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的蹤跡宛如大海撈針，在連續好幾日漫無目地的尋找之後，銀戎終於顯露出濃重的疲態。

他以為憑藉著刀龍的感應、兄弟間的默契，就能夠像上回在茫茫人海中感受那份無助的訊息，可是這次卻什麽都沒有。

他企圖冷靜，卻根本壓抑不住焦急，他試著沈思，卻失去了過往的判斷。他或許可以猜想嘯日猋會去哪裏，卻完全無法臆測白帝的腳步。如果白帝有心躲他，他根本想不出白帝會躲到哪裏？

銀戎想起那晚留在嘯龍居的最後一夜，他在沐浴過後看見極道先生出現在自己房裏。

『你知道白帝爲什麽出走嗎？』先生如此問他，銀戎雖然心焦情急，卻是一頭霧水。

『你一見到老朋友，就完全失去戒心了。』先生笑道。銀戎卻是一楞。

鴉魂的出現確實是份極大的驚喜，銀戎也承認自己在鴉魂面前卸下許多心防，而那份安逸，也是因為他們處在嘯龍居的範圍之內所以感到松懈的安心。只是銀戎沒料到自己竟連白帝的跟蹤都毫無察覺，所以他更加自責。

『或許是他故意不讓你們發現。』先生說：『別忘了，白帝現在的功力不同以往，而且他好不容易幾近痊癒了。』

幾近痊癒，不代表痊癒！銀戎的心疼痛的讓他幾乎無法站穩。他在白帝幾近痊癒的關鍵時刻，卻深深傷害了他……

『或許你真的要感謝你那位好朋友，他的出現，讓白帝不得不面對你，也不得不逃避你。』

什麽意思？先生，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清楚不過，因為你自己不也是一直這樣的逃避白帝嗎？』

什麽意思……先生，你，什麽意思……

『銀戎，你向來最聰明最冷靜，可有些時候，不需要太聰明，也不要太冷靜。』

先生，你的意思……

『你的聰明讓白帝崇拜，你的冷靜也讓白帝不知道該怎麽瓣。』

怎麽瓣？怎麽辦？其實不知道該怎麽瓣的人是我！我該怎麽辦？我現在能怎麽瓣？你就這麽一走了之，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還能叫我怎麽瓣呢？

這個時候他沒辦法聰明也沒辦法冷靜，他只要想著白帝就亂了方寸，只要想著他一個人躲起來哭泣他就慌了手腳。

沒錯，白帝已經非同以往，他或許功力大增，或許成熟長大，但在他眼中的白帝依然是個小孩，因為白帝只會在他面前無助崩潰，只會在他面前撒嬌任性，不管白帝變成什麽模樣，在他眼中他永遠是需要他呵護的白帝。

我不管你是不是會撅高了嘴抗議說你不再是個娃兒，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老把你當是個孩子，你只要知道你只能在我面前是個娃兒，你只需要明白你只能在我面前當個孩子就夠了！

你可以在外人面前瘋癲，只要我知道你的單純就好了！你可以讓外人誤會你的殘忍，只要我了解你的脆弱就夠了！

因為那些東西不需要外人懂，只需要讓我扛著就好了，所以你盡管把你的憤怒給我、把你的悲傷給我、把你的焦慮給我、把你的眼淚給我、把你……的心給我，你偷偷藏起來的、想碰觸又不敢碰觸的、那顆顫抖的、破碎的，可是純真的、幹凈的、你的心……給我……

銀戎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回到臨山古照，像是茫然無措之際被牽引著回到自己嚮往的歸屬之地，這裏是他苦境的家，他曾經擁有很多熱情也同時失去很多溫暖的家。

到底是上天的刻意安排，還是冥冥之中的命運牽絆？當銀戎踏進臨山之境，月色下清晰可見地上被淩亂踏過的草皮，驀地讓他心臟愕然一緊！

數日累積的疲憊在胸口驟然狂震的心跳下一掃而空，當銀戎沖進內房直接推開大門時，倏然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幾乎同時扳裂了敞開的門扉。

酒氣瀰漫，桌上地上散了滿滿傾倒見底的酒瓶。醉的不醒人事的白帝，趴在桌上像個垂死的失魂空殼。

銀戎走近他，越近、心就跳的越急，昏迷的白帝，消瘦憔悴，狼狽的讓人心碎，可他自己又好到哪裏去？

深陷的眼窩還有未幹的淚水，郁結的眉宇沒有因為昏睡而松開，銀戎看著他，眼眶跟著發熱。顫顫伸出手，輕觸他依然滑順的柔軟長髮，他的白髮長出了漂亮的金髮，參在銀色的髮絲裏，閃著柔軟的光華線條。

白帝，你長出和我一樣的金髮了，你有看見嗎？你曾經說你討厭自己的滿頭白髮，可你現在的頭髮好美、好亮，你有發現嗎？

白帝，你怎麽把自己喝的這麽醉呢？你也知道我這兒藏了不少好酒啊，這樣喝好浪費的，你應該等我，等我同你共飲，我們可以一起賞月一起喝酒，臨山古照後山的月景很美，我還沒帶你去呢，你怎麽就自己先喝的這麽醉呢……

白帝，你是不是怨我找你找的太慢了，所以不敢一個人上床去睡了？所以才趴在桌上睡了？

白帝，這幾天你還做惡夢嗎？還是根本都沒睡呢？有沒有吃點東西呢？還是只把自己灌醉呢？

白帝，對不起，我沒有不要你。

白帝，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

白帝，對不起，我沒有讓你明白我……

白帝，對不起……我、喜歡你……

「！」倏地睜開眼睛的白帝，仿彿驚夢乍醒，霍地跳起身，雙手扣住銀戎的肩膀猛力將他往前推，直到重重地撞上冷硬的墻壁，銀戎痛哼了聲，白帝愕然瞠視他的雙眼瞬間潮濕。

「白帝……」輕喚，卻感覺肩上的力道又加深了力勁，白帝向來手勁很大，他總是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力道，就像他如火般炙熱的註視，仿彿要將對方焚燒殆盡了卻還不自知的狂熱！

白帝，你知道你現在用什麽樣的眼神看著我嗎？那仿彿要把我吞噬了，又像是要把我撕碎的瘋狂，一眼就要把我殺死了。

「爲什麽……」一開口，咬牙切齒，淚海翻湧：「爲什麽還找我……」

「為什麽不找你？」銀戎反問他，一如平常溫柔的足以讓人心醉的聲音，一出口就逼出他眼眶中承載不住的串落淚水。

「不要騙我了！」啞聲嘶吼，白帝緊揪住他的衣領一扯！「唰」地響亮一聲，撕裂的衣袍破碎的掛在銀戎臂上，露出那片勁瘦精實的胸膛，就在銀戎的頸肩上，那處明顯的刀痕，怵目驚心地烙印在白帝驚顫的眼底。

「這是真的……我居然下的了手……」踉蹌一退，白帝震愕的頭昏目眩。銀戎立即抓住了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冰冷的足以讓人發顫。

「白帝！」

「我砍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躲？你為什麽不幹脆也砍死我？為什麽要放任我傷害你、傷害那麽多人！」

「白帝……」他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包括這一刀，也包括那個他曾經深愛的女人嗎？

「難怪你要我不要想起來，因為我的罪根本沒有讓我活下去的理由！銀戎、還是笑劍鈍？你的慈悲對我是最大的殘忍，我因為你活下來了，可是你叫我怎麽面對你？怎麽面對所有我傷害過的人？怎麽面對……」

「歡歡嗎？」白帝的吼聲倏然被截斷，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失控咆哮的銀戎：「你還是只想著她嗎？在你不分究竟就誤會我離開我之後，你想起的依然只有她嗎？」

銀戎步步逼近他，白帝只能步步踉蹌的退。

「這一刀是我心甘情願被你砍的，就算你砍掉我的腦袋我都不會埋怨，因為你比我重要、比我的命還重要這樣你懂嗎？」

白帝瞠大了眼。

「你真正傷的不是我的肩膀！」銀戎按著自己裸露的肩傷，這一按，就像在白帝的肩上同樣劈了一刀般劇痛。好痛！白帝幾乎要痛喊出聲，我砍下去這一刀居然這麽痛，而你居然連哼都不哼！

「你砍的是這裏！」銀戎的手掌猛地往自己胸口一拍，啪一響，宛如狠狠甩上一巴掌那樣的響，讓白帝瞬間哭喊出聲，痛到喘不過氣的心臟在他拍向胸膛瞬間仿彿爆裂。

當血絲湧出銀戎失色的唇片時，白帝眼中溢出的淚泉也同時跟著滴落的血水截斷了彼此的唿吸。

沒料到白帝居然一跨步湊向前驀然狠狠吻住自己的嘴，雙手一環緊緊勾住自己的脖子，眼淚和血，滲入了彼此的唇中，酒味、血味，苦澀、又甜美。

驚心動魄的一個吻，也同時擊碎了高築在彼此之間的脆弱藩籬，柔腸寸斷的唇齒相偎，吻的不僅心碎，同時崩潰！

銀戎反捧住他的臉，或吮或咬，吻的那麽用力，卻也吻的那麽溫柔。無助破碎的泣聲從白帝的唇縫間溢出，卻無法阻止銀戎更加入侵的氣勢，他火燙的舌頭竄了進來，緊緊勒住自己的唿吸，缺氧、崩離、慌亂不已。

「銀、銀戎……」像在求救，卻更像在引誘。

銀戎總算稍稍松開他，凝視著那雙通紅的眼、腫脹的唇，銀戎的眼神竟是那樣銳利，利的像要切割他的軀體，一片一片地收藏在他心裏。

「你害怕的話，就不該主動吻我。」

白帝卻看見了，即使他的眼神鋒利的像把刨光的利刃，卻在那犀利的光芒中，投射出心碎的訊息。

因為已經潰絕瓦解，所以更加的難堪痛苦。原來銀戎是用這樣無助的眼神看著自己，原來銀戎是以著如此壓抑的郁悶心情面對自己，此時白帝看的一清二楚。

「我不害怕……」顫聲啟口，白帝被淚水洗滌過後的眼睛，璀燦的像發光的水鉆，他從沒像此刻可以把一切透徹的如此清晰：

「我害怕的是你不要我、是你遺棄我、是你等待的、守護的、渴望的人不是我……」

「你希望我解釋嗎？白帝，可是我不想解釋，因為不是事實的事我何需解釋？但是我感激鴉魂，因為他的出現造成你的誤解，讓我不用繼續在你面前假裝自己什麽都不在乎。」

白帝擰起眉。

「所以你要離開我？」

「是你要離開我。」

「我沒有！」

「沒有就不會讓我瘋狂的找不到你。」

「那是因為我以為……」

「以為我會跟鴉魂走？以為我會扔下你不管？還是以為我照顧你、疼你、擔心你都是因為義務和責任？」

白帝看著他，淚眼模糊。

「你什麽都想起來了不是嗎？」銀戎扯出一道破碎的微笑，白帝哭了，他不喜歡銀戎這樣的笑，如果他不想笑，就不要勉強自己一定要笑的那麽牽強，他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我依然是你的兄長，也只能是你的兄長。」

「不要！」白帝驀然一吼，緊握著泛白的拳頭，大聲哭喊：「我不要！歡歡不要我，連你也不要我嗎？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白……」

「歡歡把我殺死了！嘯日猋已經死了！是你說的，已經沒有嘯日猋了！我是白帝！邪影白帝！是白帝！」

痛哭失聲的吶喊沒入他溫暖的胸膛，當撞進那片溫熱的時候，也把他受傷的靈魂給暖暖包圍了。白帝閉上了眼，任他將自己緊抱在懷裏，聽見他深深的嘆息，溫柔心疼的耳語，瞬間撫平了他倉皇暴亂的心緒。

「白帝，我的白帝……」

沒再多說別的，銀戎只是緊擁著他，撫摸他的頭髮，貼著他發燙的耳朵，輕聲細語地、依依不捨地、深情眷戀地喃喃念著：

「白帝，我的……是我的……白帝……」

懂了，這樣都懂了，所以也不用再多說些什麽了，他懂了，已經懂了……

顫抖的雙手抱住他的腰，白帝將淚濕的臉埋進他溫暖的胸膛，他已經痛徹心扉的懂了，只有這個地方，是他可以安心依靠的地方……

☆

「銀戎捎來信息，找到白帝了，他們都好，請我們別擔心。」

「太好了。」

「總算是放心了。」

「嗯。」

極道先生拂過琴弦，一朵梅花飄落在他烏亮的髮梢。

「人間歸離少無別，不知明日是重陽，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醉飲黃龍輕輕將花拾起，放在他的琴旁，俯下頭，落了一個清柔的淺吻在他額上。

「單刀殘軀飲寒風，夢迴離歡落梅殤，醉飲風月相思起，今朝有酒醉黃龍。」

（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