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 周皓言跟自己的祖父祖母坐在一起欣賞昆曲。

他看了眼手機, 一開始沒看清楚這半截短信說的是什麽。

之前他回祖籍休養的時候，周老先生是讚成的，而周老夫人不讚成。

她覺得龍崗村沒有什麽醫療條件, 要是有什麽問題的話容易耽誤, 不過見到孫子現在回來什麽事都沒有，就像之前一樣，她就沒再說什麽。

等到臺上這一折戲唱完, 周皓言找了個借口離席, 才認真看自己手機上發了什麽信息。

趙父發來的那幾個字撞進了他的眼睛裏——

【我女兒要去相】

後面應該還有字沒打齊。

周皓言看著這殘缺的短信, 看著發過來的時間就是在十幾分鐘前, 可是後面卻沒有再有另一條短信過來。

這也太明顯了, 就算不用補全也知道趙楠楠這是要去相親了。

周皓言覺得事情真是越來越超出他的掌控了, 他感覺自己遇上趙楠楠之後就沒有一件事情是從頭到尾完完全全在他掌控之中的, 為什麽大過年的她要去相親？

他站在門外，聽著裏面傳來的樂曲聲解鎖了手機屏幕，給趙父發了一條信息回去：【什麽？】

等了一會兒那邊的信息才回過來，趙父說：【剛剛沒打齊就發出去了，我女兒要去相親了。】

周皓言目光一沈, 問道：【可你之前不是說，她看上去喜歡上了什麽人？】

趙父回道：【我老婆的同學過來，興致勃勃要給她介紹對象，楠楠本來不願意去的，被她媽罵了一頓, 現在答應了。】

周皓言都要氣樂了，牛不喝水，怎麽能要它強低頭？

他就知道，壞自己事的不光趙楠楠，這個強勢的未來岳母也一樣是定時炸/彈。

趙楠楠才二十三歲呢，剛大學畢業還沒一年，就被這麽催促著要奔著結婚去相親，絲毫不顧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抱負。

女性的價值，難道就只是結婚生子，穩定安寧？

如果趙楠楠是沒有主見的人，那麽她被這樣安排也許是最安穩的，可她不是。

如果她是的話，周皓言從一開始就不會投資她，也不會喜歡上她。

他想看她走得更遠，沒想到生下她的人倒是急著把女兒往平庸的塵世裏推。

臺上曲子正唱得漸入佳境，關著的門一下子打開了，引得坐在廳內的兩位老人轉過頭去。

在家裏搭著戲臺子，專門請人來唱昆曲、講相聲，真正跟從前一樣大戶人家的享受。

他們看著自己的孫子從門外快步地走過來，然後在他們面前說道：“爺爺奶奶，我要回祖籍去一趟。”

“這才剛回來，怎麽又要回去？”頭發花白的老夫人推了推眼鏡，不解地問道。

“是啊，沒什麽急事的話，還是過陣子再回去吧。”坐在她身旁的威嚴老先生說道。

他知道孫子在那邊休養的時候也沒閑著，找了個項目投資，給他們祖籍所在地投資的企業開春之後就要運行起來，要回去看著也是正常的。

沒有想到孫子很堅決：“我必須要回去。”

兩位老人看著他，聽他說道：“我要是再不回去，我喜歡的人就要被逼著去相親了。”

雖然不知道趙楠楠有幾分喜歡他，他的告白說出口她會不會接受，但總得一試，要是沒有試過就放棄的話，這也太讓人不甘心了。

最起碼——周皓言神色有些古怪地想，總要知道自己是敗在了誰的手下。

一聽到事關未來的孫媳婦，周老夫人的態度就不一樣了，讓周皓言趕緊回去，然後自己興奮得坐立不安，戲也聽不下去了。

當年兒子跟兒媳在空難中過世，留下才剛上小學的孫子，他們二老又把他拉扯大。

孫子很優秀，但過於優秀了，盡管周圍一直有很多女孩子在追他，可是他完全對這些沒有興趣，重心都放在事業跟他喜歡的極限運動上，要不是身體出了問題，甚至都不會停下他征服的腳步。

沒想到這次去修養回來，居然會告訴他們，他有喜歡的人了。

周老先生比較鎮定，還在看著臺上唱戲，只不過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暴露了他心中的愉悅。

周老夫人道：“你說皓言在那裏認識的女孩子，是怎麽樣的？”

她可知道他們祖籍龍崗村是個貧困落後的村子，不是什麽人傑地靈的地方，在那裏會有什麽引得周皓言喜歡的人？

周老夫人有些擔心：“他不會給我娶回一個善良淳樸、青春美麗，但是跟我完全沒有什麽話題的孫媳婦回來吧？”

周老先生道：“你擔心什麽不好擔心這個，你不知道你孫子是怎麽樣的人嗎？他跟他爺爺一樣眼光高，放心。”

“這倒是。”周老夫人被說服了，然後意識到丈夫一句話裏滴水不漏地誇了三個人，令她一下子笑了起來，“你這老頭子。”

周老先生唇邊浮起笑意，這暗自得意的表情看上去跟周皓言一模一樣。

相親的事就定在年初五，因為在外面回來的工作黨假期也不長，趙楠楠休假能休到年初七，他們年初七就要坐車回自己工作的城市去了。

見面的地點定在趙楠楠家門口步行街上那家新開了不久的休閑咖啡廳。

林一風跟孟輕舟是第二撥知道趙楠楠要去相親的人，她倆也很震驚：“這麽急著要你相親，還行不行了啊？”

孟輕舟的關註點有點清奇：“你現在怎麽說也是趙總了，娶了你豈不是少奮鬥二十年？”

趙楠楠還在折騰自己的頭發，想著是放下來好還是紮起來好，隨口答道：“人家本來就是造紙廠的少東，不娶我也比旁人要少奮鬥二十年。”

“那不一樣。”林一風說，“你多能賺啊。”

“是啊，你多能賺啊。”孟輕舟憋著笑，說道，“我要是男的，我都想娶你了。”

“是。”林一風跟著附和道，“我跟老孟但凡有一個是男的，阿姨都不用這麽急著把你往外推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們內部消化就好了。”

趙楠楠對著鏡子盯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紮個馬尾。只是禮節性地去見一下，又沒真打算跟人家怎麽發展，搞那麽多花樣做什麽？

她按著手機，給她們倆發去了一段語音信息：“這話你們說了多少年了，煩不煩？好了，我不跟你們多說了，跟人家約了八點半在那家咖啡廳見，我要出門了。”

林一風跟孟輕舟祝她好運，不求能遇上個談得來的，起碼遇上個不那麽奇葩的。

趙楠楠伸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白色外套，背上了自己的包，從房間裏出來，對在客廳裏看電視的父母說道：“我出去了。”

趙父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趙母說道：“去吧，好好說話。”

趙楠楠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她都答應去見面了，自然不可能不給人家面子，怎麽著今天也會好好地認識一下的。

她出了門，來到步行街，看著對面的咖啡廳，等到沒什麽車經過的時候就走了過去。

她一推門，門背後的風鈴就跟著響了一下。

咖啡廳裏開著暖氣，在這裏工作的員工都像夏天的時候一樣穿著短袖，趙楠楠一進來，就有人來接待她：“小姐你好，請問幾位？”

“哦。”趙楠楠收回在這個咖啡廳裏掃過的目光，說道，“兩位。”

服務員於是點頭道：“請跟我來。”然後把她引到了一個卡座上。

過年回來的年輕人特別多，小縣城也沒有多少可以去的地方，在咖啡廳裏挺爆滿的。

服務生給她拿來了菜單，趙楠楠拿起來看了一眼，手機響了，標註著“相親對象”的手機號碼在她的屏幕上閃爍。

趙楠楠伸手接起，然後聽到風鈴聲一響，有個穿著休閑西服的青年走了進來。

來人戴著眼鏡，確實如薛阿姨所說，斯文白凈。他拿著手機在四下掃了一圈，對著手機問道：“趙小姐嗎？我已經來到咖啡廳了。”

“我在這裏。”趙楠楠從座位上起身，對他揮了揮手。

對方把手機從耳旁拿了下來，然後朝著她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劉先生？”趙楠楠站在桌後，確定了他的身份，對他說道，“請坐。”

兩人入座，服務員過來給他們點了單。

趙楠楠用微信掃碼付了錢，見坐在對面的青年看著她，於是問道：“劉先生，怎麽了？”

青年對她微笑，說道：“我很少有機會跟女孩子出來的時候，是女孩子付錢的。”

“哦，這個。”趙楠楠說，“劉先生畢竟是在外面工作，跟我見這一面差不多就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了，我請客是應該的。”

對方於是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問道：“聽薛阿姨說，你是公務員？”

“薛阿姨是這麽跟你說的？”趙楠楠先是確定了紅娘薛阿姨打的虛假廣告，然後搖了搖頭，“我沒考上公務員，我現在是九溪鎮下轄的一個村的村官。”

對方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村官跟公務員有什麽區別？”

趙楠楠說：“區別挺多的，一時半刻我也不知該怎麽說。”

他們的飲品很快送上來了，趙楠楠要了一杯奶茶，對方要一杯果汁。

她斟酌了一下，說道：“聽說你父母讓你回來相親，就是為了想讓你在這裏找到個女朋友，好回家來工作。”

“是的。”他沒有否認，“他們確實是這麽說的。”

“小縣城裏沒什麽工作。”趙楠楠實話實說，“我的同學回來多半都是考公務員，考事業編。”

當然，家裏有廠子要繼承的，大概跟他們不一樣。

結果坐在面前的人推了推眼鏡，說道：“我也是打算回來考公務員，所以才來見你，想問問這方面的經驗。”

問她經驗？

趙楠楠回過味來，這明顯也是對自己沒有發展的興趣，所以才把話說得這麽直白。

“這個我恐怕幫不上忙。”她如釋重負地說，“畢竟我三戰三敗，不過既然你有想回來考公務員的打算，那我就祝你成功吧。”

對方問：“你不打算再考嗎？”

趙楠楠遲疑了一下。

她今天跟他說的話，想來過兩天就會打一個轉兒傳到她媽媽耳朵裏。

她是不打算再考公務員了，往企業家方向發展挺好的，很有活力，也很有挑戰。

她跟眼前這人以後多半不會有什麽交集，當然沒必要說這麽多，可是如果想要告訴母親她的真實打算，那眼下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她動了動嘴唇：“我——”

門背後的風鈴又是一陣輕響，有人走了進來。

趙楠楠無意識地擡眼，來人英俊典雅的面孔一下便烙在了她的視網膜上，讓她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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