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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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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天裏,餘謙日日向語林傳達有關葉嘉言的狀況。

他蘇醒了,不肯住在醫院,要回家。他的父親批評他嬌氣,斷然不同意,可是拗不過從小嬌慣他的姑姑,最後也只好由著葉錦書接他回去。除開定期去醫院覆查外,只服藥調養。

不論是檢查或吃藥,他無不配合。可身體卻始終沒有多大起色,時好時壞。葉錦書精心搭配的飲食,他每次吃不了幾口,有時還會反胃嘔吐。

“醫生說他是心病,尋常藥物治不好。”餘謙後來告訴語林,又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嘉言的姑姑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您,背地裏時常和我念叨。她還不知道您結婚的消息,特別遺憾嘉言生日那天您沒能去。”

“我是要去見他的,”語林口吻平常地回覆:“有些話,要當面對他說……”

再次踏入葉家別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碧藍的天空,朵朵浮雲,聚了又散。清晨陽光正好,穿過庭院時,語林又看見窗前的那樹紅梅,沐浴冬陽下,暗香疏影,遺世獨立。語林不由地放慢腳步。沈含英那日所說,言猶在耳,這樣一株美麗的樹,可以成為寄托,用來睹物思人;但卻也是夢魘,令沈含英幽怨一生。

語林在這棵樹前駐足的時候,樓上某扇窗子後面,一抹修長而寂寞的身影,也在靜靜凝望著她。

葉嘉言原想看看外面的太陽,然而撩開一角窗簾,只一眼,便看見了語林,於是,目光再也無法移開。冰封的心靈,剎那間開始覆蘇,漆黑的眼瞳煥發出輕淺的溫暖光澤。

她終於想起了他,他本該感到開心,只是當目光瞥見隨在語林身後的餘謙,葉嘉言猛然頓悟。他想,必定是有人去求過她了,求她來見自己。畢竟,她就要成為那人的新娘了。她從來就不要他,即便他痛苦得快要死掉,她也毫不在意。

他不需要憐憫,更不能忍受施舍。葉嘉言手足無措地站著,全身發冷。聽見敲門聲響起,心中無端一陣仿徨和畏懼。

他不願見她,可是門已經打開了。葉錦書的臉一閃而過,房門又被重新關上。只剩了語林一人,毫無準備地置身在他的房間。

許多天以來,因為害怕再見他,語林一再拖延。可是此時此刻,她一擡頭,他就在看得見的地方,她才發現,見到他,她高興都來不及。

他的模樣清瘦病弱,輕抿的唇瓣,顏色是透明的,無一絲血色。面色蒼白如紙,越發顯得眉如墨畫,瞳若點漆。還有,還有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埋在灰燼中微弱的星火,又好像生命裏所有的陽光都在那裏聚集。

語林不敢再看,慌亂地垂落視線,速戰速決般說道:“我……我和清臣,我們……就要結婚了。”

不久之後,一個虛弱沙啞的嗓音輕輕響起:“恭喜你們。”

語林怔怔擡眸,他的表情淡如煙霧,燦爛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他身上,似乎散去全部熱量,化成清幽的月光。

他安靜地瞧著她,清澈澄明的眼睛裏,無情無欲。

這樣就好,語林默默想著,只要她遠遠離開,他便不會再受到傷害,開始新的生活;等到結婚後,有妻有子,細水長流,也就想不起來她了。

“還有,謝謝你對沈氏的援助,那筆款項,清臣會通過私人賬戶返還,不過請你寬限他一些時間。”

“不用了,是我決策失敗,責任在我。”

“不是的,”語林急忙否定:“是我錯怪了你,你從未做過對沈氏不利的事情。我全都了解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還,”他眉目安靜,認真地說:“你不是說,是因為喜歡你,才要我幫你麽?所以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的確……”

他的確喜歡著她。這句話,他沒有說下去,語林卻是懂的,她又痛又急,絞盡腦汁想要斷絕他的念想。

在回憶中沈醉的葉嘉言,唇畔掠過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凝望著語林,目光清透柔和,緩緩道:“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我很快樂,謝謝你,語林。”

“我不需要,”語林忍受不住地提高聲音。她註視著他,滿面冷漠,聲音顫抖著,話說得又快又急。

“我從未喜歡過你。之所以和你在一起,是因為……因為我嫉妒溪語。清臣和我分手,我生不如死,才趁機介入你和溪語之間,我在她面前說喜歡你,要和你在一起,都只是在騙你。今生今世,我只愛清臣一個人,也只願意和他結婚。所以,無論你付出什麽,我都不稀罕,更不需要。請你不要再浪費時間和感情在我身上,我非但不領情,還會感到困擾……”

一股腦兒背完臺詞,語林只覺舌頭打結,牙關發顫,渾身都在戰栗。她恐怕自己支撐不住多久,低眉斂目,忙忙走到他跟前,扯下頸間的項鏈,遞過去:“其它東西,我已經打包好寄送出去了,很快可以收到。這……這是“海洋之星”的項鏈,太過珍貴,得當面還你。”

知道他不會接,語林只能拉過他的手掌,硬塞給他。

他的手冰冷徹骨,猶在微微發抖,語林才觸摸到他的指尖,不由又驚又怕。微一錯神間,葉嘉言已經避開她的手指,清清冷冷道:“別碰我……”

沙啞得不成音調的話語,才說完,他已經受不住。側過身子,擡手握拳,擋在唇邊,低聲而壓抑地咳嗽起來。

語林滿面驚惶,下意識上前去扶他,卻被他擡手擋落。葉嘉言勉強穩住氣息,一眼不再看她,疏遠而禮貌地說:“我沒事……”

海藍色的鉆石項鏈,從指間滑落,跌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響動。下一刻,門開了又關,屋內又徹底歸於沈寂。

幹凈透明的陽光,折射過玻璃窗,斜照進來。清光籠罩下的形容,如美玉生輝,又像水墨細細勾勒而出的一幅絕世名畫。

原來,他自以為此生最寶貴的回憶,不過是一場笑話;原來,他不能縱容自己繼續喜歡她;原來,他還是一無所有。

光芒流轉,定格之處,眉目如畫。枯寂的眼神,兩行清淚,緩緩從眼中滑落,晶瑩剔透,淚落無聲,無影無蹤……

情況壞得不能再壞,也就日漸轉好……

起初,沈含英自然欣喜,時常當面提起語林,誇她聰慧乖巧。直到這一日飯桌上,蘇青碰巧在座,葉錦書剛起頭,她急忙使眼色阻止。葉錦書莫名其妙,不禁看向對面的男子。

那人長睫垂落,正“專心致志”地用飯。片刻後,方才感覺到註視的目光。他慢條斯理擱下碗筷,揚起眼睛,淡然說道:“我和她已經分手了。姑姑,您以後不要當著溪語的面說這些。畢竟――,我和溪語正在交往,溪語聽見會感到難堪。”

語驚四座。葉錦書不可置信道:“你和語林,哦不,你和張小姐,你們……?”

“哥哥怎麽可以喜歡上那位張小姐?怎麽會?”蘇青搶先表達不滿:“即便沒有語林,還有曉曉呀,她對你可是真心實意的。”

“青青,”葉錦書不悅地訓責:“怎麽越大越不懂分寸,聽你哥哥講話。”

這時候,桌上唯一沒有出聲的葉靖華,停了筷子,註意地聽著。

“其實沒有什麽,”葉嘉言眉目從容,清清楚楚地說:“她有了身孕。而我,需要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有好長一會兒,屋內鴉雀無聲,每個人似乎都陷入沈思。

“哥哥會和張小姐結婚麽?”

不確定的聲音,打破僵局,卻是蘇青。餘下兩人也隨之把目光集中過去。

瞬息的迷惘和遲疑過後,葉嘉言平靜地“嗯”了一聲:“我會盡快安排婚禮。”

葉錦書一籌莫展,求助的眼光看向身旁的哥哥。

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是葉靖華從小最重要的教導之一。如今他的孩子牢記於心,並付諸實際。按道理,是該獲得讚許的,可葉靖華此時卻眉頭深鎖,神情凝重。直到離席,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婚禮的籌備交給了餘謙。他平靜地接受了任務,並立即提出一些設想供葉嘉言參考。

“先按你的想法去辦,擬出幾份策劃案,送給溪語定奪,最終以她的意見為準。”

用處理公事的方法來對待終身大事,聽來似乎不妥。可他坦然自若的神情,又讓餘謙恍惚覺得,這樣的葉嘉言,很是熟悉。是了,在那人出現以前,不困於情,不亂於心,以工作為重,是他一貫的作派。

那位唐小姐,大約是他命中的劫數,她折磨得他夠了,終於放過他。可他是否肯放過自己,迷途知返,可又另當別論。

臨出辦公室,餘謙又偷偷觀察葉嘉言幾眼,還未探究出他是否餘情未了的蛛絲馬跡,已經被他發覺。

“還有問題麽?”他端坐桌後,註意力仍在文件上。

“那倒沒有,”餘謙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這是你想要的麽?”

雖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餘謙卻知道他能明白。果然,葉嘉言終於擡起眼睛,正視著他:“我要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需要我的人絕望。”

餘謙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他是認真的,他已經做出選擇,要和張溪語結婚,接受未知的將來。

“那好。”餘謙理解地說:“婚禮由我經辦,你放心,絕出不了差錯。”

葉嘉言微微一笑:“謝謝你。”

餘謙也淡淡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靜默的空氣中,葉嘉言擡手扶額,修長好看的手指輕捏眉心,神情疲累不堪。

他本想小憩片時,後來卻不知不覺伏在桌上睡著了。夜幕降臨,凜冽的寒風,從半開的窗子吹進來,拂亂他色澤如黑緞的額發。

張溪語到來時,天色已經全黑。打開門,借著室外微光,一抹清雅華貴的剪影映入眼簾。

果然在這裏。今晚是一家團聚的日子,他大約是又忘了。張溪語無奈地嘆息一回,心頭泛濫起難言的酸楚。

按亮壁燈,她慢慢走到他近旁。他眉眼沈靜,猶熟睡未覺。張溪語俯低身子,靜靜凝視他。幹凈英秀的面容,眉目如畫,一如初見般讓她怦然心動。

一陣風過,寒意侵襲而來。張溪語走過去關上窗子,再回身,他已經睜開眼睛,睡意未消,清澈的眼神,無辜而懵懂。

張溪語的眼神變得溫柔,走近前去,在他身旁坐下,含笑說:“爸爸和姑姑已經到家了,我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說著,白玉般的纖手擡起,輕柔地為他撥開遮住眼瞼的碎發。

即使有過那般親密結合的一晚,對於她的觸碰,他仍會不自在。只是,他不能讓自己拒絕。

為他理好頭發後,張溪語盈盈微笑:“我們回家吧,別讓他們擔心。”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葉嘉言神色溫和地說:“以後若我忘記了,打電話給我就好。懷孕很辛苦,別勞累自己,養好身體最重要。”

張溪語楞了楞,明白過來,如常地笑著點頭說好。

葉家別墅。例行的團聚晚餐結束後,張溪語起身幫忙收拾碗筷,早已被葉錦書攔住。

“懷著孩子應該多休息,”葉錦書神情關切,柔聲說:“其它的事情有我和阿姨,你只管上樓歇著,燕窩一會兒就燉好了,我讓嘉言給你端上去。”

張溪語只好依從。眸光轉動間,他已經過來了,握住她的手,陪她上樓。

房間就在葉嘉言房間隔壁。搬來第一天,葉錦書原本吩咐工人把行李安置在葉嘉言房中,卻被張溪語婉拒,只因她瞧見他聽見這話時,神情中不自覺流露出的僵硬。

她愛他,可她不願如此委曲求全,她要他心甘情願地接納她成為他的妻子,與他共度一生。

葉嘉言一直把張溪語送到臥室裏,又去端來燕窩湯,倒在碗中,遞到她手裏。

張溪語其實不餓,可是有他在身邊陪著,她心中喜悅,胃口比平常要好,一點點吃完了。

他將空碗接過,遞給她紙巾。起身放好碗勺,端起托盤。像往常那樣對她說“早點休息”,便要離開了。

“嘉言……”張溪語撒嬌似地柔聲輕喚。

葉嘉言不得不停下來,剛要轉身,已被她從身後抱住。

“不早了,你該休息了。”他溫文爾雅地說。

她靠得他更緊了,問道:“嘉言,你是不是很喜歡孩子?”

他語氣仍然溫和,回答她:“孩子是命運的恩賜,我自然歡喜。”

張溪語緊緊抱住他,嬌聲細語:“那我們以後要生兩個孩子,一個像你,一個像我,好不好?”

冗長的沈默,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心慌意亂之際。

“好。”他的聲音輕若雲煙,卻又真實可感。

張溪語眼睛濕潤,久久地抱著他,只願一生一世不分開。

轉眼又到年末。

除夕那日,下了很大的雪。吃完團圓飯,長日無聊,葉錦書提議去逛花市,挑幾盆水仙回來觀賞,張溪語欣然隨行。

葉嘉言是不能不去的,順便臨時代替休假的司機。從郊外開往市區的路上,路面積雪均已掃凈。自車窗外看去,漫山遍野白雪皚皚,空曠寧靜。

“一會兒買好花,咱們去商場吧,逛逛母嬰店。”葉錦書目光落在張溪語平坦的小腹上,笑容可掬。

張溪語神色羞窘,紅著臉說:“現在還早,等過段時間也……也不遲。”

葉錦書握起她的手,笑瞇瞇地說:“先去熟悉一下環境,現在小寶寶的東西別提多可愛了。我當媽媽那會兒還沒有母嬰專賣店。後來孩子長大了,也就再沒機會。所以啊,我一心盼望青青和嘉言快點有孩子,我也好一償夙願。”

說著擡頭沖駕駛座的人笑問:“嘉言,你說對不對?”

張溪語也註意地看過去,只聽他溫言道:“也好。”

節日裏的花市,人來人往,喜慶熱鬧。葉錦書走在前面,張溪語則挽著葉嘉言跟隨在後。一路走走停停,目光所及,花木繁盛,芬芳撲鼻,令人目不暇接。

葉錦書相中了一家店,正要進去選購,迎面撞見兩人從裏面出來。

語林的媽媽和葉錦書雖是舊友,此時面對面相見,都覺有口難言,唯有微笑而已。

哥哥唐文安卻冷眼瞧著後面的葉嘉言。聽見媽媽喚他,只說:“媽媽,我一會兒就跟上來。”

媽媽只好先行一步。經過葉嘉言身邊時,他頷首致意,彬彬有禮地說:“您慢走。”

“哎,好……”媽媽和藹地對他微笑,心中不免讚嘆一回。

“溪語,你陪我進去挑選好麽?”葉錦書適時地開口。張溪語自然明白,忙含笑答應。

只剩唐文安和葉嘉言兩人。進入一間咖啡館,落座後,四目相對,一個神色郁結,一個心不在焉。

“聽說你要結婚了,什麽時候?”

唐文安目光審視,面無表情地開口。

“農歷下個月十五。”葉嘉言輕描淡寫回答。

正月十五?唐文安輕聲反問,忽然想起什麽,脫口說道:“那不是和林林同一天。”

葉嘉言默然無聲,清淡的眉眼,並無意外之色。

唐文安並不在既定的事實上糾結,轉入正題。

“你是真心要和溪語結婚麽?”他一本正經地問。

葉嘉言淡定如初,回答:“婚期已定,自然是真的,你又何必多問。”

唐文安冷笑:“別和我咬文嚼字,我知道你不愛她。以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孤傲。愛而不得,你是寧願孤獨終老,也絕不肯退而求其次的。其中必定另有緣故”

“她懷孕了。”葉嘉言並不隱瞞。

唐文安倒吸一口冷氣,短暫失神後,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痛心。

好容易平覆情緒,唐文安面色隱忍,冷冷睨著葉嘉言:“既然如此,你好好待她,不要三心二意。我那傻妹妹,有清臣在,我很放心。和你在一起,我看她沒有一天開懷過,眼看婚禮在即,又無端生了一場病。”

唐文安義憤難平,瞟了一眼自己的老友。相貌自是極好的,可他看慣了也就不覺得稀奇。要說缺點倒有不少,頭一件,表情是萬年如一的沈穩疏淡,不茍言笑,不說話的時候更是清冷內斂,難以親近。性子更加不討人喜歡,表面溫潤謙和,骨子裏卻孤高自許。

“也不知我到底哪裏不如你,”唐文安沒好氣地自我挖苦:“論皮相,你固然略勝我一籌;論才幹,咱倆各有專長;論性格,我可比你開朗太多。可事實卻是,我哪怕把心掏出來給她,她也不肯回頭看我一眼,而你……”

唐文安不再說下去,冷冷地閉上嘴。

“是啊,我是哪裏不如他……”

輕若囈語的一句話,仿若浸在濃霧之中,氣息孤獨而脆弱。

“你說什麽?”唐文安沒有聽清,疑惑道。

他卻已經清醒,神色如常地問:“她如今可全好了?”

唐文安反應不及,楞楞道:“什麽?”

葉嘉言淡定地瞧他一眼,眼神不輕不重。一句解釋沒有,唐文安卻明白了。

“算……算是好了吧。”唐文安面露沈吟,又補充說:“應該不會影響婚禮。”

葉嘉言淡淡“嗯”一聲:“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正要起身,唐文安忽然道:“婚禮那天我就不到了,祝你……你們……”

“謝謝。”

葉嘉言適時截斷唐文安的話,免得他難過。然後,倆人在咖啡館門前分手,各自離去。

天色已晚,又飄起了細雪,母嬰店終於沒有去成。

回程的車上,葉錦書柔聲安慰:“沒關系,溪語,等辦完你和嘉言的婚禮,咱們日日有空閑去逛。”

同樣又囑咐前面的男子:“嘉言,你同樣要陪伴溪語,照顧好她和寶寶。”

可是這一次,他的心被感情操縱著,無法動用理智作任何回應。

因為睡眠淺,葉嘉言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這一晚,或許是太過思念,他竟然夢見了她。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葉嘉言身著家居服,坐在床沿,凝望著沈睡中的語林。

只要能這樣看著她,守著她,他心中已是繁花似錦,歲月安寧。他不知不覺沈醉,甚至希望她慢點醒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亮了語林秀美瑩潤臉龐,黛眉櫻唇,膚光如雪。尚未清醒,唇角輕揚,笑容已盈盈漾開。及至睜開眼睛,明亮水潤的雙眸,瞳仁烏黑,顧盼生輝。

坐起身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纖長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地盯著他看,睡意迷糊,純真又可愛。

“嘉言,”認清楚是他,語林嫣然一笑,甜如楓糖。

“嘉言,”她握起他的雙手,笑盈盈地瞅著他,認真而孩子氣地說:“我喜歡你。”

他面色一怔,有些無措地註視著她的眼睛。而後,清朗而溫柔地笑了:“我也喜歡你。”

語林容光煥發,笑瞇瞇道:“那我們在一起一輩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好不好?”

他眉眼含笑,目光專註地凝視著她,輕緩而鄭重地點了點頭。

語林開心得笑起來,眉眼彎彎,齒如編貝,明媚清甜。她揚起雙臂,興高采烈地俯身抱住他。

他含笑擁她入懷,俊容舒展,雙眸明湛澄靜,眼神深處卻是流光溢彩,藏著不自知的快樂和滿足。

他們心無旁騖地抱著彼此,滿面含笑,好似變成了無憂無慮的孩童。

他知道這只是夢,但他告訴自己,不要醒來……

可是,但凡是夢,終究會醒。沈迷夢境的結果,是清醒後沒頂的悲涼。

醒來仍是長夜漫漫。床頭的燈開著,葉嘉言定了定神,卻見張溪語坐在床畔,神色間的悲傷若隱若現。

面色如常地坐起身,葉嘉言溫和地說:“你來了,為了什麽事?”

張溪語俯身摟住他的脖頸,緊緊依偎在他肩頭,低聲呢喃:“嘉言,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

良久,清霧般的聲音飄入耳中:“如果說,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包括你,你可仍願與我結婚?”

一顆心又痛又恨,可她不肯死心,執拗地說:“不會的,我們結婚後,一定會幸福的。縱然你不愛我,可是……可是我們還是會美滿一生。”

或許會的吧,畢竟年深月久,習慣之後,也就無所謂愛與不愛。

第一次,他擡起手臂,主動回抱她,平靜地說:“那我們結婚吧。”

這就是他對她的承諾。

沒有想象中的喜極而泣,張溪語緩緩從他懷中起身。一雙明眸,似喜非喜,哀怨含情地凝視他。

可是他的心不在她身上,連帶他的眼睛,也是空的。

張溪語眼中浮現不甘心的淚光,仿佛和自己賭氣一般,她俯身吻上他。

柔若無骨的雙手,緊攬在他頸間。她吻住他的唇片,幽怨癡心的目光,一直深深凝視他。

他的眼中閃過掙紮,痛苦和絕望,如同亙古黑夜中偶然一現的火花。到最後,統統歸於死寂。閉上雙眼,一聲嘆息逸出喉間的同時,他開始回應她的親吻。

這一次,他沒有醉酒,沒有把她當成他深愛的女子。他真真切切地吻著她,當她軟軟的舌探入他的口中,他遲疑了。可是不過轉瞬,仿佛為了證明什麽,他反客為主,更加深入灼熱地回吻她。

唇齒相依,綿長熱情。一個在自我麻醉,他是愛自己的;一個在自我求證,他不是非“她”不可。

他們間不容發地摟抱在一起,吻得難解難分,情/欲的氣息,隔著彼此薄薄的衣衫,在周身彌漫。

他的心給不了她,所以他在用身體來彌補她,和她做/愛……

意亂情迷的張溪語,腦中掠過這個念頭。

可是,她舍得放開他麽?

意志雖在掙紮,身體早已欲罷不能。她越發緊密地貼近他,十指纖柔,沿著他身體的線條摸索著,一路滑落至腰間,手指靈巧地解開他的衣帶。

他結實的胸膛,炙熱如火;他的氣息,又是那樣清朗高雅。這一切,都讓張溪語癡迷貪戀。如果能一輩子占有這個懷抱,即便犧牲愛情,她也無所畏懼。

生平第一次,張溪語心甘情願認輸。即使他不愛她,她也要成為他的女人。

他綿密的親吻,已經流連至她優美纖長的脖頸處。她熱情的雙唇,同樣戀戀不舍地親吻著他的肌膚。

今晚過後,他就只屬於她了,從此後,朝朝暮暮,她和他,朝夕相見,同坐同息,那該是多麽幸福。

正這麽想著,脖子處的親吻突然停住,仿佛一支曲子即將彈到高/潮,琴弦崩斷。她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很快,他的手離開了,氣息淡去,又剩下她獨自一人。

張溪語的心開始劇烈顫抖,他這是……

她咬緊牙關,竭盡全力之後,若無其事地睜開眼睛。他面如死灰,眼中是不能自拔的痛苦。

這一刻,張溪語徹底明白,他決定與她結婚這件事情,是真的;他曾強迫自己愛她,可是失敗了,這也是真的。

朦朧的光線中,彼此衣衫半褪,可即便是如此暧昧的姿態,也已再無死灰覆燃的可能。

張溪語漠然地拉起衣襟,系好腰帶。而後擡眸,目視葉嘉言。

他額頭沁汗,迷蒙渙散的眼神,落在虛空中,神情失魂落魄。

原來,他的痛苦並不比自己少,確認了這一點,張溪語竟不知該恨他,還是該可憐他。

“我回去了,你要好好休息。”

雖是這樣囑咐,但她知道他做不到,她還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安穩睡過一覺了。

他仍舊失神地望著別處,雖然點了點頭,但顯然並未明白她在說什麽。

臨出門,他忽然輕聲說:“對不起。”

張溪語苦笑了一下:“你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了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幾場大雪過後,天就晴了。正月十五這一天,恰逢立春。

因為突如其來的風寒,語林心安理得地待在家中,足不出戶。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深夜,萬籟俱寂的時候,她躺在床上,聽著呼呼刮過的北風,細數著樹木的枯枝被積雪壓斷第幾條,不知不覺,一夜又過去了。

只是,她從不肯開窗看一眼。她告訴自己,她再也不喜歡下雪了。她要把那些悲傷的人和事,統統忘記,努力做到讓自己幸福,也讓身邊人幸福。

錯過了大雪紛飛,終於迎來晴空萬裏。從婚車上下來,燦爛的陽光明亮溫暖,籠罩全身,如影隨形。天氣微冷,卻已有初春的味道。

積雪融化後的山丘,依舊一片荒蕪,道旁的小草卻已三三兩兩抽出新芽。

春暖花開的日子,眼看也就到了。

語林唇邊掠過一抹重獲新生的微笑,對走到她面前的男子伸出手去,輕輕挽住他的臂彎。

舉行婚禮的地點,選在了一所私人山莊。清晨,空氣幹凈而清鮮,燦爛的陽光利劍一般,透過層層枝葉,照在庭院中。園中草木扶疏,猶帶露水的葉子,陽光下顯得更加蒼翠。

不遠處的工作人員正在對場地進行最後一輪的布置。沈清臣攜著語林的手,繞過鮮花夾道的蜿蜒小路,來到臨時休息室。

休息室是一間玻璃蓋成的陽光房。屋內溫度宜人,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時鮮花卉。語林面向陽光,閉目深深呼吸,淡雅芬芳的花香沁人心脾,聞之不覺精神大振,心曠神怡。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轉身看向沈清臣。

他正出神地凝望著她,目光眷戀不舍,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

語林面露羞澀,微笑垂眸,不自信地囁嚅:“不夠完美的新娘,清臣可會嫌棄?”

沈清臣微微失笑,目光在她如珠似玉的面容上流轉,半晌,黯然輕嘆:“我只怕有人來搶婚,而我……”

而他更害怕的是,他舍不得放開她。

語林的神色微不可覺地斂了斂,而後板起臉,斜睨著沈清臣,佯裝生氣道:“你答應要和我結婚的,是不是想反悔,嗯?”

話才說完,已被他一把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千言萬語,他說不出口,只是用力抱緊她。

語林呼吸不暢,卻任由他抱著。擡臂回抱住他,她盈盈淺笑,一本正經地叮嚀:“總之,我賴定你了,你不可以不要我哦。”

溫柔而嬌蠻的語氣,那樣篤定不疑。他很想答應她,可是,他更想要她得到幸福。

他們相擁良久,直到電話打來好幾遍,催促新郎就位,他才離開。

婚禮開始了。莊重悠揚的音樂聲回蕩在耳邊,粉色的花瓣從半空飄飄灑灑。身著一襲純白典雅的婚紗,語林手捧花束,挽著爸爸的胳膊,一步步走得緩慢而認真。

不長的一段路,她恍惚覺得自己走了很久。整個過程,世界仿若變成無聲的,往事一幕幕,在腦中循環播放。畫面中的自己,讓她不敢相認。

如果,她愛上了他,清臣該怎麽辦?清瑜已經不在了,他一個人,如此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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