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兩米多高的騎士歪了歪頭，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疼，只是停頓的動作和困惑的發語詞顯示，他大概正在艱難思索著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隊友的劍上。

這個動作是很有傳染性的。以圖特為標兵的所有銀甲騎士統一茫然回過頭，看著身後隊友不知道什麽時候弄破自己褲子的槍/劍/戰斧……

腦子轉了很久的圖特好像終於給自己兩百年沒動過的神經接上了線，他站了起來，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一腳踢開隊友的劍，向前挪了兩步，嚴肅地擡頭面對著拉爾斯：“西薩羅閣下？”

……怎麽可能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啊？！屁股後面還有很長的一條口子漏風呢！難道不疼嗎？！

大概是註意到所有人無言的詭異視線，圖特恍然大悟一樣摘下頭盔上的纓子，然後毫不在意堵住了鎧甲褲子上的縫，繼續嚴肅說：“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們都沒有實體，就算是受傷也不影響戰鬥。敵人在哪裏？是這個黑暗精靈，還是那個……”

圖特的目光停頓在黑騎士身上。從他們到達神座之前開始，這位前任黑暗神就沒怎麽說過話。他沈默地站在所有人之後，如同神座的陰影，千百年來寂靜地凝望著沈眠之所的一切。

“好久不見，圖特。”黑騎士平靜地說，“上一次還是兩百多年前的阿索斯高地上。”

一黑一白兩名騎士隔著空蕩蕩的石階沈沈對視著。同樣高大的身材，同樣密不透風的鎧甲，空氣好像突然凝滯住了一樣，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終於，圖特率先動了起來。他擡起手來抓了抓頭盔頂端禿掉的纓子，用絕對無辜的困惑語氣問道：“你是誰？”

黑騎士：“……”

“你不認識他嗎？”芮茵突然問道，“這可是前任黑暗之神瑟雷斯，身為戰神的騎士團，你們沒有與他戰鬥過嗎？”

“不記得了。”圖特爽朗地說，“這已經是個死去的人了。不過如果想要排除他，銀翼騎士團一定不惜一切代價為您做到。西薩羅夫人閣下，需要我下令嗎？”

……最後那個是個什麽稱呼啊！！！

黑騎士靜靜地站在原地，可能是無法忍受自己的主君被稱為“最討厭的戰神夫人”，也可能是一直被崇拜被恐懼被追捧的他完全沒有從“他不認識我”的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過了很久，他才慢慢走到墻角，蹲到了因為稱呼問題失意體前屈的芮茵面前。

“主君，我想回去了，可以嗎？”黑騎士懇切請求。

“咦？可是……”

“謝謝主君我告退了有事請繼續召喚我！”迅速說完，變成黑煙消失掉。

剩下冷場的一圈人，還有一個雙手捧臉沈浸在“夫人”夢幻稱呼裏的拉爾斯。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一刀戳死了黑暗之神心臟的圖特試探著開口：“西薩羅閣下？”

“嗯？”拉爾斯無比順暢地應下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否認。

“等等。”芮茵沈著臉迅速接上，她快步從角落裏走出來，不過幾次深呼吸的功夫，就又恢覆了冷臉女土匪的樣子。她伸出手來，護崽一樣把拉爾斯擋在身後，用不太友好的目光警惕地註視著圖特。

“芮茵？”拉爾斯奇怪地看著她。

芮茵沈聲說道：“你們不覺得，這個騎士團從頭到尾都太古怪了嗎？所有的騎士沒有實體，並且智商又……咳，總之，在沒有更加充分的證據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可是剛才聲音最大的人明明是你。”加拉哈德小聲說。

“是我剛才太武斷了。”芮茵痛快認錯，“只是戰神騎士團的藏身之所卻是黑暗之神帶領我們找到的，這件事讓我沒辦法完全放心。”

尤文納深思地看著芮茵：“我以為，你對莫爾多瓦是絕對信任的。”

“他在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殺掉了召喚他出來的亡靈法師。他是曾經的黑暗之神，戰鬥力比你們加起來都要高得多，外表詭異，死因不明，卻堅持要認我這個毫無力量的普通人為主君……尤文納，這樣的一個人，如果是你的話，會給予完全的信任嗎？”芮茵似笑非笑望著尤文納說道。

“也許他的確在面對我的時候表現出了絕對的無害，但是，我只堅信一件事——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理由的喜惡愛恨。”芮茵平靜地說，她轉過身來面對著圖特，“所以，如果不是敵人的話，請你能給出能讓我們坦誠相待的證據。”

沒有了黑騎士的襯托，這位高大威猛的銀甲騎士從裏到外都散發著無法抑制的呆滯氣息。圖特楞楞看著她，過了很久，才求救一樣轉向拉爾斯：“西薩羅閣下，應該怎麽回答？”

“這是你應該考慮的問題吧？”拉爾斯黑線。

圖特老實低頭：“可是您只教過我們戰鬥，說已經死了的人學太多也沒有用。”

“……”真是殘酷無情的神靈。

“等等，你說你們已經死了？”蘭達提尼突然說道，他血紅色的眼眸懷疑地瞇起來，“可是你們的身上並沒有任何亡靈的氣息。”

“我們並不是亡靈。”圖特說，“當我們在戰鬥中死亡時，是西薩羅大人用神聖魔法從死神那裏挽留了我們的靈魂。這是只有聖騎士才能施展的古老魔法——利用死者生前最重要的東西為媒介，讓他們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下去。我們不是鬼魂，不是亡靈，不是你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生物。我們只是銀翼騎士團。”

他在拉爾斯面前恭敬地半跪下來，這一次註意拉開了同身後隊友的距離，成功把動作做得帥氣又虔誠。

“我們不會受傷，不會死亡，只要我們還存在，就能一直戰鬥下去，這是您賦予我們的唯一意義。所以，西薩羅閣下，請允許我們跟隨在您的身邊，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就能如同兩百年前一樣，重新為您征戰天下。”

拉爾斯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可……可是，我只是一名見習騎士而已，並不是當初救了你們的戰神西薩羅……”

圖特聲音冷硬地回答：“我們只服從於西薩羅的神位，您是唯一被影之劍承認的主人，只要您沒有失去這個資格，我們就會永遠為您戰鬥下去。”

好像是所有能說的全部說完，這位沒學過太多東西的大個子垂下了頭，和身後沈默的隊友一起，老老實實站了回去。

“被神聖魔法挽留下來的靈魂麽……”芮茵思索著轉過頭去，“拉爾斯，你們騎士的教科書中講過這種魔法嗎？”

拉爾斯搖了搖頭：“不清楚，戰爭之前的事情，遺留下來的記錄並不多。不過，既然西薩羅是主神之一，也許他真的能做到也不一定。”

“並不是沒有可能的。”尤文納摸著下巴說，“在古代煉金術師的手記中，如果利用特殊的材料，的確可以讓死者的靈魂寄托在上面。但是這樣的寄托是很脆弱的，一旦這樣材料被破壞，死者將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

“最脆弱的東西啊……”芮茵陰暗地掃視著圖特的鎧甲，“這樣好了，你說過的吧，把你們的靈魂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是你生前最重要的東西，那麽，如果你願意把這樣東西交給我們保管的話，我們就相信你的話。”

圖特轉過身，喊道：“阿七，夫人說要你的東西，趕快拿過來！”

“……其他人的不算，只要你的就可以，怎麽樣，願意嗎？”

圖特久久站在原地，似乎是等著面前的女人主動心軟退卻，可是對方的厚臉皮顯然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到最後，銀甲騎士終於非常不情願地低了頭。

他脫下了頭盔，鎧甲之下果然什麽都沒有，圖特絲毫沒覺得不對勁地把手從脖子的洞裏伸進去，在胸腔部位摸了半天，掏出了一個灰撲撲的四方疙瘩。

“這是什麽？”芮茵遲疑著問。雖然是從胸口拿出來的“最重要的東西”，但是這個形狀……怎麽看都不像風幹的人類心臟。

“你要好好對待它。”圖特充滿不舍地看著手裏的四方塊，“這是我……生前最喜歡的枕頭，沒有了它，我夜裏總是睡不著覺。雖然已經不是人類了，可還是覺得有它才安心……”

面對這種“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芮茵突然覺得自己怎麽也下不去手接過來。

銀翼侍衛團長最後用他魂生的失眠換取了女魔頭的信任，同時贏得了跟在主子旁邊的榮譽。

“這麽一大群人我們要怎麽帶回去？”拉爾斯為難地看著把整個大廳都擠滿的騎士團。

“請不用擔心，閣下。作為戰神的騎士團，我們可以寄居在影之劍所創造出的夢境中。”圖特在拉爾斯面前行了個禮，“在您需要我們的時候，請隨時以戰神的名義呼喚我的名字。”

影之劍，傳說中可以破開夢境與現實界限的神器，甚至可以制造真實存在的夢境。雖然以拉爾斯現在的能力完全掌握還有些困難，但是創造出一個塞下一千多人的空間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

尤文納目不轉睛註視著一個個消失在大廳中的銀甲騎士，輕聲讚嘆著：“真是強大又方便的騎士團……擁有影之劍作為武器，狩月魔龍作為坐騎，現在又贏得了銀翼騎士團的效忠，我們的戰神使者，這一次可算真正實至名歸了呢，你說對嗎？”

芮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接腔。

“狩月魔龍……維吉亞才不是他的！”加拉哈德立刻抗議起來，“維吉亞是我的龍！我的！”

“你考慮過它的意見嗎？”尤文納善意地提醒著，“畢竟在大多數人眼中，比起白銀騎士，戰神使者才是最適合它的身份的主人吧？”

“我……我……”加拉哈德張口結舌，他低下頭來，看著從剛才就一直被他抱在懷裏的昏迷的粉紅球，臉上漸漸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我……我知道的啊！”加拉哈德像是要哭出來一樣說道，“拉爾斯才是最適合她的主人。我只是個白銀騎士而已……不，我總是在迷路，總是笨手笨腳，連她喜歡吃的東西都不能一直買給她，其實我根本……連白銀騎士都算不上！”

“可是，維吉亞是唯一承認我的家夥啊！你們知道嗎？在那個洞穴裏，當她親手指著我要我當她主人的時候，我高興得簡直要哭出來了……就算是這麽笨的一條龍，可是，她是唯一承認過我的家夥啊！”

加拉哈德用芮茵他們從不曾見過的惶惑神情看著拉爾斯：“拉爾斯，你是戰神使者，你已經有影之劍和騎士團了，所以把維吉亞讓給我好嗎？她這麽笨……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銀翼騎士團都是文盲來著……不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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