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 百花樓外都能聞見樓上飄下來的花香，擡頭一看, 那花團錦簇的回廊上, 開得姹紫嫣紅, 可不全是一盆盆盛放著。

有一美人托腮坐在廊檐下, 盯著街上來來回回的人，正覺無聊時，忽然聽得一個小姑娘哭鬧的聲音，動作停下，仔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被一個壯漢拉扯著要往街的另一頭走，那小姑娘眼淚汪汪向周圍人求助，可惜路人看著壯漢身材魁梧，也不敢多阻攔。

“少夫人，你——嗳！少夫人你這是去哪, 怎麽又不從正門走, 跳下去摔著了怎麽辦啊！”花蕊正端著銀耳紅棗湯進門, 還不等她說完話就見白飛飛裙擺一晃，直接從二樓跳下去，嚇得忙把東西放桌上幾步走過去。

她家少夫人真的很任性, 都已經成親了，怎麽還跟以前一樣, 這樣上上下下跳來跳去的，要是肚子裏有喜了怎麽辦。

白飛飛聽見花蕊聲音的時候不由嘆了一聲，待會兒回去怕是又得聽她念叨一番, 然後晚上再告訴花滿樓說她今天又跳了窗戶。

可百花樓這兩月來實在平靜得不像是百花樓，不僅花滿樓的朋友一個沒來，就連揚州城裏都是百姓安康，太平得不像話。

她也是無聊，所以見到這種事才一時沖動直接跳下來。

“這小姑娘和你什麽關系？她這樣又鬧又哭，難不成你是從別處把她拐來的？”白飛飛站在壯漢面前，和從前一樣的打扮，不過是多加了披帛和首飾，頭發挽作婦人髻，“你們若是父女，你這般行徑告到官府去，你也得挨官府一頓責罰，哪有如此對待幼女的。”

“你是哪裏來多管閑事的婆娘！這小娃兒是我買來的，你這多管閑事，還是管一下自家男人是不是在外養了個女人，才讓你這麽閑。”壯漢口出惡言，難聽至極，旁邊的人不由小聲議論起來。

倒不是議論白飛飛，眼力好些的早看出白飛飛就是百花樓剛過門的女主人，而且有白飛飛這樣年輕貌美的夫人，誰還要在外去拈花惹草。

白飛飛聞言有些想笑，動作飛快手腕掐住壯漢的脖子，“這些話，就夠你去見閻王，真不知你活到這個歲數是不是從未遇上過脾氣大的，今天不巧，你遇上了。”

“咳——咳咳……你、你松手！”

“你叫什麽名字？”白飛飛手上力道輕了些，還不想當街鬧出人命，雖然這人罪有應得，但既然成了親，而且也斂了性子，自是要註重名聲，“他是你爹嗎？你們認識不認識？”

小姑娘站在白飛飛身後，想要伸手捏住她的衣服又不敢，生怕弄臟了白飛飛的衣服，一雙眼跟貓兒一樣，圓圓的。

搖搖頭，“我叫妞妞，我是我爹賣給他的，二十兩銀子，因為我……家裏窮，爹娘還要養弟弟，養不起我就把我賣了，這個人想把我賣到、賣到那種地方去。”

白飛飛聞言氣不打一處來，再看著小姑娘胳膊上的傷痕，一看就是挨了打，手下又重了幾分，“你這人活在世上連畜生不如，死了也不過是死了，連為你傷心的人都不會有。”

“姐姐，你救救我吧！”

“飛飛。”

花滿樓的聲音傳來時，白飛飛回頭看去，手上力道便全松了，沖著花滿樓一笑，“你怎麽過來了？花蕊告訴你的？”

聞言花滿樓失笑，“怎麽回事？”

“鋤強扶弱，這小姑娘要被賣到青樓去，這人也不是她爹，只是買來的，我想——”白飛飛伸手牽著妞妞的手，“賣到那樣的地方去，她一輩子可就毀了，再也出不了頭，而且命不好還可能小小年紀就香消玉殞。”

“你花了多少銀兩買的她？”

“二十兩！”

二十兩銀子就決定了一個小女孩的命運，不知是小姑娘不幸還是民間疾苦，花滿樓搖搖頭，從錢袋裏拿了五十兩銀子，“她算是我們給你買了，這些銀子你不虧，但如果你再作惡，官府一定會追究下去。”

白飛飛怔住，眨了下眼便想明白了花滿樓為什麽這麽做。

壯漢一看著銀子，原本還想獅子大開口，可回想起白飛飛剛才要殺人的模樣，立刻縮了縮脖子，“這小丫頭命好，居然還遇上傻子。”

“你——！”白飛飛擡頭盯著他，“滾。”

“倒黴！”壯漢拿著銀子飛快溜走，生怕再多待一會兒小命就沒了。

周圍的人散去，花滿樓走到白飛飛身邊，“這孩子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

白飛飛伸手牽著花滿樓，又看了一眼拽著她衣服的妞妞，不由笑了下，“光顧著伸張正義忘了這件事，就聽她說叫妞妞。”

“哥哥，我叫妞妞，八歲了，謝謝你和姐姐救了我，可是……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家，我爹娘還會再把我賣掉的，他們拿了錢花完了就還會把我賣掉，我——不想回家去，我可以給你端茶送水，千萬別把我送回去。”

送回去？白飛飛可沒打算把人送回去，當然花滿樓也不會有。

能把自己女兒賣了的人家，要麽是窮得真的養不起這孩子，要麽就是已經沒了良心，前者還會替孩子尋個好人家，再不濟也是送到大戶人家當使喚丫鬟，哪裏有賣給一個心術不正的人。

後者那就是火坑，孩子再回去，就和剛才妞妞說的一樣，錢花完了還是會被再賣掉，根本不能回去。

“還以為你打算報官，那個杜捕頭幸好今天巡街沒有到這裏來，否則孩子肯定不能留下。”白飛飛想到杜章便覺那人真是刻板守舊，一點也不講人情。

從未見過那麽守規矩的人。

花滿樓笑著搖頭，“你的心思我自是明白，而且剛才在人群裏站著一會兒聽見小姑娘說了她的身世，家是不能回了。”

“你什麽時候也跟著在人群裏看熱鬧了？那你聽沒聽見那個混蛋說的話，我家相公在外拈花惹草我才閑得多管閑事。”白飛飛打趣道：“花公子近日這麽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去拈花惹草了。”

若不是知道白飛飛的性子，花滿樓正要覺得白飛飛是吃醋了，可惜，白飛飛還未表露過醋意。

見花滿樓不說話，白飛飛輕笑一聲，捏了捏妞妞的臉，“你端茶送水年紀還小，花家還養得起你這麽個小不點，花蕊帶著你，也能讓我清靜清靜。”

“忽然覺得你收留她是為了讓花蕊有點事情做。”

“花蕊這段時間來話越來越多。”

走到百花樓門前，花滿樓推開門先走了進去，才剛進門就聽見腳步聲靠近，唇邊笑意更深，“那小姑娘我們帶回來了，你帶她下去梳洗一下，名叫妞妞。”

正欲向花滿樓說白飛飛從二樓跳下去一事的花蕊立刻被轉移了註意力，盯著臉上臟兮兮的妞妞，“真漂亮的小姑娘，走，我帶你去後院裏換身衣服順便再洗洗，都臟得跟泥坑裏爬出來的一樣了。”

白飛飛站在花滿樓身邊點點頭，示意妞妞跟花蕊離開，“花蕊，給她身上的傷上點藥，胳膊上有，不知道身上別處還有沒有，真便宜了那個家夥。”

花蕊點點頭帶著妞妞離開，去了後院。

“看你臉色，有事？”白飛飛看向花滿樓，“能讓你忙這麽久的事，肯定不是小事，所以，到底是什麽事？”

“上樓說。”

花滿樓牽著白飛飛手，“你這樣縱容花蕊，難怪她越發話多。”

聞言白飛飛一笑，“她應該是第一個待我那麽熱情的人，從前遇上的人，不是看上了這副皮囊就是想著要殺了我，待我真心之人，好像沒有。”

她這人恩怨分明，待人是什麽態度完全取決於別人對她什麽態度。

剛進門，白飛飛轉身靠在花滿樓懷裏，“怎麽，花蕊不好嗎？百花樓裏就我們四人，她要是不說話和我一個性子，豈不是悶了些。”

花滿樓一怔，隨即笑了笑，伸手攬著白飛飛的腰——其實白飛飛這樣撒嬌的時候並不多，更多時候兩人還是和從前一樣相處，只是牽手、擁抱成了習慣，同塌而眠也不需顧著名聲。

成親後，總算知道了什麽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真要覺得不好，她就不該在百花樓而是在金陵了。”花滿樓低頭在白飛飛額上親了一下，“飛飛，這回我們得去一趟徐州。”

“徐州？”

“恩，四哥在徐州那邊，說是遇上些麻煩，接連好幾日有人在花家的布莊分號留了字條，說一月後要萬兩黃金，不然——”

這麽大的膽子，竟然在花家的商行鬧事，口氣這麽大，一萬兩黃金可不是一萬兩白銀，花家拿得出也不可能拿，否則日後在各個地方的商行裏哪有立足之地。一旦開了先例，日後肯定還有再有這樣的事。

花錢消災也不是這麽個花法。

“行，我讓花蕊他們收拾行李，什麽時候走？”

“除去來信路上耽誤的時間，我們從這裏過去，也要十來天，明後天就得啟程。”花滿樓收緊手，低聲道：“你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白飛飛楞了楞，收斂心神後擡頭看著花滿樓，“你感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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