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晗的笑容逐漸僵硬。她以為, 只要她偷偷把衣服放在儲物袋裏, 淩清宵就不會知道。隨後仙侍拿著她的卡結賬, 等事後洛晗把消費記錄一刪, 這件事就從沒有發生過。但是為什麽，仙侍問了出來？

她剛剛才說了自己只拿一件, 結果一眨眼就翻車。洛晗感覺到淩清宵看了她一眼，隨後雖然沒說話，但是洛晗總覺得他在忍笑。

人間不值得, 真的，這個世界已經不值得她留戀了。

仙侍本意是招攬生意，沒想到說出來後, 氣氛莫名尷尬起來。仙侍意識到不對，她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話了, 帶著些慌張問：“小仙嘴拙, 是不是冒犯了兩位仙長？”

“無妨。”淩清宵擡手, 示意仙侍不必驚慌。他是個很冷淡的人, 但是冷歸冷，對著侍者、小兵等人卻從不會呼呼喝喝。即便是對著一個陌生的、地位不如他的人，他也會聽對方說完後, 再接話。

淩清宵安撫了仙侍後，看向洛晗時，心中雖然覺得好笑，但是也沒有再表現出來，而是一派清冷沈著。他站起身, 仿佛什麽都沒發現一般，說：“接下來還要去看法器，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

洛晗點頭，順著這個臺階，飛快地跑下來。

兩人這次出來後沒有再拐入其他地方，徑直去了璇璣閣。璇璣閣是一座高達三層的華麗樓閣，占地廣闊，位置絕佳，客流從早到晚從不會斷絕，是天照城最出名的法器店。

這種地方的跑堂最識眼力勁，淩清宵和洛晗才剛剛走近，就立刻有文質彬彬的侍者走過來，熱情又不失冒犯地招待他們：“淩二公子，好久不見您來了。這位姑娘是第一次來璇璣閣吧？小仙還不曾見過，初次見面，若小仙有不周到之處，請姑娘海涵。”

洛晗真實地感受到什麽叫賓至如歸，什麽叫如沐春風。他們在俊俏侍者的陪同下跨過門檻，才一進門，洛晗就看到了熟人。

淩重煜和雲夢菡也在璇璣閣挑看法器，看樣子，是淩重煜陪著雲夢菡來挑選。璇璣閣占地廣闊，隨著樓層增高，法器越來越高檔，價錢也越來越貴。雲夢菡修為有限，她能使用的法器是最基礎的，全放在第一層。

此刻雲夢菡隨著侍者的講解，正一樣樣看法器。雲夢菡聽到身後有動靜，無意間回頭，竟然看到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雲夢菡楞住了，淩重煜見雲夢菡的神態不對勁，也跟著回頭，恰巧和淩清宵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兩人的視線一觸即分，隨後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仿佛對面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而雲夢菡看著淩清宵，有些失神。

自從那次在乾陽門驚鴻一瞥後，雲夢菡再也沒見過淩清宵。雲夢菡最開始還有些隱晦的期待，但是連著撲空好幾天後，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淩清宵，確實不是在等她。她實在太過自作多情了，那天淩清宵等待的人，想必是洛晗吧。

不知道後來，他們約定的時間到底是提前了還是推後了，反正之後，雲夢菡再也沒有在那個時間點，那個位置，看到過淩清宵。

其實門內每日都能聽到二公子的消息，可是，那些都和雲夢菡無關了。她知道淩清宵每日上午在飛雲臺練習法術，下午在藏書閣，風雨無阻，朝夕不改，準時的讓鐘山眾多弟子羞愧欲死。而淩清宵身邊，總會有另一個帶著幕籬的女子出現。

關於這位女子的身份，門內眾說紛紜。眾人打聽了許久，無人知道她的真容和身份，只知道她姓洛。還是這次公布排名，名單上出現“洛晗”這個全然陌生的名字，眾人才知道，原來，她單名一個晗字。

有人說洛晗是某個家族的大小姐，欲和鐘山聯姻，因為大少爺要和宿表小姐親上加親，所以這樁婚事只能落在二公子身上。二公子迫於家族壓力，才時刻帶著洛晗。

還有人說這位女子對二公子有救命之恩，挾恩求報；最離譜的說法甚至說洛晗是天庭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女，這其中涉及一些官場交易、灰色利益，二公子接到了大人物的任命，才貼身保護著她。

雲夢菡比別人知道的多一些，比如洛晗長得極其好看，她幕籬不離身並不是貌醜、不方便見人、私生女不能見光等原因，就是單純的，太好看了。

但是雲夢菡又仿佛沒多知道什麽，比如雲夢菡就不知，洛晗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何會出現在淩清宵身邊。家族聯姻，救命恩人，私生女，每種傳聞套入洛晗身上，好像都解釋的通。

今天雲夢菡從同門師姐口中才得知自己竟然被選為參戰之人，她先前完全沒想過自己會被選中，故而什麽都沒準備。現在突然得知她要去西洱彌海鎮壓混元獸，而且兩日後就要出發，頓時慌了神。而這時淩重煜發來傳訊符，主動說要帶她挑法器，這對雲夢菡來說簡直是救命稻草，雲夢菡立即同意了。

其實雲夢菡早就該換法器了，先前猰貐作亂的那一天，淩重煜就答應了陪雲夢菡挑法器，只不過他們還沒有下山，淩重煜就被宿飲月叫走了。後來雲夢菡在大門口遇到了猰貐，她被猰貐打傷，後面跟著養傷、冷戰等一系列事情，買法器徹底被耽擱下來。

淩重煜在她慌不擇路時伸來援手，讓雲夢菡非常感激，以致於她都忘了，這其實是淩重煜早就答應好的事情。

雲夢菡更不會知道，她突然被抽走參戰，也是淩重煜的手筆。

淩重煜帶著雲夢菡直接到了最大最繁華的璇璣閣，之後就叫來侍者，讓侍者給雲夢菡介紹法器，雲夢菡看上了哪樣，他來付錢就是。

雲夢菡艱難地分辨著每一樣法器優劣之處，還要判斷那一樣更適合她。她其實不太擅長這些，她的原型是草木，天生反應慢，記性差，讓她記住這麽多法器的特點和差別，其實有些難。但是淩重煜把她丟給侍者後就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不再管她了。

雲夢菡沒法，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來。這時候，她心裏不期然想起淩清宵。如果今日在場的是二公子，他決不會如此。

他決不會如此，那他會怎麽樣呢？雲夢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正在想著，忽然聽到外面有人來。她一回頭，就看到了自己想象中那個人，白衣如雪，纖塵不染，拾階而來。

雲夢菡楞住了。她的視線完全無法註意到別人，還是淩清宵回身讓了一下，雲夢菡才註意到洛晗也在淩清宵身邊。

雲夢菡心裏若有若無的泡沫頓時冷了下去。她意識到，聯姻，救命恩人，高位交易，或許每一個都是真的。

雲夢菡明明知道此刻她應該收回視線，專註於自己的法器，不要在眾人面前落了笑話，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她註意到他們兩人並肩從外面走來，並不像是偶遇，而像是一早就約好共同逛街。洛晗身上還換了套衣服，看樣式是儀鸞閣的，莫非，二公子還陪著洛晗試衣服？

這個想法冒出來後，雲夢菡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怎麽可能呢，二公子什麽時候會做這樣浪費時間的事情？但是各式各樣的細節不斷地刺進她的眼睛裏，鬧嚷嚷提醒著她，這是真的。

“姑娘？”侍者低聲呼喚，雲夢菡倏地回神，才發現她竟然一直盯著門口，許久沒有動彈。而這時，門檻處哪裏還有人。

雲夢菡自嘲地笑了笑，收回註意力，不敢去看淩重煜的臉色，低頭聽侍者繼續介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修仙者聽力太好的緣故，大堂另一邊的動靜不斷地傳過來。雲夢菡聽到一個如浮冰碎玉般的聲音響起：“你想要什麽類型的法器？”

“我也不知道。”

“那喜歡什麽樣的武器，刀槍劍戟，斧鉞勾叉，或者是鞭、鐧、綾？”

洛晗思考了一會，還是搖頭：“我都沒學過，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麽，擅長什麽。不過我想試試劍。”

洛晗雖然毫無習武基礎，但如果有機會，她第一個要學的一定是劍。尤其是洛晗親眼見過淩清宵執劍的氣勢，對劍法更加神往。

劍是眾兵之王，淩清宵自己就用劍，對於洛晗的這個要求自然無有不應。他點頭應下，說：“好。但是劍法非一日之功，在你學成之前還是得靠其他法器。”

這就涉及到洛晗盲區了，洛晗茫然，淩清宵見狀說道：“你適合遠戰型的，打打殺殺不適合你。”

侍者站在一邊，但是淩清宵都不需要侍者介紹，就準確地帶洛晗走到一片區域：“看看這些，你對哪個有興趣？”

這個櫃臺展示的都是一些遠攻型武器，比如鞭子、弓箭等。洛晗一樣樣看過去，如果有什麽不會的，只需要問淩清宵，就能最全面的評價。

淩清宵雖然性情冷淡，但是觀察卻很細微。他其實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有時候洛晗都沒想清楚自己想問什麽，淩清宵就點出來了。

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實在是安心極了。侍者跟在他們兩人身後，他本應當負責給顧客答疑解惑，可是聽到淩清宵的話後，侍者徹底放棄了解說，反而拿出一枚玉簡，悄悄將淩清宵的點評記下。

雲夢菡聽著另一邊淩清宵低聲給洛晗解釋，耐心細致地為她比對各個法器的優劣，再看看自己這裏，陡然洩氣。

猰貐作亂那天，雲夢菡明明邀請淩清宵陪她一起看法器，可是淩清宵拒絕了。雲夢菡本以為這是淩清宵生性疏離，不喜歡麻煩，現在她終於知道，淩清宵只是不喜歡被她麻煩。

得到的時候有恃無恐，從不覺得珍惜，直到失去，才驚覺她曾經擁有著怎樣的特權。

雲夢菡情緒低落，淩重煜心情也不怎麽好。他為了省事，直接帶著雲夢菡來了最大的法器樓，結果正好在這裏撞到淩清宵。自從那兩人出現後，雲夢菡神魂不屬，頻頻走神，店裏的人也將註意力轉移到另兩人身上。僅說給淩重煜和雲夢菡領路的侍者，就已經悄悄往淩清宵的方向看了好幾次。要不是顧忌著淩重煜還在，恐怕這個侍者早就跑了。

畢竟行家點評和他們這些死記硬背的套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能學到些許精髓，以後業績提成指不定能提高多少。

淩重煜看著他們這一個個心無所屬的樣子十分煩躁，他不悅地咳嗽了一聲，侍者回神，連忙彎腰請罪。

“大公子恕罪，小仙疏忽了。”

淩重煜不耐煩道：“行了，下去吧。”

侍者嘴唇微動，想要為自己辯解，最終不敢多說，行了個禮後喪著臉離開了。等侍者走後，淩重煜清了清嗓子，對雲夢菡說：“你想知道什麽，可以問我。”

雲夢菡茫然：“我問你什麽？”

淩重煜被噎住，他不甘心風頭被淩清宵搶走，所以讓雲夢菡也提問。雲夢菡反問他後，淩重煜還覺得奇怪，什麽為什麽，他想要展示自己的學識，雲夢菡提問就是了，為什麽要猶豫？

淩重煜心裏暗嘆，雲夢菡還是不夠聰明，到底出身低，禮儀和反應都跟不上。淩重煜忽然飛快地劃過一個念頭，若是將來立雲夢菡為正妻，她真的撐得起鐘山主母的架子嗎？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淩重煜壓下，心想時間還長，現在不急著做決定，大可一邊走一邊看。他想完後，沒有再詢問雲夢菡的意見，而是直接為雲夢菡做了決定：“這個不錯，可遠可近，殺傷力大，適合你防身。”

雲夢菡往淩重煜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淩重煜指的是一個重兵器，雲夢菡力氣小反應也慢，根本不喜歡重兵。

這個法器並不適合她，只是適合淩重煜而已。

淩重煜是天之驕子，從小生長在聚光燈下，對他來說，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恐怕才比較難吧。

他從來不會關心雲夢菡的想法，也不會在意雲夢菡到底想要什麽。這樣一個重兵器，雲夢菡要怎麽用？

雲夢菡不答話，他們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沈默。這邊安靜了，另一個方向的動靜就愈發明顯。

淩清宵路過一個櫃臺時，一眼看中了一套針。他不動聲色，讓侍者把東西取出來。

侍者看到，猶豫道：“二公子，實話和您說，這套法器是煉廢了的。只可惜材料是上好的寒冰鐵精，掌櫃實在不舍得扔掉，才放在這裏當處理品。小店不敢拿次品糊弄您，您不妨再看看其他？”

洛晗也跟過來看，悄悄給淩清宵傳音：“怎麽了？”

“這套針應當是煉器師失誤了，針尖收得很細，可是最後加火時出了問題，沒法容納靈氣。”

洛晗點頭，傳音道：“看來璇璣閣做買賣很地道，剛才侍者也說了這是次品，沒有故意糊弄你。”

淩清宵見洛晗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只能用傳音術說的更明白一點：“沒有辦法容納靈氣，從一個角度，就是使用時靈氣波動很小。”

“所以？”

“適合當暗器。”

洛晗一下子明白了，對啊，這套針又細又長，鋒利尖銳，最難得的是使用時靈氣波動小。若是偷襲時，用這樣的寒針悄悄接近對手，簡直是防不勝防。

洛晗這回看向淩清宵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真是靜水流深，真人不露相，誰能想到，反而是看起來最光風霽月的淩清宵對偷襲這樣有心得呢。

洛晗默默對淩清宵豎起拇指，淩清宵壓住她的手，低聲道：“別鬧。”

說完後，他看向侍者，語氣依然平淡從容，聽不出一點端倪：“我知道。剛才那件遁甲，以及這套針，一起包起來吧。”

侍者見狀有些過意不去，他到後面和掌櫃商量了一會，一會後，掌櫃親自出來對淩清宵說：“二公子，感謝您支持我們璇璣閣的生意。小仙不敢收您次品的錢，這樣吧，這套寒冰針，就當贈品附送給您。”

淩清宵點頭，道：“有勞。”

洛晗看看對淩清宵千恩萬謝、感激非常的掌櫃，再看看一臉風輕雲淡的淩清宵，覺得古話誠不欺我，人不可貌相啊。

等掌櫃拿著令牌走後，洛晗一邊感慨，一邊湊過去問：“那劍呢？還買嗎？”

“不必。你先用最基礎的靈劍練練手，等從彌海回來後，我來準備。”

洛晗聽著這話有點不對勁：“你還會煉器？”

“學過。但沒怎麽練習，不算精通。”

洛晗點頭，淩清宵說不算精通，那就是了如指掌。就像他先前說自己對陣法只通皮毛，事實上，他連神域的天然陣法都能破解。

學霸的謙虛，她懂。

他們這裏三言兩語敲定了結果，甚至連下一把佩劍都有著落了。淩清宵和洛晗的聲音不算大，傳過來只有斷斷續續的氣音，但是奇怪的，淩重煜和雲夢菡都註意到了。

淩重煜聽到，輕輕嗤了一聲。他雖然沒說，但顯然是看不上淩清宵用次品將就的行徑。淩重煜心裏生出倨傲，當即對著雲夢菡說：“你喜歡什麽盡可提出來，不要在意價錢，無論多貴都不是問題。”

周圍的人聽到都對雲夢菡投來羨慕的目光，雲夢菡垂下眼睛，不知為何，並不覺得快樂。

明明以前淩重煜送她昂貴的禮物，她是很高興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麽了，雲夢菡始終無法投入。

可能是因為他們倆太久不見有些生疏，可能是因為雲夢菡還在介意宿飲月的事，也可能，是因為不遠處的另一對人。

淩重煜的話聽起來很大方，可是淩重煜並不差錢，這幾千靈石對他來說就是一天的零花錢。然而淩清宵，卻親自陪洛晗挑選法器，回來後還要幫她鑄劍。

孰輕孰重，哪個用心哪個敷衍，其實還挺明顯的。

洛晗和淩清宵等著侍者結賬，這時候璇璣閣又進來一對客人，他們倆一邊走一邊談論：“你買到拍賣會的入場令牌了嗎？聽說今天晚上的拍賣會有鶴靈蘭。”

“沒有。”對方也唉聲嘆氣，“本來是可以拿到的，但是正巧碰上鐘山出征，那些弟子全下山來參加拍賣會，入場令牌被炒成三倍，我哪裏買得起。”

兩人一邊說一邊感嘆修行不易，處處都離不開靈石。淩重煜聽到鶴靈蘭的名字吃了一驚，立刻停止了說話，轉身看向說話的人：“道友，你剛才說拍賣會有鶴靈蘭，此話可當真？”

洛晗和淩清宵正等著侍者送儲物袋回來，此刻，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

鶴靈蘭？

客人似乎沒料到會被人叫住，有些警惕地望著淩重煜：“你想做什麽？”

“道友勿要誤會。”淩重煜隨意抱拳，說，“我的表妹經脈受損，無法修煉，急需鶴靈蘭重塑經脈。如果這個消息是真，我必有重謝。”

“不用了。”修仙之人警惕心都重，那位客人拒絕了淩重煜的謝禮，遠遠站著說道，“反正我也沒有拍賣會令牌，告訴你也無妨。不瞞你說，這是我從黑市聽來的消息，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不過碧雲秘境今年現世，應當是真的吧。”

原來是黑市出來的，難怪。淩重煜點頭，再次一抱拳：“多謝。”

洛晗本來心情就很一言難盡，聽到碧雲秘境的名字，她的心情更微妙了。

碧雲秘境的鶴靈蘭？可是碧雲秘境那十株鶴靈蘭，不都在洛晗手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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