肚子,看似輕輕纏繞,實則只要野鹿稍有逃走之意,頃刻之間便可束緊,折筋斷骨。

另外幾條蛇,纏住了野鹿的乳房,胡亂擠壓著。

鹿乳便流出來,隨著蛇身淌進餘之歸嘴裏。

餘之歸看不見,但他笑了。

天無絕人之路。

世上並非沒有產乳的蛇,但乳的味道全然不同。

結合身邊的野獸,他大略可以猜出,這是被群蛇驅使過來,給他餵食的。周圍彌散的腥味兒可以推斷它們餵了他不止一兩次。

能做出這樣的事,如果這些蛇不是人為豢養的,他可撿到寶。

他努力傳遞著喜悅和感激之意。

群蛇莫說接觸過馭獸師,這深山老林人跡罕至,它們又都深居簡出,簡直不谙世事。頭次遇上這麽個奇妙的、不用觸碰便能傳達意思的主兒,亦頗有幾分興奮之意,表示方式便是湊過來舔舔舐舐,挨挨蹭蹭。

奇異的是,它們完全避開了餘之歸的傷口。

不消片刻餘之歸臉上全是口水,十分狼狽。

盡管狼狽,他卻放下心來。

野鹿也在他安撫下,放松下來。

喝夠了鹿奶,原先那頭緊張膽怯的動物靠過來,偎著他,用體溫溫暖他。

餘之歸繼續表達感謝,口中猝不及防被蛇塞入一枚草球。

這餵藥姿勢十分熟練,顯然做過不止一兩次。

野獸們天生地長,自有一套尋藥本事,餘之歸清楚自己傷勢,既然自己都能醒過來,這藥應該立了大功。

他想著,小心翼翼擡手摸了摸自己傷口。

被什麽薄薄的東西裹得嚴嚴實實,與身下墊著的物事一樣,幹幹的,有著細紋。

蛇蛻。

不知用什麽法子處理過的蛇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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