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遠……”

聽到自己已經恢覆到正常水準，甚至是比平常的標準還要更加柔軟一些的溫和語氣，和也就知道，他毫無意外地再次心軟了。

但他沒有辦法再對眼前這個人硬起心腸。

如果說曾經，他的確是對對方的失約充滿失望，更因為直到死前也沒能與對方重逢，而讓這件事成為了生命之中的一個遺憾，甚至一直記掛到重生後的現在，那麽此時此刻，和也心中那點曾經他對黃瀨坦言過的“記恨”，就已經在敦賀蓮的這番解釋中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因為敦賀蓮比他更不好過。

是他自己親手斬斷了兩人之間僅有的羈絆。

雖然，並非有意為之。

少年心性，對自己十分重視的好朋友，想要做出一番成果後再與對方分享，在那之前即使忍耐寂寞也沒有去與對方聯絡，只是害怕自己會在聽到對方的聲音、看到對方的字跡的瞬間，又變得軟弱，變得想要依賴他人，變得不能獨自堅強起來。

和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樣的心情。

因為就是他自己，在第一次投球輸給達也以後，不也是倔強地一個人在雨中拼命練習著，而不是去依賴達也，拜托他來教自己“竅門”的麽？

男孩子的好勝心和自尊心，發作起來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不過，敦賀蓮這發作的時機也實在不太對就是了。

這直接導致了種種巧合疊加之下，讓兩人自那以後徹底斷了聯絡，即使事後想要彌補，也是有心無力了。

正像和也之前感嘆的那一句——造化弄人。

而弄清楚了某人的失約並非有意為之，和也心中對對方的失望和怨念，自然也就消去了大半。

至於剩下的……

比起之前的人品問題和信任危機，就只能算是單純的朋友吵架了吧？

雖然還是覺得有點別扭和生氣，但卻不再是什麽難以調和的矛盾。

“雖然的確是你自己不好——倔強過頭又沒挑對犯倔的時機。”在對面那個人充滿期冀與誠懇、歉意與求和意味的緊張註視中，和也終於開口，做出了回應。

“不過考慮到當年的我也有疏忽，只給了你京都那邊的聯系方式，而忘記了留下自己家裏的，所以這次……就勉強算我們扯平好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無視了在自己這個答案放出的瞬間，對面那個被譽為“國民男神”的青年臉上，煥發出了怎樣的喜悅光彩，微微垂下眼瞼，斂去眸中逐漸泛起的微弱笑意。

“不過，如果再有下次失約……”

“我保證不會！”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對面那人已經急吼吼地搶先做出了承諾。

那滿臉焦急決斷的樣子，好像生怕和也不肯相信一般，這讓和也本就緩和下來的神色，變得愈發柔軟起來：

“那……就再相信你一次。”

說完，兩人視線相對，許久，突然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說起來你也的確是沒挑對逞強的時機。”

一笑過後，和也想著敦賀蓮就失約給了自己解釋，自己也該就他那邊請來幫忙的人去到大宅沒找到人這件事，做出一個合理的說明，於是便言簡意賅地將當年那段塵封的往事敘述了一番……

“……我們是真的沒想到她會走得那麽快。”回憶起送走那位老人家時的情景，和也面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悲傷懷念的意味，“原本醫生也說了，她的情況雖然緩慢，但的確是在逐步好轉的，誰想到……”

最後竟然會是那樣的結果。

“我父母甚至都為我準備好了轉學手續，打算在她康覆之前，讓我在京都這邊暫時生活一段時間的。”

然而終究，還是沒能派上用場。

而老人家的兒女們選擇在她離去以後空置起大宅的決定，和也那時也並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的話，說不定，會拜托他們定期幫自己查看一下大宅那邊的信箱吧？

那樣的話，或許……也不會錯過敦賀蓮寫來的信了。

想到這裏，和也心中不由有些悵然。

他想，這大概怪不得其他，只因為當年的他們還是太過單純和年少，很多事情不是不去想，而是想不到。

閱歷和人生經驗限制了他們對意外狀況的應對思量，這嚴格說起來，並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

只能說，巧合太多，意外太過。

和也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這個已經糾纏了他太久太久的前世之憾，直到現在，才被他徹徹底底地想了個明白，完完全全地從心底放下。

意識這一點，他不禁微笑起來。

“那麽，重新認識一下？”

主動起身，和也對對面因為聽到他的發言而顯得有些錯愕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上杉和也，性別男。”

“……”對面的男人聞言，臉上的愕然迅速轉成了哭笑不得，最後，又慢慢化作了一個滿是釋懷和放松意味的柔和淺笑：

“久遠·希斯利，現在的名字是敦賀蓮。”

兩只手緊緊握在了一起，而直到此時，敦賀蓮眼中的笑意，才終於滿到幾乎要溢出來。

和也迎著他的笑臉微微挑眉：

“所以，我現在該叫你久遠還是蓮？”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叫‘蓮’吧。”和也敏銳地註意到，在自己問出那個問題以後，對面男人的表情微不可查地瞬間僵硬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又露出了“自然”而放松的笑容：

“畢竟如果被其他人聽到你叫我‘久遠’的話，後續解釋起來也很麻煩。”

和也眼中光華微斂，不露一絲情緒：

“嗯，好啊，蓮。”

——其實他早就註意到了，盡管兩人現在是達成了最終的“和解”，也算是重歸於好了，但是敦賀蓮眼中卻有那麽一塊，始終也未曾散去的隱藏極深的陰霾。

和也原本還想著，對於要向自己說明失約原因這件事，敦賀蓮兩次都露出了似是猶豫，又似是憂慮的神色，這是不是因為他當年的失約其實有什麽隱情，所以才會遲疑著要不要對自己說明，但是現在聽完對方的解釋，卻能確定那只不過是一場過於巧合的意外疊加造成的偶然結果，並沒有什麽更加特殊的緣由。

那麽，也就是說，敦賀蓮之所以會感覺猶豫，而不想說出口、不想被和也知道的，也就並不是他當年失約的原因這件事了？

可除此之外，他想要對和也隱瞞的，又會是什麽事呢？難不成與他改頭換面以及改名換姓出現在日本的原因有關？

和也心中轉過數種思量，最終卻什麽也沒有再說。

雖然有點在意對方究竟隱瞞了什麽，但是既然現在他選擇了沈默不言，和也也並不想主動去追問什麽。

因為……

他們畢竟已經長大了啊。

曾經那年夏天，對彼此無話不說，連心底最深處的隱秘，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彼此分享的那個時候，畢竟，已經不在了。

雖然能夠理解，時間在二人之間劃出了一道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卻確實存在在那裏的隔膜，讓他們已經再回不到曾經的那個時候。

但是心裏……

卻到底還是有著無法消除的遺憾和失落的。

和也閉了閉眼睛，平覆下有些激蕩起伏的心緒。

“說起來，蓮那之後有回去過京都嗎？也不知道當年那個小姑娘，後來怎麽樣了。”

他微笑著轉開了話題。

對面的敦賀蓮聞言手指輕顫了一下。

看向和也的目光在幾經掙紮之後，還是慢慢被平靜的笑意占滿：

“啊……和也是在說小恭子？”

和也點頭。“嗯，她當年可是被蓮你騙得很慘呢。如果不是看她自己那麽開心，真想揭穿你的謊言啊……”

——什麽妖精國的王子殿下什麽的……

就算小時候的久遠真的精致美麗得不像是真人，但是被誤認成這種只有在童話裏才會出現的角色，也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簡直到了讓人無力吐槽的程度。

更不可原諒的是，他因為染了流感缺席了兩天的“約會”，結果病好再過去的時候，竟然已經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什麽“輝夜姬”……

不敢相信的是那個叫做恭子的女孩子竟然就那麽輕易相信了！

想到當年被那個梳著雙馬尾，有著可愛笑容和甜甜聲音的小女孩拉著袖子喊“輝夜大人”的情景，和也不由擡手，無力地捂住額頭：

“糟糕！又回想起那段可怕的記憶了……”

敦賀蓮看著他的反應不由失笑：

“不是很好嘛。那個時候和也也笑得很開心啊？事後還對我說了‘真是可愛的孩子。笑起來的樣子讓人覺得就算是在陰天裏，她的心中也還是陽光滿滿的呢！’這樣的話。”

和也對這點倒是並不否認：

“的確很可愛啊，那孩子。明明也有很多難過的事，可是被我們安慰了的話，很快就會止住眼淚，露出甜甜的笑容，真是非常惹人疼愛啊……”

和也從小就是弟弟，雖然達也看起來是那麽不靠譜的樣子，但事實上，他是相當疼弟弟的。

和也兒時的記憶裏，有許多達也笨拙地安慰他、陪伴他、用自己的方式寵愛著他的畫面。

那是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依然會讓他心底發燙、不由自主地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無比珍貴和溫暖的記憶。

而對於一直身為弟弟的和也來說，叫做恭子的女孩子，是他接觸到的第一個那麽親近又比自己還要小、需要自己去照顧和寵愛的孩子。

再加上恭子是女孩子，又有著那樣難過的經歷，所以不自覺地，就會想要對她更溫柔一點。

即使被拉著袖子叫“輝夜大人”，也不好堅決地進行否定，只因為久遠對他說，“否認的話，她可能會哭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難過哦？”

“現在想想本來就是久遠你的不對。怎麽能那樣扭曲小孩子對世界的正確認知！”和也越想越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可惡。

然而被指責的人聞言卻一臉無辜：

“並不是我主動說自己是妖精國王子的呀？是小恭子她一上來就自己認定的，我當時就覺得如果我否認的話，她一定會哭出來的，所以……”

“……”所以你就順水推舟幹脆承認了？還拉他下水告訴人家小姑娘“還有輝夜姬也和我在一起哦”？

這叫什麽朋友！

簡直想再絕交一次了好嗎。

和也已經完全不想再理會他。

“不過……說的是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後來怎麽樣了，有沒有被她媽媽喜歡。”

反而是敦賀蓮，提起這個話題，臉上的表情變得充滿懷念。

“自從再次來到日本以後，我一直都忙著工作的事，京都的話，因為有拍攝任務倒也去過幾次，但是……”

連和也這樣有具體聯絡地址的都找不到了，更別說連聯系方式都沒有留下的那個女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話，也很想跟她再見面呢。”

那個在和也生病的那幾天時間裏，與自己為伴的，有著明朗笑容和溫柔的心的小小姑娘。

敦賀蓮有些懷念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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