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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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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潑灑了一地,大將軍立在一方帛燈的燈影裏,眉眼中帶了幾分無可奈何。

怎麽撈呢,他忽然有些為難。

這小兵在木桶裏冒出了頭,眉毛耷拉著,眼睛渾圓清透,像只濕漉漉的奶貓,唇色因浸潤了水,愈發的紅潤,這樣的男孩子在部營裏當兵,委實太過危險。

由那無辜的兩道眼波裏抽回了神,辛長星遲疑了一下走上前,伸出手架在了青陸的腋下,一個使勁兒,像抱孩子似的,將她從桶裏頭撈出來,嘩啦啦落了一地的水。

她在地上站成了一個小水坑,像只狗兒一般抖了抖水珠,垂著眉眼,沒敢看眼前大將軍的神情。

這會子大將軍的心裏,大約蓄滿了怒火罷,青陸小心翼翼地往門邊挪動了幾步。

“標下再去打水?”被水這麽一泡,青陸的神智回還了幾分,試探地問了一下。

辛長星在那方燈影下,冷冷地看了青陸一會兒,忽而閉了閉眼睛,有些疲累的樣子。

這樣的小兵,第一回 見了就應該拿刀砍了腦袋,以正軍紀,怎麽就偏偏留他到了現在?他有些後悔,又有些對自己的疑惑。

“不用你服侍,你打更去罷。”是啊,去打更罷,再難聽他都認了,絕不會再把她弄到自己跟前礙眼。

青陸酒醒了幾分,恭恭敬敬地卻行了幾步,退出了凈室。

天盡頭有明明滅滅的微光,夜深透了,被西北的夜風這麽一吹,身上的水登時就冰冰涼涼地貼在身上,青陸打了一個冷顫,頭腦清明起來。

她酒量好,不常喝醉,只是今晚情況特殊,玉凈瓶、被大將軍當眾責問,大半夜去打更,這些事委實上她上頭,也就多喝了點。

喝醉了酒亢奮這回事,她也清楚,這會兒醒過神來,才將在大將軍面前的問話,一句句回想起來了。

她濕呱嗒地往小竇方兒的營帳走,一路走一路想,怎麽想都不覺得自己剛才有什麽問題。

自打八歲被略賣,她裝男孩子的功夫爐火純青,縱然是睡夢裏被薅起來盤問,她都能下意識地把自己的身份護好。

可是大將軍為什麽會疑心她是個女的?

青陸有點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她胸前裹了三尺寬五尺長的白綾布,怎麽著都不會露出馬腳來罷。

嗐想這些沒有用,她愁眉苦臉地去了小竇方兒的營帳,哪裏有他的人,青陸也不敢隨意動人家的衣物,怔忡了一會兒,又濕呱嗒地走了出去。

到底是要路過將軍的營帳,她溜墻根,慢慢地走了過去,忽而聽得裏頭小竇方兒在喊她:“青陸,來。”

青陸頭皮一麻,這小竇方兒是有心要害她的吧?

青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重新收拾好了心情,掀開帳子,站門口聽吩咐。

帳內不知什麽時候支起了雲絲帳,大將軍支肘斜倚在大迎枕上,面目隱在層層疊疊的雲絲下,使人看不清楚。

小竇方兒垂手在書案前,指了一桌子的吃食,小聲道:“大將軍吃不下,這些你端走……”

最後一個“吃”字還沒出口,就聽雲絲帳下將軍清冽的嗓音響起,打斷了小竇方兒的話:“端走餵驢。”

青陸才不計較餵什麽,擡眼去瞧那案上的吃食,待看清楚了之後,喜笑顏開。

雪蓮子龍眼玫瑰羹,水晶糖糕、糖酥酪、蜜三刀……個個都是青陸做夢都想吃的甜品,而且個個賣相極好,哪裏又像是吃剩下的?

她清亮亮地應了一聲,一邊端盤子,一邊湊著趣兒:“咱這兒哪有驢呀,再說了,驢也不吃這個!”

生怕大將軍反悔,青陸揣著盤子給大將軍道了聲謝,一溜煙兒地出了帳子。

聽得腳步聲噠噠噠地跑遠了,小竇方兒這才苦著臉道:“大將軍,小的不力,給您招來這麽一個禍害。”

雲絲帳裏良久無言,過了一時才有一道寒涼的聲線響起。

“竇方,你覺得我是不是特大度,特有度量?”

這沒頭沒腦的問話,讓小竇方兒有點兒害怕。

“那您可不就是特大度,特有度量的一人嗎?”他扭捏了一下,“我剛來您身邊兒當差時,拿有褶子的衣裳,有臟印兒的靴子給您穿,您也沒把小的打死啊。”

只是扔出去跪了半天,小竇方兒在心裏頭加了一句。

辛長星哦了一聲,面色在帳簾子裏晦暗不明的,看不清楚情緒。

他覺得自己對那小兵容忍度實在太高,可在小竇方兒的眼裏頭,他就是那麽寬厚溫和的一人,也不是單對那小兵如此,他這會兒才釋然了。

他往迎枕上靠了靠,有些疲累了。

小竇方兒鬥膽提醒他:“您還沒沐浴。”

辛長星一僵。

方才在凈室被鄭青鹿這麽一攪合,竟然將沐浴給忘了,看來那小兵真是個禍害。

青陸在夜風裏縮著腦袋,捧著一盤子甜點,一路哆嗦著往夥房去了,因記掛著要把這甜點給師傅和畢宿五留點,她便一口都沒吃。

到了第二天曉起,彭炊子見青陸沒動靜,走過去一瞧,才看這小子在床上縮成一團,正打擺子呢。

彭炊子哪裏知道她後半夜的經歷,只當她是打更吹了涼風,再一摸額頭,燙的驚人。

這是傷風了。

彭炊子先把粥給熬起來,去找畢宿五,吩咐著讓他去給旗總告個假,再將杜營醫請過來,

杜營醫同彭炊子有些交情,故而一喊便至,先瞧了瞧那病人的面容,再取氣分脈於左手,號了一會兒便罷了手。

“這小子脈象細弱,好似有些不足之癥。”杜營醫並不是什麽醫術高明之人,也不敢妄斷,只是有些疑惑這小兵的脈象,不似漢子一般有力,“不過是傷風發熱,我給她開兩服藥,吃兩天吧。”

彭炊子哎了一聲,接了方子再去領藥,回來煎了一服給青陸喝下,青陸一直捱到了後晌,這才退了燒,精神頭好了一些。

晌午,彭炊子給青陸煮了碗菜粥,熱乎乎地喝了一碗下肚,青陸才覺得稍微有點舒坦了。

“師傅,您說為什麽人一生病,就想自個的娘?”

十五歲的小少年雪白雪白的,只將巴掌大的臉露在鴉青色的土布被子外,尖尖的下巴頦抵著被子角,眼眉耷拉著,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

彭炊子知道這小子是想娘了,他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腦袋。

“孩子見了娘,無事哭三場,更何況你這會兒還有事兒呢。”他嘆了一口氣,往床邊上坐下,“你那娘不就在鎮上,休沐時回去看看。”

青陸默默地搖了搖頭,同師傅掏了心窩子。

“師傅,我從前沒告訴過您,我那娘是養娘,我八歲那年從人牙子手裏跑出來,是她收留了我……”她努力去回想八歲前的記憶,可什麽都想不起來,“可我想不起來我親娘長什麽樣兒了,可我總覺得,她應該是極溫柔的一個人,我病了,她就把我摟在懷裏頭,我哭了,她能背著我去看小金魚小鸚哥兒,我要是困了,她會抱著我拍一拍,再給我唱歌兒聽……”

記憶雖不見了,可味道、歌聲卻是能永久記住的,青陸這麽一說,惹得彭炊子抹了一把老淚。

吃完了粥,說了會兒話,青陸昏昏沈沈的,睡一時醒一時,到了晚間,忽地夥房就闖進來兇神惡煞地一波人。

四個漢子,為首的還是魏虎頭,前幾日一腳踢在青陸心窩子上,讓她吐了一口血的那個莽漢。

散了操練吃罷了飯,這四個人閑著沒事兒,聚在一塊兒瞎鼓搗,就想起來了那日鄭青陸白得的那張銀票。

青陸是個在人前從不示弱的,見這三個人闖進來,先是一腳踹翻了彭炊子,接著就把眼珠子黏在了自己的臉上,立時有了計較。

那魏虎頭年過十八,沒征兵前就是個地痞色胚,此時見青陸一臉病容,可唇紅齒白的,哪裏還像個小子,登時就起了淫心,往床上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青陸。

彭炊子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去拉這三個渣滓,可人老年邁,哪裏能拉得動啊。

而剩下的兩人,一人拽胳膊,一人摁肩膀,手就開始胡亂地摸上青陸的胸。

青陸被這三人壓制住,只能胡亂地拿腳去踹,而魏虎頭一張惡心的嘴已然啃上了自己的臉,青陸忍著惡心和憤怒,往床上的草席下摸去,將自己那根玉簪子摸了出來,瞅準了空,一下子紮進了魏虎頭的眼睛。

隨著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那魏虎頭放開了青陸,鮮血淋淋地往後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青陸一手抓著帶血的玉簪子,一手指著地上那魏虎頭,冷笑道:“再敢造次,老子送你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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