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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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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閣老看向首輔的目光, 幾欲將他殺死。皇帝想想道:“權愛卿一向善於調停之道, 此去西北, 還要將西北軍與三州積怨化解一二, 才可保我西北防線無失。”

權閣老聽皇帝已經定音, 不得不低頭領命, 卻還有話說:“臣此去西北,化解三州兵馬與西北行營積怨還是小事——賈代化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只是事涉五萬人馬吃飯之事, 軍糧該如怎麽樣運往西北行營,還請聖人明示, 臣也好行安撫之責。”

怎麽運,有了喬南這一出,再十日一送肯定不行了, 如以往一樣半年一送皇帝又不甘心,最後定下每季送一次。兵部尚書見今日皇帝好說話, 也趁機奏請西北冬衣之事。

戶部尚書剛想反駁,權閣老已經開口了:“兵部尚書此言大善。於今京城地氣雖已開始回暖, 西北仍是寒風料峭。臣帶著些許冬衣過去,也好讓西北軍知曉,聖人是愛護西北軍的,斷糧之事全因喬南貪心之過。”

皇帝好懸沒讓他氣的背過氣去,暗想是不是讓這位不再和稀泥的權閣老, 離開京城後,就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城墻。轉念一想,自己當年硬將首輔推上位, 已經生生壓了這位先皇留下的老臣一頭。自己登基幾年來他於政事一向只和稀泥,今日反常,全因首輔出言要閣老中人去西北。

說不得在首輔說出口的時候,這位兩朝老臣,已經想到首輔會舉薦到他的頭上。還真是一個老狐貍。

皇帝心裏罵了一聲,面上還是帶出一絲和悅來:“權閣老言之有理。即是給西北軍恩典,賈代化治軍有功也不可不賞。只是他爵位新升,不宜再晉爵。你去西北可向他報喜,朕許代化之子,進宮為皇子伴讀。”

權閣老猛地擡起頭來看了皇帝一眼,發現皇帝一臉沈靜。帝王,這就是帝王。可惜了這份心術,從來都是用在權衡之上,他有沒有想過用脅迫得來的臣服,永遠無法真正收獲人心。

“聖人,賈代化只有一子,聽聞身子不好極少出門走動。上書房課業繁重,若是賈代化之子因此身子敗壞,只怕賈代化難以安心抗擊北戎。”張閣老是真的聽不下去了,站出來反對皇帝的決定。

首輔卻反駁道:“柳閣老言重了。醫中聖手皆在宮中,若是賈代化之子身子真弱的話,有太醫院的聖手們在,也可替他調理一二不是。”

我可去你的吧。張閣老退後一步,不再說話。他與賈代化並無什麽交情,剛才說那一句也是為了邊境安穩。人家皇帝做的決定,首輔又附合了,盡了人事就沒有再爭氣的必要。聽天由命吧,這是張閣老真實的想法。

賈敷進宮為伴讀之事,當日便從宮中傳出了旨意。林夫人接旨後整個人都是木的,拉著賈敷的手只知道哭:“你父親果然沒有說錯,聖人這是,這是……”

“聖人天恩浩蕩,才降下如此不世之隆恩。”賈敷很自然的接上這一句:“太太也不必太過激動,不如請人去問問別家做伴讀的,該準備些什麽東西,每日要幾時進宮,何時能回家。”

被他淡淡的幾句話說著,林夫人也知自己剛才失態了,若是讓有心人報進宮中,寧國府說不定馬上就要遭殃。擦了淚,拉著賈敷進了內室,林夫人才問:“怎麽辦,聖人這是要拿你做質子呢。”

賈敷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太太哭成個淚人,自己再哭也無用,只能開口向綠枝道:“傳消息給東府的紅葉,問問叔父今晚能不能過府一趟。”

賈代善自有收消息的渠道,當晚便來到賈代化的外書房。見賈敷跟他的先生一起等著自己,臉上便帶些安慰的笑意:“你父親前些日子還有信給我,他與馮唐已經說開了。有馮唐的面子,太子不會難為了你。”

賈敷沒有他這麽樂觀:“叔父,今日聖人只傳旨命我做伴讀,卻沒說明做哪位皇子的伴讀。”太子年長一些,本身伴讀早定下了,自己不見得能做得成太子的伴讀。賈代善這話,有些想當然了。

賈代善微笑了一下:“縱是不做太子的伴讀也無妨,只要太子肯出面照顧於你便好。”

時先生的眉頭卻沒松開:“國公爺,我家伯爺遠在西北,您又不便跟太子……”

賈代善搖頭讓他安心:“大哥即能給我寫信,馮唐也該已經知會過太子了。只要太子有心,別的皇子不足為懼。”

“這旨意來的太過突然。”時先生還是不放心,皇帝若在賈代化沒去西北行營之前或是剛離京的時候命賈敷進宮,他還能理解。現在過去四五個月了突然讓賈敷進宮,難道是自家主子有什麽事礙了皇帝的眼?

賈代善便道:“前些日子西北行營曾有人進京請增冬衣,聖人沒有理會。今日我聽聞,平州知府扣押了西北行營的糧草,馮唐與平州守將都上折子替大哥喊冤,怕是讓聖人猜疑了。”

不管是時先生還是賈敷,眼裏都有擔心。賈代善便告訴他們西北行營斷糧之危應該已經解了,要不也不能協同平州軍一起大敗北戎二皇子。

二人聽後才稍稍放下心來,時先生心裏已經有了打算——賈代化離京前把京中事宜交給他全權負責,西北軍斷糧還大敗北戎,正是一個對外宣傳的好時機。

要不怎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賈代化與時先生想到一起去了。不過他這裏暫時沒有時先生那樣出眾的寫手,只好繼續麻煩那群唱蓮花落的乞丐。

現在西北軍不光收到了江奕送來的十日軍糧,還收到了馮唐當日命人準備的十日軍糧,還有平州許進送來的一半糧草。加到一起,足夠大軍二十幾日的消耗,賈代化便命重新開始挖壕溝。

細心的人可以發現,這次來幫著挖壕溝的百姓之中,少了幾張面孔。不過也沒什麽人註意,畢竟這挖溝除了管飯再無別的工錢,說不定人家是找到了別的賺銀子的門路,不願意大冷的天刨地呢。

而唱蓮花落的乞丐,牛骨一嘩唥,張嘴便是西北軍怎麽斷了糧,怎麽不得不野外尋找可以果腹的東西,巧遇了南下的北戎二皇子,還把人打殘後趕回老家。他們那張嘴,為了口飽飯什麽誇張的話都能說得出口,西北軍聽的氣哼哼把凍土當成了喬南,老百姓也相互使起了眼色。

這些當兵的可真不容易,明明是為了保護他們這些百姓不被北戎人欺負的,誰知當官的竟然連飯都不給他們吃。就這,人家還一天兩頓管著他們這些百姓的飽飯,簡直……

到了開晚飯的時候,夥頭軍們發現自己的飯做多了,竟然剩下了不少。一問才知道,許多百姓都沒有吃晚飯就走了。就是西北軍自己的兵士,也盡可能的少吃了些,生怕下次的糧不知什麽時候運來。

為此賈代化不得不讓各或將官們好生安撫一下兵士,告訴他們現在軍中已經不再缺糧,他們只管放開肚子吃飽,不然耽誤了操練,那就要受軍棍了。

第二日軍士們不再節省著吃食,百姓來的時候胸前卻都是鼓鼓的,等挖起壕溝來,他們悄悄把手探進自己的懷裏,從中拿出一個或是兩個還帶著自己體溫的幹糧,就往離自己近的兵士手裏塞:“吃吧,吃飽了好多打幾個北戎人。”

兵士自是不肯要,雙方便推讓起來。有將官看到這樣的情景,便與兵士們一起勸百姓把幹糧收起來:“眼看著就要到了春天,到時糧食更難買。你們自己吃飽了,多幫咱們挖壕溝便什麽都有了。”

百姓們還想多說,將官便板起臉來:“現在多省下一口吃的,春荒之時便不餓死一個人。別到時咱們壕溝挖好了,北戎人進不來,你們卻餓出個好歹的來。那與讓北戎人打進來有什麽區別?”

一句話說的百姓心裏又熱又燙,捧著幹糧直掉眼淚。把幹糧塞回自己懷裏,下死力對付起凍土來。

將官們一個個把自己的發現報給自己的上官,再一層層報到賈代化那裏。賈代化嘆一口氣:“多好的百姓,咱們哪能再從他們口內奪食。”

陳明等將官便覺得,自己總算知道西北軍為何在百姓中的名聲如此之響,賈代化此人為何如此得兵心了。與他一比,自己原來抱的那點兒小心思,簡直不配出現在陽光底下。

至晚,陳明一個人來到了賈代化的中軍帳中:“將軍,末將來向將軍請罪。”

賈代化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般,微笑著向他搖頭:“不必多言。從我當年襲爵之日起,聖人如何待我都是平常。誰讓我老子就是個不識時務的。”

“只是陳將軍,這西北之地,我父叔都曾為它浴血奮戰過。這裏的百姓與我一樣流的都是一樣的華夏血脈。你可能覺得我矯情,我心內想的卻從來都只有一條,那就是賈代化在一日,便要守護這些百姓一日。”

陳明心內震蕩不已,向賈代化單膝跪倒:“陳明聽將軍一言,心裏服了。自今日起,陳明唯將軍馬首是瞻,願與將軍一起守護西北百姓,保境安民。”

賈代化臉上的笑很是欣慰,彎腰將陳明扶起:“陳將軍言重了。”又請陳明入座,說起自己開春之後的打算來。這些打算都是陳明去京城之後賈代化想到的,現在陳明即投誠,正可讓他負責起教化百姓之事來,一來磨磨他的性子,二來看看他的誠意。

也是在這一夜,賈代化收到了時先生的飛鴿傳書,知道皇帝還是下旨命賈敷進宮為伴讀了。賈代化想了想,提筆寫了幾行字塞進信鴿的信筒內,親捧了信鴿放了出去。

幾日之前,有乞丐們的蓮花落,還有百姓們不經意間的八卦,喬南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不光平州的百姓對他罵不絕口,涼、寧兩州的百姓也對他咒天咒地。

無他,這兩州守軍的糧草,也被喬南壓過一天半天的,那三州的守軍可沒有西北軍平日節省糧食的自覺,斷了糧草馬上就斷頓。又因守軍背靠著府城,一斷頓兵士們馬上就會去市集征糧食,還是不痛快給錢的那種,搞的兩州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今聽到起因是平州知府,大家不罵他罵誰?

三州雖然文風不盛大,卻還是有些讀書人的,這些人的嘴更如刀子一樣,什麽《西北鼠》、《巨貪賦》之類的諷詩不知道寫出來多少。

更有頭腦靈活的,覺得西北軍一斷糧北戎人就叩邊,這時間也太巧合了一點兒,紛紛猜測喬南是不是北戎人安插在朝庭的探子,見北戎人前歲大敗,此次裏應外合要置西北軍於死地。

這個說法得到了百姓們的廣泛支持,平州的衙門每日都有百姓往大門上倒夜香,就算是冬日也臭氣熏天。本來還抱著一線希望的喬南,在權閣老等人到達榆林之日,悄沒聲的上吊自盡了。

聽聞消息的百姓把平州衙門圍的水洩不通,都說喬南是畏罪自殺,不能放跑了他的家人,一定要讓他的家人隨他一起,給西北軍個交待。

權閣老等人聞信,,根本不敢在榆林停留,星夜趕到了平州城。現在要緊的不光是要找到失竊的糧草,還得安定平州百姓之心。

群情激昂的百姓,哪裏是那麽好安撫的?現在西北軍在三州百姓眼裏是神一樣的存在,神被褻瀆,殺了喬南一家子也難定人心。權閣老深知茲事體大,當日便八百裏加急回京,報告喬南畏罪自殺之事,又派人請賈代化到平州城,希望賈代化出面平息百姓的怒火。

賈代化是那麽好請的?他是苦主,自有苦主的自覺,命來人告知權閣老,自己即要布防北戎叩邊之事,還得安定西北軍心,□□乏術,只能靜侯權閣老的佳音了。

如此一來,權閣老不得不當著平州百姓的面,將皇帝與內閣的決定宣讀出來,換為百姓的歡呼與喬南家眷的哀嚎。現在誰還管喬南家眷的情緒,大家都等著將喬家抄家後,用他們家的財產來購糧草償還西北軍呢。

要命的是,在查抄喬南家產之時,竟找到了一處秘室,裏頭藏了大量的銀子,可不是一個小小知府應該有的財物。隨著那些銀子一起出現的,還有皇帝親筆密令,這就很尷尬了。

“你們誰也沒見過這張紙,明白嗎?”權閣老的臉黑得不能再黑了,這個皇帝會不會用人他已經不想了,只希望自己和這幾個人能平安回京吧——讓老百姓知道這張紙的存在,拿石頭砸死這些人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兵部來的是左侍郎,吏部跟的是一位郎中,兩人都恨不得現在就把眼睛挖出來,聽到權閣老的話點頭不疊。權閣老把那張密令往自己靴腰裏一塞,冷哼一聲直接回自己的下處。

他沒有再寫奏折,而是靜靜想了一晚上的心事,第二日命吏部郎中處理平州接下來的事宜,自己帶著兵部左侍郎,督著帶給西北軍的冬衣,開始自己的艱難之旅。

賈代化很給面子的出營十裏迎接權閣老,相見之時也沒擺自己寧遠伯超品爵位的架子,而是向權閣老行了晉見上官之禮。

“寧遠伯折殺老夫了。”權閣老知道自己此行是不是順利,全在眼前這位禮節周到得讓人心虛的主將身上,忙還禮客套幾句。

賈代化也回以笑顏:“閣老曾與我父同朝為官,說來是代化長輩,又不懼苦寒到西北勞軍,這個禮怎麽就受不得?”

你說話不帶刺,我這個禮受的會更安心。權閣老心裏苦笑一下,面上帶著客氣:“都是聖人惦記著西北壯士,聽說西北軍受了委屈,這才有了老夫之行。”

這花花轎子賈代化是不準擡的,向著權閣老露出一個你別蒙我的笑容,便延請權閣老重新上馬車,一路護衛眾人進了西北行營。

坐上馬車的權閣老心又沈重了一分,哪怕西北的將官們都列隊在營前迎接他,也沒讓他放松下來。及見西北軍軍容齊整,兵士們精神頭也十足,更對賈代化刮目相看。

由賈代化主持,權閣老毫不停滯的直接將冬衣交付各營,還對著兵士們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號召將士們一定要感念聖人愛護之心,堅定忠君愛國的信念之類。

此話猶如風過耳,西北軍聽沒聽進去只有天知道。

等夜深人靜,權閣老仍留在中軍帳不肯走,賈代化只好陪他枯坐。良久,權閣老長嘆一聲:“代化,你說我是長輩一般,那我便拿大問你一個問題。你心中對聖人,可有怨望之心?”

賈代化定定看了權閣老一眼,臉上笑容彌漫開來:“閣老此問,倒讓我覺得心中塊壘盡消。”

權閣老也回望過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談不上怨望不怨望。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過我們這位君王,不肯自己擔上殺功臣之名,想讓臣死的節烈些罷了。”

看吧,大家誰也不是傻子。權閣老更加嘆息起來:“聖人還有恩旨,你的獨子已經進宮做伴讀了。”

“是呀,斬草要除根嘛。”賈代化渾不在意的吐出一句,讓權閣老莫明覺得心驚:“代化,你身上流著賈家的血,老國公是隨太/祖……”

“閣老放心,我身後的百姓,與我流淌的都是相同的華夏血脈。代化做不出賣國投敵之事。”老子是要造反的人。

不賣國投敵,僅此而已。

權閣老深深看了賈代化一眼:“公道自在人心。”

這個老狐貍。賈代化心內一哂,面上倒還繃得住:“代化只求無愧我心。”

如此機鋒,打過也就打過了。第二日權閣老看過西北軍上午的操練,下行的挖壕溝,還與幫忙的老百姓說了幾句話,便要回平州城去。

離開之前,向賈代化提出了將喬南私藏的銀子,送到西北行營彌補糧草之事。賈代化卻沒完全接受:“此銀不出意外的話,便是喬南搜刮的民脂民膏,閣老只拿一半補充西北軍糧草便可,剩下的一半,還是分與平州百姓吧。”

說完賈代化也不留權閣老,只說自己與平州城犯沖,不敢帶累了他,派陳明去送他往平州城——權閣老已經向賈代化傳達了糧草日後一季一運,賈代化可謂無後顧之憂,由陳明這個明面上皇帝的心腹送權閣老,方便他老人家了解西北軍的情況。

如此善解人意的賈代化,卻讓權閣老這個三朝老臣心內越加發寒,只希望自己產生的是錯覺。陳明另有心事,一路對權閣老只是敷衍,賈代化曾對他說過的教化百姓等事,一件也不對權閣老提起,只對喬南之死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陳明的心態,權閣老自認很理解,畢竟他與喬南的情況差不多,都是聽令於皇帝的人,見了喬南誅九族的下場,兔死狐悲在所難免。

由是權閣老不光沒套出陳明的話,反而還得安撫他一番,一路上心累不已。到了平州城,百姓們又在圍著府衙,讓權閣老一陣陣心頭火起:西北軍安撫的不算成功,平州的百姓對喬家的處理也不滿意,自己歸京只怕遙遙無期。

心裏對皇帝、對首輔,不是不怨的。

好在有了賈代化讓銀之事,平州百姓總算安撫下來,也讓賈代化的名聲越發響亮,已經不是權閣老能夠計較的事了。

展眼便是一月過去,就算是西北地面,也已經有了春風之度,還沒能回京的權閣老,才明白喬南為何冒著抄家滅族的風險,也要把西北軍糧據為己有:平州城快斷糧了。

“往年此時,府城是如何渡饑的?”權閣老問暫代府事的府丞。

那府丞只是苦笑:“不敢欺瞞閣老,往年喬南運送軍糧之時,都會截留一二,開春時發賣給府城的百姓。雖然價高,百姓有糧可買,倒比今年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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