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帽攤開手。

“你問這種問題小爺也搞不清楚，連中超委專門儲存超能力資料的女媧當初也不能給我提出建議，小爺我覺醒後根本沒用過幾次超能力，因為每次用都會搞出一大片麻煩。而且我根本不能分辨見到的文字是不是有力量的文字，搞得我現在看書看雜志時照著念出來都不行，不然我就違反了超能力使用管理法，說話可是我的愛好哎，他們怎麽可以這樣殘忍……”

趙映的思緒不由跟著他一起偏題了。

他首先想詢問超能力使用管理法，繼而覺得這種法律相關的事情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完的，然後他又想問為什麽棒球帽連照著書念也不行。

趙映很愛看書，還有點文藝青年的癥狀，曾經想過像捧著詩集啦，坐在一樹綠蔭下朗誦啦，這種裝逼感極強的事情，問題是他不能說話。

不管怎麽說，看書的時候願意安安靜靜的看還是大聲朗誦的看，不都是個人自由嗎？什麽時候法律連這種小事都要管，而且還禁止了？

“因為我的超能力並不強，”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具現化文字描述的東西如何並非取決於我，而是取決於文字本身，一旦文字耗盡力量，這些文字就會消失在世界上了。”

棒球帽舉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咱們舉個例子打個比方和你說，我一次使用超能力的時候，是大聲朗讀了維克多雨果的一篇著名小說，結果變出了一座挺漂亮挺大的城堡，然後這本書就消失了。”

趙映楞住。

什麽叫做這本書消失了？

僅僅從話語的意思來看，棒球帽似乎說的是被他讀過後，那本書消失了，但是書本消失了就消失了，為何棒球帽要用那麽鄭重嚴肅的語氣說？

趙映認識棒球帽不久——不，甚至不能叫做認識，雖然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救命之恩，但兩人其實連名字都沒有交換過——並不太了解棒球帽這個人。他覺得棒球帽這人挺奇怪的，電梯逃生的姿勢記得那麽熟練，應該是那種對自己性命挺上心的人吧？但是他為了救趙映，卻跳進往下墜落的電梯間裏，根本不顧自己會身處險境，可能受傷甚至死亡。

這個人表現出的特質，實在是太矛盾了，這樣的矛盾還表現在棒球帽身上各處。

短短時間的相處，趙映發現棒球帽細微舉止教養極好，而那些他看不上眼的殺馬特衣服，仔細看的話能發現材質很不錯，說不定是什麽大牌子。但是教養好人家出身的孩子會打扮成個非主流殺馬特？甚至用的染發劑是連趙映都能看出的劣質。

他說起話來一刻不停，似乎平易近人很好交流，偏偏這麽長時間卻沒有和趙映交流過身份和姓名。

矛盾，太矛盾了。

趙映不禁陷入神游片刻，設想如果用這樣一個人當主角……

……不！等等，先把主角的問題放一邊，目前的問題是，趙映感覺棒球帽並不是什麽分不清輕重的人，那麽他用嚴肅的語氣說書本消失了，一定是因為書本消失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前大神寫手再把棒球帽說的話仔細思考一遍，終於想到一種可能性……

棒球帽正巧在這個時候，說出了一個四個字的名字。

趙映覺得自己明明聽到了這四個字，但是他整個人都很茫然。

“那篇維克多雨果的名著，”棒球帽說，“在我念完後，那本書在世界上存在過的任何痕跡都消失了，所有印刷本、手抄本、電子版本、網絡上和各種地方儲存的零碎片段，所有人閱讀後產生的記憶，甚至包括別人為那篇名著寫的評論……都消失了，因為這些都是那篇名著力量的一部分，全部被我的超能力消耗得一幹二凈，就為了搭建出一個只存在了三天的城堡。”

趙映張了張嘴。

他是維克多雨果的腦殘粉，那位先生每一篇著作他都閱讀過幾十遍，甚至能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背出，就在他的租房裏，還有雨果先生作品集的精裝版。

聽著棒球帽的描述，他心裏有一個四字的名字要呼之欲出，但是沒有。反而在他仔細探尋記憶的時候，更發現有一把抹布追著他的思維，將他關於那本書的記憶擦的幹幹凈凈，幹凈得仿佛水洗過的藍天。

不……不，不！

怎麽可以！

那樣的名著，應該在人類的文化史上留下璀璨的一席之地，怎麽能以這樣可笑的理由，這樣搞笑的方式，消失在世界上！

棒球帽的語氣也很消沈，不過他的註意力有半分去尋找什麽能把鐵門撬起的東西，另外半分則放在自己暫時的同伴身上，所以趙映丟下手機一躍而起，還向他揮來拳頭時，他身體便以很快的反應速度擋下拳頭，飛起一腳將趙映絆倒在地。

然後他和趙映掙紮擡起的雙眼對視了。

棒球帽眼裏，自己暫時的隊友是個相貌挺端正的少年，不過他自己長那個樣子，早就對所謂貌美有了抵抗力，別人眼中的大美人在他眼裏也就一般的評價。可是此刻，他註視著趙映微紅的一雙眼圈和氣憤的眼神，在立刻反省自己做錯了哪裏的同時，竟然還覺得趙映這種戴著個破眼鏡，眼裏泛著水光的模樣可憐兮兮，挺好看的。

於是他下意識就松了手。

接著就被趙映一個掃堂腿同樣絆倒在地了。

兩個少年躺在地上面對面，互相瞪了一會兒，棒球帽突然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四眼啊，”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地替趙映起了個外號，“我覺得你挺好玩的。”

趙映臉黑了。

鐵門下被壓著的胖子則是快要面如死灰了。

好在那胖子似乎恢覆了少許意識，低低的呻吟喚回了趙映和棒球帽的註意力。趙映也想起這並不是他好為小說之神奮戰的時刻和地點，黑著一張臉爬起來，找到剛才被他一氣之下甩走的手機。

棒球帽對他這個遠遠落後於時代的手機款式不做評價，反而大呼小叫著：“哎喲諾基亞！我就說你剛才怎麽甩手機甩得那麽幹脆，原來在這等著呢，怎麽你有什麽話想說？唔你打字真快啊，你的超能力……是……和文字相關的超能力？”

他楞了楞，笑了起來。

“那敢情好啊，胖子先生在下面壓了挺久了，咱這就先來試一試？”

還是不行，趙映搖搖頭，手指飛速地按著發光的手機按鍵。

【看到我的小說後，你的行為會被強行控制，向除我之外的人傳播我的小說，除非成功傳播了三個人，不然只有到了時限才能清醒。】“哈哈哈哈哈你的超能力挺好玩的比我的強多了嘛，”棒球帽說，“不過就算這樣我覺得也能試一試，因為我的超能力是消耗文字的力量啊，如果你超能力附著在文字上的力量被消耗掉了，又怎麽能控制我呢？”

話是這麽說。趙映皺起眉，但是棒球帽一旦陷入他的超能力效果裏，這個地方又哪裏找三個人讓他安利去？

“難不成你向我提起你的超能力，就是為了讓我眼饞的嗎？如果是這樣你的做法簡直太不厚道了，超級不厚道的知不知道，我有一年沒用過我的超能力了，現在有能用上的機會你竟然不讓我用！來來來來是漢子就痛快一點，快寫快寫！”

趙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人雖然身上各種矛盾，還搞不見了他崇拜作者的著作，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個挺不錯的人。

但是他搞不見了雨果大大的書（重讀）。

趙映決定，他還是要討厭棒球帽。

【如果你陷入我的超能力效果，不管等會兒會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陪你。】趙映打上這樣一行，歪過頭，和越過他頸彎看著他手機屏幕的棒球帽對視，見到棒球帽點點頭，他才將視線落回手機屏幕。

“原本我想說來個地震裏救災的，那個能搬起很大重量的機械，但是我記不起那東西叫什麽，你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形容那個東西，所以對於我們來說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棒球帽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來個支點，再來根撬杠。”

他話音沒落，趙映的手指已經開始動作。

【這裏剛發生地震，地下倉庫的鐵門倒下了，將胖子管理員壓在下面——】第一個字冒出來的時候，棒球帽便已經跟著讀了出來，他的聲音是年輕人特有的清朗，平緩如水流，激越似冰川，帶著趙映最熟悉的那種節奏，恰到好處拂去了趙映心中的尚未褪去的雜念，幫助他集中精神。

……是哪樣熟悉節奏來著？趙映已經來不及這麽想，便全神貫註到鍵盤上。開頭第一句寫完時他思路尚有些不清楚，但是此刻各種靈感清晰如夜幕星辰，接下來該如何寫，仿佛早就構思好一般，從他指尖流出。

那樣的流暢，讓趙映十分愉悅。

愉悅中他甚至沒有註意到，他剛才打出的開頭兩個字，竟然從屏幕上消失了。被棒球帽念出的字宛如融化在那個好聽的聲音中，再次出現時，它們已經化作一群純粹的光之蝶，小小一只，忽閃忽閃，拍打翅膀，從趙映手機屏幕裏飛了出來，隨著棒球帽抑揚頓挫的朗誦翩翩起舞，在黑暗的地下室裏灑下一路光塵。

“倉庫裏只有木箱和鋼桿，配合著能將鐵門撬起來，但是教授和醫生反對隨隨便便的搭建——”

數十只光蝶繞著他們飛舞，棒球帽疑惑不解地念著突然出場的兩個人物。

【——教授和醫生一起商量，選好了一個能保證將管理員救出，又能確保管理員不受二次傷害的支點位置以及撬棍長度。按照他們的吩咐，人們將東西擺放在指定地點。】為了將意外可能性降到最低，趙映刻意刪減各種形容詞。劇情告一段落，他停下打字時，文字加上標點符號一起，恰好是一百四十字。

到達一百四十字，這個稱不上好看的故事節選似乎瞬間變了個模樣，藍白電花閃爍著，盯著手機屏幕朗誦的棒球帽感覺到腦袋裏的汁水開始轉變成漿糊，恰巧的是，他也朗讀到了最後一個字。

“——指定地點。”

話音落下。

環繞他們的光蝶們拍打翅膀的動作一頓，剎那間在黑暗地下室裏翩然散開，昭示奇跡的柔和光線如錦簇花團，遮蔽了兩個少年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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