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傳送門，遲遲不肯打開另一頭。墨很害怕，可是基因把他牢牢固定在這裏等待命運，就像絲線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木偶。

終於，黑暗的前方出現了一道光門。

墨走兩步停一下，戰戰兢兢走出傳送門。他回到了龍人族的行星，殉情地前的空曠場所。他的面前站著很多手持火把的族人，還有一個白胡子老人。他們有著和他一樣的外表，可一個個看上去卻並不友好。墨小心地打量著他們，內心忐忑著他們要把他怎麽樣。

“MO，你沒有完成使命，是龍人族第一個被高級文明拒絕的獻祭者。”族長的口吻裏是遺憾。

“什麽獻祭者？”墨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吉恩只是一時生氣，他不是真的不要我。”

“他承認過你是他的配偶嗎？”

墨無法回答，記憶裏吉恩從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是他的配偶。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你嗎？”

墨也無法回答，不久之前吉恩還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魚人港。

“他有心儀的同類嗎？”

墨心痛了一下，又想起看到的那一幕。

“你現在還能說自己完成了使命？”族長的語氣漸漸冷漠。

墨無言以對。雖然不明白族長所謂的使命到底是什麽，可這樣的場面讓他連問的勇氣都沒有。

族長威嚴的聲音響起，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

“MO，你是被獻祭的族人。從被送進傳送門的那一刻起，你就背負著保護全族的責任。現在你辱命而歸，把所有族人置於被高級文明遷怒的危險中。”

墨聽著聽不懂的話，看著那些不友好的面孔，心中的不安在逐漸蔓延。他猛地轉過頭想回到傳送門裏，可身後的傳送門早已消失。

“從此刻起，你不能進入族人居住的森林，也不能進入殉情地。因為無論生與死，你都不配再做龍人族的成員。”族長說完指著殉情地邊界外的一處淺石洞，“那裏，是你唯一的歸宿。”

“不要……”墨拼命搖著頭。他還記得在那裏看到的那具冰冷僵硬的屍體，那是他自己的屍體。

“我要吉恩，我要回去！”墨跑到族長面前，抓著他的衣服哀求，“吉恩不會不要我，求求你讓我回去！”

族長看著他。他眼神裏的憐憫，在墨看來卻是無情。

“很遺憾我不能送你回去，因為高級文明已經宣布拒絕你。如果我把不受歡迎的人再送回去，惹怒了他們，誰都付不起這個責任。”

這時舉著火把的族人中開始有人高聲說話。

“他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保命，根本不顧族人死活！”

“當初怎麽選了他去，這不是給我們惹麻煩嗎？”

“難怪你的配偶不要你，就算族人也不會有人想要你！”

“對！我們也不歡迎你，離開我們的行星！”

族人們越說越激動，高高揮動著火把大聲譴責墨。墨害怕地趕緊松開族長，被同胞逼得一退再退，最終退到了石穴裏。族長深深嘆了一口氣，用同情的口吻向墨開了口。

“這裏是你唯一的歸宿。你看到了族人的怒火，如果你敢私自進入他們的居住地，應該知道下場是什麽。”

“我要回去。”墨鼓起最後的勇氣跪地哀求，“求求你送我回吉恩身邊，他從來不會真生我的氣，他不會的……”

“服從你的命運，MO。”族長說完，轉身帶領族人離開了空曠地。

火把的光亮漸漸消失，周圍變成了一片黑暗。參天大樹的輪廓，在夜間看來十分瘆人。一陣冷風吹過，夜間溫度在不斷下降，墨的體溫正在一點點接近自然環境的溫度。他把身體蜷縮在洞穴裏，膽怯地看著周圍黑暗冰冷的世界，他從沒這麽害怕過。

他哆哆嗦嗦地從衣兜裏拿出吉恩的小金像，把它捧到臉頰上摩挲，好像平日裏向他撒嬌一般。

“吉恩，墨想回大船……”

他喃喃地說著，眼淚一滴滴掉在小金像上。他想起愛開他玩笑的研究員，給他做肉幹的庫克，關心照顧他的羅德尼，還有吉恩。他好想回到他們中間，開心無憂地和他們生活在一起。MO從來不是他的名字，這裏也不是他的行星。他依賴留戀的港灣，此刻在遙不可及的某個地方。

“墨想回家……”

波波勒星，吉賽爾的家

吉恩坐在一層客廳裏，雙手捂著臉沈默了許久。他面前擺著通訊器，上面有一則來自羅德尼的消息，他也是剛剛才看到。

“傳送門的記錄顯示，墨跟著你去了波波勒星。請把他平安帶回來。”

這時吉恩的頭腦已經冷靜下來。他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可剛剛在震驚之餘卻把火氣都撒在墨身上，還對他說了重話。吉恩平靜了一下情緒，重新回到二層門口，打開了房間的門。然而走進房間才發現，屋裏已是空無一人。

“墨？！”

吉恩意外之餘開始到處尋找，櫃子裏、床底下、陽臺上。他又跑到一層，庭院，把整幢房子翻個底朝天，連樹上都沒放過，可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吉恩按耐不住焦急擔心，他跑出吉賽爾的家，開始挨家挨戶的敲門詢問。寂靜的小巷裏，一家接著一家的門燈亮起，不一會兒整條巷子都知道有個獸人走丟了。有好心的鄰人走出家門，幫助吉恩上街詢問。可是別說找到墨，連見過他的人都沒有。

就這樣過了不眠的一夜。

晚間，紅色巨星號

當傳送門的警報音響起，羅德尼第一個跑到機甲艙。然而，他只看到面帶疲憊的吉恩一個人的身影。

“艦長，墨呢？”羅德尼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吉恩沒說話。他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出傳送區域，坐在機甲修理用的高梯臺階上。他閉起眼睛手按著額頭，緩解整夜未眠的疲憊，同時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墨是不是走丟了？”羅德尼看出了什麽端倪，不敢大聲打擾他，卻又按捺不住擔心詢問。

“他觸發時間軸把吉賽爾傳走了。我沒忍住吼了他兩句，結果他人就不知去哪兒了。”吉恩口吻裏滿是後悔，“我找遍了附近的區域，沒人看到他。一個長著尾巴的獸人那麽顯眼，怎麽會沒人見到？”

羅德尼聽著他的描述，“他會不會不小心把自己也傳走了？”

吉恩沒說話，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一個又挑食、又怕冷、又不知道外界天高地厚的笨蛋，孤身在外恐怕連一天都堅持不住。是自己，寵得他無法獨立生存。也是自己，把他推出了保護範圍。如果墨出了什麽意外，吉恩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吉恩深深舒了一口氣，“母艦啟動傳送門登陸波波勒星，準備進行大規模搜索。就算他把自己傳到天涯海角……”

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他忽然想起上次在龍人族的行星上，墨一直在看著那個石洞。當時吉恩就覺得，他是預見到了什麽未來的事。

“打開追蹤儀，立刻定位龍人族行星的位置！”吉恩站起身命令道。

羅德尼明白了他的意思，“艦長是說墨在龍人族的行星上？我馬上去確認位置！”

吉恩看著羅德尼懷揣希望離開，心頭的陰雲卻無法驅散。因為他還記得上次墨在那裏駐足時的表情，如果他真在那裏，他看到的會是……

一個小時後，龍人族的行星

一道傳送門開啟，吉恩和羅德尼直接來到了殉情地附近。上次離開前，他們曾在這裏留下定位器。二人走出傳送門時，外面是陽光明媚的白天，附近樹林裏聽得到各種鳥語蟲鳴，和之前的寂靜無聲判若兩地。

“果然，上一次我們是被假象蒙蔽了。

吉恩掏出激光手-槍，向羅德尼示意提高警惕。二人迅速穿過一片林地，不遠處就是殉情地前的空曠場所。吉恩全速奔跑到殉情地邊界，來到石穴附近時卻逐漸緩慢了腳步。他的心跳因為緊張而加快，呼吸不自覺的錯拍，嘴裏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因為他看到淺淺石穴裏的一個身影，穿著他熟悉的衣服，卻躺在那裏不動彈。

吉恩的腳步逐漸艱難。來到距離還有三四十米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不敢再往前走。

“墨。”他鼓起勇氣喊了一句，聲音都在顫抖。

那個身影再也沒像平日裏一樣蹦起來，甩著尾巴跑向他，然後一頭紮進他的懷裏。他依舊平靜地躺在那裏，紋絲不動。

“墨……”吉恩的聲音裏變了音，視線開始被淚水模糊。

這時羅德尼才追上來到他身旁，還沒喘過來氣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幕。

“墨！”

羅德尼大叫一聲奔了過去，撲倒在石穴前抱起那個人。他拼命搖晃著他的身體，可那僵硬冰冷的身體沒有回應，那條愛抽打他的尾巴不再卷起。咣鐺一聲，他手上攥著的小金像掉在了地上。

吉恩站在那裏，看著掉在地上的金像，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羅德尼，和他懷裏緊抱的那個身體。耳邊如幻聽一般的，仿佛又響起他的聲音。

“吉恩抱！”

“吉恩，我餓了！”

“這是吉恩的窩！”

“吉恩？”

“吉恩！”

那一刻，他的時間好像也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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