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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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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唯安再遇到薛巖是三月初。

短短兩周時間,已經完全換了季節。

天氣漸暖,日照時間一天天變長,路邊的柳樹悄悄抽芽。

麗康醫院二樓病房有個天臺花園,花壇裏種著幾棵桃樹,枝條上一顆顆嫩黃綠色小苞蕾,不知道是葉蕾還是花蕾。

老唐坐在石凳上抽著煙和李唯安聊天,還在為她沒完成MIT的學業痛心疾首,“我可是一直堅信你是能得諾貝爾數學獎的人啊!”

李唯安悶笑,“哪有什麽諾貝爾數學獎。”

“可見你不刷微博。都接不上梗。”

老唐最近這兩周狀態比之前好,他把這種好轉歸功於他能偷偷抽點煙了。

他吞雲吐霧,無比珍惜和陶醉地享受那支煙,“我說真的,唯安,錢什麽時候都賺不夠,賺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念書吧。你當年那麽喜歡數學,又有天賦,你現在這工作……聽著挺厲害,其實意義不大。”

李唯安不同意,“怎麽可能意義不大?你看什麽電視劇電影綜藝,這些節目由誰來演,演什麽,在第幾集死,都是我在幕後決策。還有,我和一個農業組織合作過,再過幾年,你吃的糧食,都是根據我的數據模型篩選出的種子種出來的。”

“這麽厲害?”

“當然了。我收集農場當地的氣候、土壤數據,再和生物學家們合作,選出最適宜的物種,改良基因,造出更能適應環境的種子。”

“那麽你還是在造福人類了?那當初在我辦公室說的豪言壯語都實現了啊!”

李唯安正咬著嘴唇笑,忽然察覺背後有人在看她。

她剛要回頭——

一個低沈的男聲說:“唐老師。”

這聲音讓她一瞬間僵住。

像有一根無形的針,把她從頭頂鎮住。

毫無來由的,她突然覺得不管是頭頸四肢還是指尖眼珠,全都不屬於自己。分毫都動不了。

韋嘉珩曾說過,他和她是這世界上最偉大的傀儡師,那些最有錢的大佬、最有影響力的明星、手握核彈按鈕的政要都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傀儡,他們拉一拉線,這些傀儡就手舞足蹈。

可此刻,她忽覺冥冥之中也有人用無形無跡的線操控著她,可一直以來操縱她的這位傀儡師突然離開了,那些控制她眉眼手腳的絲線垂在地上,她也就此喪失行動的能力。

她呆怔怔看著容朗走到他們面前,坐下,和唐老師交談。

她眼裏所見耳中所聞都是他,可又覺得眼前一切極不真實。雖然已經在屏幕上見過他許多次,可真人來到眼前,她不由自主將記憶裏那個少年和眼前這年輕男人相比,驚訝發現,他長高了那麽多,他肩膀比從前寬了那麽多……

她呆呆看著他,恍惚中突然想到,她現在這樣子,不正是個無人搭理、呆若木雞的木偶麽?可誰知道木偶發呆時心裏在想什麽?

轉念一想,她又記起一次語文考試之後,容朗跟她講過呆若木雞的典故,這詞原先可不是貶義詞。

李唯安臉上露出一絲有點怪異的苦笑。

啊,回來了,那位突然離她而去的傀儡師回來了,她又可以動了。發條重新上緊,齒輪哢哢作響,心臟重新跳動,血液泵回四肢肌肉。

她站起來,盡量平靜地和唐老師道別,“我……先走了。”

唐老師目光在她和容朗之間一轉,“噢。行!你去忙你的吧,改天再來。”

李唯安走遠了,老唐才重重咳一聲,問容朗,“去年去了北極冰山,這回連南美叢林也去過了,還放不下,想不開?”

容朗臉上忽然現出一種孩子氣的委屈,眼神氣苦。

老唐一看,這還有什麽疑問啊,“那快去追她呀!”

容朗杵在原地不動。像是在和自己賭氣。

老唐彈彈手裏香煙,煙灰簌簌落下,“搞什麽啊?未成年的時候一個個覺得自己可以為愛赴湯蹈火,拉都拉不住,長大了一個比一個慫。”

容朗還是不動,可是眼睛早就紅了,下頜線輕輕顫抖一下。

老唐又說,“你那時候是怎麽跟我和金老師說的?道阻且長,百折不回。還有什麽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從住院部二樓到停車庫有一條空中走廊,大概900米,成年人平均步速是每秒1.5米。你自己算算,她走出去要多久。去吧,沒有百折,更沒有山海!”

容朗轉身飛快向外跑,嚇得一個正走過來的護士驚叫著閃到一邊。

那真是只有幾分鐘的路。

他追出去,剛好看到通向車庫的電梯門在她身後合攏,電梯下行。

容朗飛奔過去,想也不想推開電梯一側的門,順著步梯一路向下狂奔。

他推開樓梯底層那扇門,李唯安正站在不遠處一輛奧迪車旁邊拉開車門。

“李唯安——”他的聲音在地下車庫裏回蕩。

她回過頭。仍然是面無表情。和當初一樣。只是五官輪廓隨著年齡增長愈加立體,眉目深刻。

他一步步走過來,終於走到和她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不,是一擡手就能碰到她的距離,他卻再也不能向前前進哪怕一厘米了。

這個距離已經是容朗的極限。

他花了十幾年時間,卻只走到了這裏。

容朗的眼眶突然發熱,唐老師說的沒錯,不管是去過南美的叢林,還是北極的冰山,他始終放不下。

李唯安唇上一點口紅也沒塗,一絲不茍抿著。她望著他,眉心微蹙了蹙,“什麽事?”

容朗不可置信。

她竟然可以一臉平靜,她竟然會這麽問!就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不過是兩個一度認識的人再度重逢,仿佛她欠他的,只是一個招呼,一聲寒暄。

這一刻,當年的不告而別終於有了解釋:她根本不在乎。

容朗像是誤食了一大勺芥末,一股熱氣從他心口直沖到腦門,鼻酸眼辣。他猜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因為她臉色煞白,還向後退縮了一步。

難道說,他們的相識,一起經歷的那些事——初雪時第一次相擁,仲夏夜裏的相視……所有感動、心跳、沈吟至今的美好,全不過他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

藏在他心底這麽多年的那股氣終於在此刻炸了,他沖她喊道:“你到底是誰?你連名字都換了!你到底是李唯安還是Vivian Leighton”

她雙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那雙淺棕色眼睛裏的神情一如當年,看似清澈,實則不可捉摸。

容朗忽然感到悲傷。

他曾將一些李唯安令他覺得古怪的行為告訴他的心理醫生,想要從一個完全客觀的人的角度猜測她不告而別的原因,醫生的推論是,她極有可能是位亞斯伯格癥患者。這類人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或者說,他們不能理解他人的情緒,因此常會做出在常人看來不合常理的反應,他們更專註於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因此常常能成為某一領域的專家。

他看著她,絕望而無助。

這時,車庫中已經有人發現了容朗,向他們看來,提起他的名字。

他只能轉身快步離開。他知道自己再站著不動,恐怕會有更失態的舉動。

李唯安看著樓梯間那扇門在他身後合攏,一動不動。

很快,他的腳步聲也消失了。

她打開車門,把包放在副駕駛座上,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開出車庫。

車開出醫院不久,她不得不把車停在綠化帶和行人步行的便道之間。

她抓了一把面巾紙捂在眼睛上。

眼淚來的又急又兇,鼻子噎的無法呼氣,她張嘴吸氣,喉嚨卻發出一陣嗚咽聲,像是胸口藏了只被痛打的小狗,驚痛之下要從喉管裏跳出來。

她想起剛才容朗看著她那種又失望又痛恨的目光,一聲嚎啕就那麽從胸口直沖出來,她趕快把右手握成拳塞在兩排牙齒之間,用力咬住,不讓自己再哭出聲。

他恨她!

他恨她!

他怎麽能不恨她呢?

這不是她早就應該知道的事嗎?

那為什麽還會覺得難受?

她想起他剛才臉上的表情,那種混雜懊惱、痛恨、不甘、不解的眼神,心口一陣炙痛,不由抓著胸口一陣陣哆嗦,喉嚨和鼻腔發出一連串抽氣聲。

有人突然敲了敲車窗,李唯安嚇得一抖,轉頭一看,是位交警,路邊停著帶警徽的摩托車。

她胡亂擦擦臉,降下車窗。

那年輕的交警見了她,楞了一下,“女士,這裏不能停車。”

李唯安抽著氣兒,斷斷續續地時候,“對不起。我……這就……開走。”

交警本來是想提醒下車主這裏不能停車,可看到車主是個哭得聲斷氣咽的年輕姑娘,又覺得放她走才更不安全。

“請您把車靠到行人便道邊上,出示您的駕駛證。”

李唯安無奈,只好把車停到一邊,拿了駕駛證給他。

交警看看駕駛證上的照片,再看看她,她還是止不住地抽氣兒,眼淚在眼裏轉來轉去。

“您需要幫助麽?”

她搖搖頭。

交警又問,“那……你要不要給朋友打個電話?”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搖著頭,“不用。我很好。”

交警正在遲疑,一輛小小的Smart車靠著便道停下,一個年輕男人先向車裏看了一眼,“唯安?你沒事吧?”

是薛巖。

李唯安搖搖頭,“我沒事。”

他招呼過她,又對交警笑,“請問——”

薛巖低聲和交警說了幾句話,那交警把駕駛證還給李唯安,對她笑笑走了。

李唯安這時已經平靜下來。她擦擦鼻子,重新發動車,對薛巖說了聲“謝謝”升起車窗離開。

薛巖一直開著那輛小□□art不緊不慢跟在後面,連跟著過了三四個路口,他閃了兩下車燈,似乎在說“沒事的話我要走了”,然後打了左轉燈。

李唯安知道他是怕她覺得尷尬。但其實,她根本不在乎他們這些人想什麽,對她有什麽看法。

她最在乎的人,總共不過那幾個。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樣?

不到三章見到了吧?

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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