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廂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剎那, 廖斐腦海中忽然回響起楊燈楠的聲音。

她想起在他們第一次遭遇覆眼襲擊的當晚，楊燈楠曾對他們提過，他從那些覆眼成員身上“看”到的技能——

“那個中年男人, 是走控制系的。他有一本‘操行評定’本, 可以對其他存在的能力進行定性, 從而進行控制。”

“那個女孩，她的技能是傳送, 可以和另一個持有相同技能的人進行雙向傳送。可以傳送物，也可以傳送人，傳送前需要進行標記。目標一旦被標記, 將很難逃開，因為她的技能能覆蓋很大的地圖面。我猜，她的姐妹應該擁有和她相同的技能。”

“嗯？還有一個女的？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見過她。”

……對, 還有一個女的。她的技能是什麽？

喬星河抱著傳真本沮喪坐在門檻上的畫面闖入腦海, 隨之而來的, 是楊燈楠語氣淡漠的評價——

“你也是絕, 把人家的聯絡簿偷過來了……多半是那些人為了打掩護，特地做的假封皮……”

——自行制作的做的，假封皮？！

廖斐一個激靈, 不過瞬息之間，一個大膽的猜測便從她腦子裏冒了出來, 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 公交車從隧道中的一處頂燈下駛過，橙黃的燈光如同斑馬線一般掠過車廂, 恰恰好照亮了面前彈簧玩具臉上的那一雙綠色覆眼——

廖斐沒再猶豫, 直接揮出手去, 一把抓住面前“玩具”的頭發, 將之拉扯著，狠狠朝椅背上一撞，同時高聲叫了起來：“車裏有埋伏！大家先把所有的半身人都打掉！裏面有覆眼冒充的！”

話音落下，她毫不意外地聽到那外表為女的彈簧玩具嘴裏，發出了一聲屬於男性的痛呼。

果然！

廖斐一咬牙，繼續將他往椅背上用力撞去。

既然對方敢肆無忌憚地將自己的覆眼展示給她看，那就說明他們已經處在發動攻擊的邊緣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先下手為強，搶在他們打人之前，先把他們給打了！

廖斐一邊撞一邊繼續示警，同時讓張哥停車。聽了她的話，眾人多多少少都是有點懵的，然而懵歸懵，在座除了張哥外都是行動派，既然廖斐都這麽說了，那肯定先下手招呼再說。

於是便聽一句句疑問接踵而至，與疑問一起響起的，則是眾人摸黑抽人的聲響，那聲音此起彼伏，伴隨著陣陣陌生的慘叫，充滿各顯神通的架勢。

廖斐此時此刻，只慶幸這公交車的座位都是單排的，在這種摸黑揍人的場合下，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尷尬。

一陣玻璃的碎裂聲從身後傳來，廖斐借著餘光，看到楊燈楠似是將什麽扛了起來，直接從窗戶裏扔了出去。跟著就聽他低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驚疑，“為什麽這些東西會有覆眼？死物是不會擁有覆眼的。”

“這些不是死物！”廖斐一邊飛快地答著一邊還在不停手地暴揍自己面前的半身人像，任憑他叫得慘慘戚戚，“覆眼裏中有人有偽裝技能，將他們裝成彈簧玩具放上車了——等等，不對啊？”

廖斐話說一半，突然覺出不對勁來。這個副本內目前存活的蜻蜓成員，他們所知的只有四個。然而聽現在的動靜，混進車裏的明顯不是四個人——那還有的人是誰？他們也是覆眼成員嗎？還是是像張哥所描述的那樣，是長了覆眼的NPC？

後一個猜測讓廖斐的後背一陣發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這次行動到底是個什麽性質？能讓NPC和玩家聯合行動，蜻蜓對所有覆眼生物的控制，該是強到了怎樣地步？

她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眼。借著窗外投入的微光，她看見付思遠所在的那個精致小皮箱正豎在兩排位置之間，皮箱的蓋子正不住向旁邊顫動著——因為空間問題，廖斐將它和另一個箱子並排放在了兩排座位之間的空隙裏，那個小皮箱被卡得嚴嚴實實，根本就沒法從裏面打開。

廖斐本就在想著叫付思遠出來助拳，見狀頓時一頭黑線。她正要提醒付思遠他還有個技能叫穿墻時，忽聽斜後方傳來白辰的一聲驚呼，緊跟著又是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響。

廖斐：“……？！！”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等到廖斐回過頭去時，白辰的座位上已經空了，座椅上只留下一個嶄新的背包。座位旁邊的窗口上，則是一個大洞。大洞的邊沿，憑著窗口的一點微光，還能看到一點鮮紅的血跡。

廖斐的心立刻沈了下去。

“白辰他——”她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

“死不了。”楊燈楠平靜地說道，“冷靜點。這裏好像還有很多NPC。他們的能力也很麻煩……”

說完，仿佛印證他的話一般，兩人前方的位置，又起變故——

只聽一陣詭異的滾動聲與撞擊聲倏然響起，緊跟著是一陣急促的移動聲。喬清夢有些警惕的聲音出現在了黑暗中，說的卻是叫人聽不懂的話，像是NPC的語言。廖斐透過那話語辨別著她的方位，卻發現她好像已離開了原本的位置，聲音像是從前半截車廂傳來的。

她的聲音裏帶著憤怒，像是在質問，然而並沒有任何人回應她。倒是榴蓮先生他們，包括廖斐在內，在聽到她的聲音後都下意識地放緩了手裏的動作，將註意力轉向她的那邊。

車廂裏一下子變得安靜不少，廖斐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車子已經停了。她正要詢問情況，黑暗裏響起喬星河的一聲悶哼，隨之而來的是鐵器落到地上的聲響。緊接著，玻璃的碎裂聲接連響起，一道略顯滄桑的中年男性嗓音穿破黑暗——

“學生廖斐、喬星河、楊燈楠，體育評級為差，不及格！體質評級為差，不及格！”

廖斐：“……？？？”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廖斐忽感自己一陣手軟腳軟，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嬌弱起來，手上一點力氣也使不出，手裏抓著的東西，也自然而然地滑了出去。

那一直被她壓制著的“彈簧玩具”趁機暴起，不知何時長出的長腿猛地向前一踢，廖斐只覺腹部一疼，整個人下意識地弓起背脊，跟著就直直跌了出去，向後摔在了另一邊的座位上，背脊重重磕到椅子的邊沿，瞬間痛到她頭皮發麻。

楊燈楠輕輕“嘖”了一聲，身體緊跟著動了起來——適應了黑暗的雙眼已能大致看清輪廓，因此廖斐沒有錯過他按著椅背瞬間跳起的瀟灑身影。看起來，他是打算直接從後面翻過來救人。

然而他才躍到半空，腳就在椅背後面重重絆了一下，緊接著整個人直接臉朝下摔了下來，“啪”地一下，倒在了廖斐和那“彈簧玩具”之間。

廖斐：“……”

都知道自己體育不及格了，你就不能老實從旁邊繞過來嗎！

過分睿智的操作令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吐槽的沖動，一陣從後頸傳來的涼氣卻讓她瞬間動彈不得。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背後的位置上，也是有一個彈簧玩具的。

那“彈簧玩具”似是正慢慢從後方靠近著她，身上透出一種陰冷的死亡氣息，令廖斐瞬間毛骨悚然。她當即就要爬起，後領卻在此時被人用力扯住。廖斐的身體逼迫向後倒去，幾乎是仰倒在了身後的座椅上，而一雙有著金屬光澤的覆眼，正從她的上方，靜靜凝視著她。

廖斐：“……”淦，看著更恐怖了。

然而更恐怖的還在後面。

一柄雪白鋥亮的、鋒利得仿佛能一下戳破她腦殼的手術刀探了過來。廖斐一時陷入了沈默。

眼看手術刀就要戳上她的腦門，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自救，然而雙手卻依舊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罵人了——感受著胸口口吐芬芳技能卡的存在，廖斐沈下心神，一聲“死鬼”才罵了個開頭，就見一道綠光倏然落下，將那個手持手術刀的“玩具”瞬間點燃——

很好，看來付思遠終於想起來，自己會穿墻這一檔子事了。

廖斐暗暗松了口氣，慌忙與燃燒中的玩具拉開距離。躍動的綠光還原成付思遠的模樣，匆忙迎向廖斐，借著他身上的光芒，她終於看清了車廂內目前的情況——

這讓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只見車廂內，除了自己的身後外，又另有兩扇窗戶破出大洞，榴蓮先生和平頭哥都已不知所蹤，怕不是和白辰一樣，被直接送出了場外；而楊燈楠，則被那個長了腳的“彈簧玩具”扛在肩上，已經被帶到了接近前半截車廂的地方；至於喬星河，則正站在車廂內那對雜物前，被人從後面攬著，一只手彎成鷹爪的姿勢，正穩穩地扼在他的喉頭。

他的身後，是那個生著蟲眼的中年男子，正是當初被廖斐綁架過的兩名覆眼成員之一；而喬星河的面前，則是他的妹妹喬清夢。此時，喬清夢正與那中年男子成對峙狀，看來是被對方給威脅了。

再往喬星河的身後看，只見約莫還有五六個生著覆眼的NPC正安靜地站在車廂裏，大部分是靈體，少數是實體，看樣子都是披著偽裝混進車廂的。

廖斐：“……”

是她失策了。她以為他們最多只有四個人的……

“玩家，不要緊張。”似是註意到廖斐的臉色不善，控制著喬星河的中年男子主動開口，說話語氣和之前判若兩人，“我只想帶走一個人。只要讓我順利帶走他，我保證絕不會為難你們。”

問題是你已經為難了……廖斐在心裏回答道，同時將付思遠往身後拉了拉，目光又一次落在楊燈楠身上，思考起破局的可能性。

要把楊燈楠交出是絕對不可能的，且不說她自己的計劃也需要楊燈楠，就是為了付思遠也不可能將人交出去；但要設法將人救下，就目前來看，難度似乎也挺大。

中年男子所施加的技能效果依然存在，廖斐能感覺到自己依舊脆弱得像朵易折的小白花，她相信楊燈楠和喬星河亦是同樣；換言之，他們現在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這邊的幾個NPC。

張哥就不用想了，駕駛座早都空了好久了。車廂前門正開著，估計是已經溜下去避難了；喬清夢也不太行，她哥哥現在正是人質，而且廖斐和她也不太熟，不知道她的技能，默契度不夠，不敢胡亂安排。

思來想去，現在還能一用的就只有付思遠了。問題是他現在是照明燈一般的存在，是整個車廂中最亮眼的，要利用他發起突襲也不是什麽易事，太容易暴露了……

廖斐越想越是心焦，視線無意識向上一掠，忽然頓住。

只見行李架上，一個粉色的團子，正竭力地往前挪動著，悄悄地往中年男子的上方爬去。

廖斐：“……”

“玩家？你的決定？”中年男子等了片刻沒等到廖斐的回答，催促了一聲。

廖斐飛快地移回了目光，略一思索後，謹慎開口：“我覺得這個條件不是不能接受……問題是，你們能跟我立字據嗎？”

中年男子：“……？”

“立字據啊。”廖斐振振有詞地說著，目光不著痕跡地向上一掠，只見粉色團子此時距離中年男子的頭頂只差了不到一塊板磚的距離。

“你說什麽我就要信什麽嗎？安全起見，我覺得我們還是先立下合同比較好。”廖斐繼續東拉西扯地說著，舉步往中年男子的方向走去，付思遠警覺地跟在她身後。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眼神中透出幾分困惑，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別緊張嘛，簽合同又不是什麽很麻煩的事。”廖斐裝模作樣地說著，甚至還當真將萬能合同打印機拿了出來。

她此時正站在喬清夢的旁邊。她的斜後方，體育不及格的楊燈楠依然像條鹹魚一樣地掛在人家肩上。

粉色鬼靈已經完全挪到了中年男子的上方，正在慢慢地向下滾。

“我不太明白。我的訴求只有一個，滿足了這一點就行。”中年男子思索片刻後，篤定地回答道，“我沒法簽我自己的名字。但我能讓人回去幫我拿公章。”

“可以啊。”廖斐無所謂道，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粉色鬼靈從行李架上滾了下來，生猛地砸向了中年男子的天靈蓋。

“就是現在！”她當即叫了起來，朝著喬星河伸出手去，另一邊，喬清夢則同樣擡起了手—

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十分精致的、半透明的彎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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