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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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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院試考完,從考場裏出來的薛襄, 才算是感覺到了自己身心的疲累, 回家後足足睡了兩天, 又起身跟著薛沛一起去看那十畝桑基魚溏的成果。

今年都沒怎麽采桑葉, 兩排桑樹長的很好,枝條都抽出不少,現在已經足有一人半高, 綠盈盈的肥厚桑葉隨著微風沙沙做響。繞著桑樹的是四尺左右的水渠,裏頭放養的魚苗已經一巴掌大小, 不時的浮到水面,啜食掉在上面的桑椹。

稻子已經可以收割了,看那沈甸甸的稻穗, 頭一季稻子的收成應該不差。

“兄長, 劃出那麽多地方來挖渠種樹, 賣魚跟桑葉的錢, 能抵得過種稻的收成嗎?”

這個問題好幾個老佃戶都問過薛成了,薛沛回答起來很是自信:“魚溏裏養的魚苗,今年還要買,從明年開始就不用再買。桑樹前些日子產的桑椹,讓薛堅幾個送進城裏果子鋪,雖然只有五兩銀子, 不過也算是看到了收益。”

開桑基魚溏,想一年就見功是不可能的,不過兩三年後, 就可以見到收益了。當著薛襄,薛沛也不隱瞞:“我做這個,一是給自己找些事幹,二來也是覺得可以慢慢自己養蠶、織綢,到時賣到各地,那才是收益的大頭。”

薛襄也沒問薛沛上哪兒去找會織綢的人——他覺得自己兄長想做的事情,到目前就沒有一樣做不成的。再說自己院試的問題也不大,哪怕是桑基魚溏不成,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己免除的稅賦,也足夠平這十畝地的虧空。

等到開鐮後,上稱一稱,改做桑基魚溏的十畝地,打出稻子的產量,與別的田裏十畝的產量持平,這就足夠讓薛襄覺得驚奇了——別的田裏十畝地是實打實的十畝,可是這十畝地,卻差不多用了一畝半地來種樹、挖渠。

看來兄長的決定是正確的,薛襄對自家兄長的敬佩,又上升了一個新高度。等到莊子裏稻谷全部歸倉,薛沛沒有第一時間讓人賣谷,因為薛襄果然中了秀才,算是搬到莊子裏的頭一件喜事,要好生賀一賀。

薛姨媽的心裏有些泛酸,卻也得打起精神來張羅:現在薛襄的身份,說起來比薛沛還高些,日後可能更高。她做為一個漸漸合格的主母,要為自己兒女著想,跟薛襄一房彌補好關系。

可是莊子離城這麽遠,周遭住著的除了他們身份算高些,剩下的就是金陵城內各家的莊頭,應該來不了多少人。薛姨媽現在已經知道精打細算的過日子,準備的東西不是很多,不想到了正日,莊外竟陸續有馬車來了。

人都到了莊子外頭,總不能還把人趕回去,得考慮日後莊子裏產出東西的銷路不是。薛沛一面讓人快些去附近村子裏多買雞鴨,一面帶著薛襄與薛蟠兩個到莊外迎客。來的都是附近莊子的主家,而非莊頭之流,很是讓薛姨媽吃了一驚。

“這有什麽難猜的。”薛沛等人客散後,愜意的品了口茶,才向薛蟠道:“你可想明白那些人是從哪兒得了咱們家宴客的消息?”

薛蟠很嚴肅的答道:“院試一過,就會張貼中秀才的榜單,那些人見到榜單上有二叔的名字,想著咱們家已經有再起之勢,正好借兩家的莊子相鄰,提前跟咱們打好關系。”

這話說的薛沛很是點頭,薛襄面上就有些泛紅。薛姨媽看了看小封氏已經微微凸起的肚子,心裏那股酸意更濃。難道自家日後真得仰薛襄這個庶子的鼻息了?

“收起你的小心思。”薛沛直到薛襄帶著媳婦兒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向著薛姨媽道:“現在咱們只有薛襄可以相互扶持,你若是還想著怎麽壓他媳婦一頭,耍什麽長嫂的威風,別說我不給你留臉面。”

薛姨媽自以為已經掩飾的很好,不想還是被老爺看出了端倪,臉色就有些發白:這半年老爺才對她好生說過幾次話,她不想再自己憋在屋子裏沒人理。

打壓了薛姨媽想掐尖要強的心思,薛沛便讓人趁著第二次插秧之前,把莊子裏所有的田畝,都改成了桑基魚溏。莊子裏的佃戶不夠用,也不知薛成是從哪兒雇來了幾十個農夫,用了不到十日,便改建好了。

至此時,薛沛才又把薛襄叫到自己的書房,告訴他自己覺得他今年最好不要參加秋闈。見薛襄不解,薛沛遞給了他一張地契,地契是離此地二十裏外的一個莊子,比現在住的莊子大了一倍。

薛襄進入了與兄長談話的日常蒙逼模式,想不出自家兄長突然拿出這麽一張地契是何意,更多的是想不明白這地契是哪兒來的。

“這個是你中了秀才,獎勵你的。”薛沛笑著告訴薛襄。

薛襄一下子急了:“兄長使不得,咱們還沒分家,再說家裏也沒有多少銀子,我不能收。”

薛沛搖頭,示意他聽自己說下去:“你也知道,前任知府將原來買股的銀子還了我。這本是意外之財,與其慢慢花用了,不如置些有出息的產業。正好你現在也有了秀才功名,可是拿來用用。”

薛襄這才發現,地契上還真是自己的名字,又感動的一塌糊塗:“兄長——”

薛沛假裝搓了搓並不存在的雞皮疙瘩:“大男人,不過是個小小的莊子,就喜成這樣,日後讓我怎麽敢把好東西交給你。”說的薛襄不好意思起來。

“你聽我說,這莊子雖然給了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如現在莊子一樣,都改成桑基魚溏,就讓薛堅去給你看著,你覺得可好?”

好,怎麽不好,現在別說讓薛襄只是把剛到手的莊子改成桑基魚溏,就是讓他一個人去挖渠,他也會馬上去做。

薛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桑基魚溏建效不快,要推廣起來並不容易,只能慢慢以點帶面,讓周圍的人看到實效,才能大規模的推廣。等到桑基魚溏推廣開了,這一片的產量都上去了,薛沛再往空間裏收物資,才不容易引人註目。

只是現在還有一個難題,那就是薛襄若是去了二十裏外的霧李莊,跟甄士隱讀書的時間勢必不能得到保障,因此薛沛才說不讓他參加今年的秋闈。

並不是薛沛突然不知道輕重緩急,而是他聽甄士隱之意,薛襄今年參加秋闈的話,中與不中在兩可之間,不如再等一科,把基礎打得牢固一些更有把握。

薛襄去了霧李莊,薛成也啟程去了京城——京中的鋪子已經開了快一年,也得讓薛成去看看守鋪子的人可還老實。再就是讓他順道看看,現在京中都時新什麽花色,好為明年的紡綢做好準備。更重要的是,得在京裏置一處合適的宅子,以備將來薛襄與薛蟠兩個進京之用。

把能用的人都派出去,薛沛自己就得親自監督著莊子裏的事。好在經過將近一年的時間,莊子裏的一切都上了正軌,並不用他多操心,可以利用空餘的時間,替寶釵與英蓮兩個開起蒙來。

雖然薛沛本身不是學中文的,可是他腦子裏有賈敏、張夫人兩大才女的記憶,給兩個小女孩開蒙還不是什麽難事。又因兩個女孩開蒙,覺得自己孤單的薛蟠蝌,每天都跟在堂姐身後蹭課,薛沛只要他不哭不鬧也就由著他跟著。

及至薛襄把霧李莊的田地都改建完,安排薛堅守著,回來才發現自己的兒子不光認了二三百字,就連三字經都能磕磕絆絆的背出大半,不由很是驚奇。

一問之下,教兒子的竟不是甄士隱而是自家兄長,更讓薛襄覺得兄長本可自己讀書科舉,卻為了全家人隱忍犧牲,把機會讓給了自己,若是自己將來有所成,不知回報兄長,那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

不光薛襄是這樣想的,就連甄士隱也與薛襄的感覺差不多:他到此地之後,只教兩個學生,又不用理會家裏的瑣事,便是姑蘇那邊的產業,收獲之時也是薛沛派人替他打理的,讓甄士隱覺得薛沛此人的心胸,遠非一般商賈可比。

加上薛沛數次照顧庶弟的行為,讓甄士隱越發覺得此人襟懷坦蕩,待人至誠,是個實誠的孝悌之人,心裏多了些親近相交之感。又見薛沛親自下田,與佃戶相處融洽,合了甄士隱天下大同的心思,對薛沛越加感佩,行事很願意聽聽薛沛的意見。

這日甄士隱給薛襄兩個留了課業,讓他們自己完成,自己則踱到薛沛處閑談,薛沛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甄兄自己可有意繼續科舉?”

甄士隱久已未想過繼續科舉之事,被他問的一楞,低頭尋思半晌才道:“自我二十二歲中舉,如今已經十五個年頭了,便是再進一步,又有何做為。”

“欸——”薛沛不讚同的出聲道:“當年你中舉後未能再進一步,不過是怕被甄應嘉報覆。現在他已不足為慮,就算為了將來英蓮著想,你也該試試。至於說做為不做為的,便是只任一縣父母,能讓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誰說不比那些屍位素餐的祿蠹強。”

甄士隱便用心的思考起薛沛的話來,良久又問:“我看薛兄之才,並不在我之下,怎麽自己沒想著?”

這個答案薛沛早已經準備好了:“你也知我是歷盡繁華之人,以前又一直是商賈。若不是家裏逢事,盜賊一直無蹤,官府也覺得對不起我們府上,說不得連薛襄參考,都有人會拿行商子弟,三代後才可科舉說事。好在我這裏有薛襄與薛蟠兩個可以做指望,我只要給他們守好退身之地便好。”

對呀,甄士隱這才想到,自己與薛沛是沒法比的,人家有兄弟有兒子,將來只要中了一個,便可改換門楣,可是自己若是一直窩在莊子裏,甄家就只能漸漸落寞了。

想想自己妻子已經再次有孕,說不定就是個男丁,甄士隱的心火熱了起來。可是想想自己的年紀,又不那麽自信了:“只怕我這個年紀……”

薛沛勸他道:“人都說五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你離五十還差得遠,自有用武之地。”

說的甄士隱連連點頭,自回家與封氏商議。封氏自從有孕之後,也盼著是個男孩兒,好給甄家留後。即盼著是男孩子,就盼著這個男孩來到世上之後,不再如他父親一樣窩著不敢出頭,對薛沛的主意很是稱讚。

這讓甄士隱下了決心,不過他決定自己也不參加今年的秋闈,到時與薛襄一起進京。一來他多年未揣摩科場文章,得多找些來讀,二來與薛襄一起進京,可以有個照應。薛沛還勸他不必拘泥,他若是春闈的話,自己再去尋別的先生來教薛襄兩個便可。

誰知人家甄士隱是想著自己妻子已經快四十了,才又有了寶貝的一胎,若是自己長行必要兩頭記掛,不如等孩子生出來,養上兩三年,將來進京應春闈之時正可一起。

對於甄士隱這麽強大的理由,薛沛只能佩服他思慮周到。就是沒弄明白,這樣痛惜妻兒的人,怎麽原著裏說放下就放下,跟著跛足道士跑了。

反正現在跟原著不符的事情不是一件,薛沛想想也就放下了——薛成從京中回來了,跟他匯報了兩個鋪子的收益情況。雖然生意不如原來薛家那樣日進鬥金,可是也沒賠銀子,看帳目那兩個掌櫃的都算是老實忠厚之人。

薛沛讓他買的宅子也已經妥當了,在京中的東城,離開的兩個鋪子不遠,是個四進的宅子,占地約有四畝半。原是一位在京開當鋪的生意人,出了跟孫家一樣的事,只好把宅子賣了離京回鄉,只用了三千兩便買了下來,算是讓薛沛撿了個便宜。

關心完自家的鋪子、宅子,薛成就給他說起京中的見聞來:四皇子即倒,五皇子便顯露了出來。三皇子可能發現自己一直不爭不搶,皇帝爹永遠想不起自己來,已經隱隱有與五皇子別苗頭的意思。

京官們這次都不大敢站隊了,京中的局勢還算平穩。也因著局勢平穩,那些無事生非的子弟們,現在個個奢靡起來,一些人家的做派更加張狂,其中為首的,便有寧榮兩府的子弟。

比如說寧國府的賈珍,他老子賈敬已經出家修道去了,他剛剛襲了三等將軍,擺了三天的流水席不說,還大肆在四九城舍米舍面,據說要舍夠一個月才算完。也不怕別人覺得他收買人心。

比如說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每日流連在琉璃場,銀子花的如同流水一般,連唯一的兒子都顧不上管。他新娶的夫人也勸說不聽,每勸賈赦便買兩個丫頭放到房裏,氣得榮國府的老太太罵了幾次都不能讓他收心回府。只好把榮國府的家讓二老爺賈政來當,連賈赦的兒子都抱到老太太身邊親自教養了。

再比如榮國府的賈珠,據說讀書頗有天賦,大有其父之風,每日裏文會詩會不斷,聽說十場有八場都是賈珠帶頭辦的。人人都誇榮國府為了培養子弟不惜銀子呢。

還比如榮國府的二太太,生了一個含玉而生的有大造化的兒子,為怕不好養活,便一夜之間將那孩子的小名貼到京中大街小巷,讓萬人叫著給他壓福。

薛沛聽到這兒已經聽不下去了,那個賈珠才多大,就文會詩會不斷?他讀書象別人還好,要是真象賈政,還不如不會讀書呢。

還有那個賈寶玉,萬人叫他的小名是給他壓福呢還是折壽呢?那個榮國府也不想一想,什麽樣的人才配讓萬民敬仰!

“我讓你查榮國府二太太放利子錢的事兒,可有眉目?”那樣作死的人家,作死之路可不止一條。

薛成習慣性的四下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老爺真是料事如神,那個二太太的丫頭不是嫁了榮國府的一個小管事,叫周瑞,人有幾分機靈,從二老爺當家之後,便管著那府春秋兩季租子,日常在街面上走動。”

“奴才讓鋪子裏的一個夥計跟他往來了些日子,故意裝出鋪子裏掌櫃的心黑克扣工錢的樣子,那周瑞很大方,告訴夥計若是缺銀子只管找他。後來夥計就說自己的娘病了,沒銀子抓藥,周瑞一出手便借給他八兩銀子。就是那利銀是砍頭利,借條寫的十兩。”

薛沛便點了點頭:“讓那個夥計機靈著點兒,別真的著了周瑞的道。”薛成應下,又問要是太太打聽京裏的情況,自己應該怎麽回答。

“實話實說就行。”王子騰流放一千裏,家產抄沒的消息早就傳來了,沒有什麽好瞞著的。至於王夫人,薛沛覺得薛姨媽要是知道王夫人害了她後還如此張揚行事,就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再生出金玉良緣的心思。

莊子裏的日子恢覆平靜,就過得飛快,好象昨天才插秧下田,今日就要收稻了。薛沛還是親自看著自己住的莊子收獲,薛襄則早早去了霧李莊,要盯著那邊的產出。

有了頭一季的經驗,第二季收稻收的更順利。這次畝產比頭一季還高了二十幾斤,等於是每畝田佃戶可以多得十來斤稻谷,讓佃戶們一個個喜笑顏開。

從一道道水渠裏起出的活蹦亂跳的魚,更是讓只見過野生魚的佃戶們連連稱奇:平日也沒見誰餵過魚,不過是把田裏的雜草扔進渠裏,一條魚就足有四五斤重。

薛沛早讓薛成進城聯系了幾家酒樓,還聯系了幾家魚鋪,起魚的這日早早有車來拉。隨著一條條溝渠的魚起出,來拉魚的人心裏都算出了一本帳:光是魚,薛沛變能收四五百兩銀子。

可別小看了這四五百兩銀子,要知道這些水渠總共才占了多少地方?

等這些人把魚拉回金陵之後,更多的人知道薛沛莊子裏產的好魚,有那好新鮮的大戶人家,也派了管事前來采買,不幾日魚就賣了個七七八八。

而那幾個酒樓的老板,更是親自跑到薛沛的莊子上,來問能不能一直給酒樓供貨。薛沛在起魚的時候早料到了這一出,所以每條渠裏的魚並未全部起出,供這幾個酒樓沒什麽問題,冬日裏提價的事兒也提早跟他們說了。

所有人裏最興奮的,非薛蟠莫屬。薛沛早跟甄士隱打了招呼,在收割與起魚的時候給薛蟠放了幾天假,讓他跟著一塊下地收獲。這小子眼看著魚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高興的兩眼放光。

薛沛看著好笑,有意逗他:“今年比去年能多收七百兩的銀子,你覺得該怎麽花用好?”

薛蟠好象上有打算:“父親由著我花用嗎?”說完一人期盼的看著薛沛,生怕他說出一個不字。

薛沛已經開始四下看看有沒有什麽棍子這類的東西,等一會兒薛蟠說出的用途不合心意,就給他兩下子。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你說。”

完全沒意識到危險的薛蟠,就大聲說出自己的打算:“今年二叔中了秀才,等著明年我也想下場試試,萬一也中了,那就又可以免八十畝地的稅。所以這幾百兩銀子,咱們不如再添些地,這樣年年的出息都買成地,把這一片的地都買下來……”

光是想想自己家土地連陌的情景,薛蟠已經手舞足蹈了。

薛沛直直盯著薛蟠,心裏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看吧,自己決定到莊子裏來住著,還堅持不懈的向薛蟠哭窮,效果多麽明顯。眼前這個顧自做夢的半大小子,原著裏把家業都敗光了,現在有了銀子第一件事不是想著吃用花費,而是要添置產業。

我可真是一個教育天才。

薛沛在心裏給自己點了個大大的讚,看著薛蟠還在那兒興奮,自己的眼裏也放出光來。薛蟠從自己的興奮之中回過神來,發現父親沒有回答自己,看自己的眼神還很怪異,以為自己想錯了,漸漸的站好,不敢再出聲了。

“怎麽不說了?”薛沛見薛蟠不說話了,好心的問了一句,想看看這小子還有什麽後繼計劃沒有。

他自覺慈愛的聲音聽在薛蟠的耳裏,怪異之感更甚,低著頭囁嚅道:“我想差了,這銀子父親說怎麽用就怎麽用吧。不管是給妹妹裁衣裳還是給母親打首飾都使得。”自己剛才光想著怎麽買地給日後多些出息,把母親跟妹妹都忘了,難怪父親不高興。

每年在金陵的時候,府裏租子入庫,帳目收攏的時候,父親都會給母親和妹妹添置些衣裳首飾之類,自己剛才卻一點兒也沒想起來,難怪父親生氣了。

薛沛聽到薛蟠突然提要給薛姨媽和寶釵裁衣裳打首飾,還驚訝了一下,要過一會兒才想明白,這孩子是誤會自己,以為自己怪他心裏沒有母親和妹妹了。

為了讓他相信自己真的沒有生氣,薛沛上前拍了拍薛蟠的肩膀:“你長大了,懂得為家裏日後的生計著想,我心裏很高興。就是你母親與妹妹,日後穿用的時候有的是,倒是你想出的這個法子,可以讓她們日後可以穿用的更好。哪怕她們今年沒有新衣裳、首飾,也會高興的。”

聽他這麽一說,薛蟠低著的頭終於擡了起來:“真的?父親也覺得我這個法子可行?”

薛沛點了點頭,還陪上一個老父親欣慰的笑容:“真的,難為你小小的人就想出這樣的法子來。不如我拿四百兩銀子給你,你去添置田地如何?”

聽到父親真的要把銀子交給自己去買地,薛蟠又有些忐忑起來:“父親,我,我不知道該去哪兒買。”說完覺得自己剛才那麽興奮,完全是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怕。”薛沛覺得薛蟠有這個心已經是很大的進步,向他道:“我讓薛成陪著你去,你不可使主子的性子,遇事要跟薛成多學著些,明白嗎?”

薛蟠用力點頭,都不用薛沛叫人,自己就跑出去找薛成了。一直聽著他們父子對話的甄士隱,佩服的看著薛沛道:“薛兄如此教子,何愁將來不享兒孫福。”

薛沛微微一笑:“也是甄兄這位好先生時時教導他。原來這孩子在金陵學了一身的驕奢之氣,我也是怕他在金陵惹麻煩或是讓人引壞了,才搬到莊子來住。這裏進城不易,他就是想驕奢也沒花銀子的地方不是。”

甄士隱聽了嘆道:“孟母三遷,不過如此。薛兄是個有大決斷之人。”

薛沛不欲與他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笑問道:“今年甄兄還是在這裏過年吧,來回折騰著嫂夫人怕是身子受不住。”

甄士隱早有些意——他們在姑蘇本就是隱居,也沒有什麽親族,便是岳家也不甚親近,只想著怎麽跟他打秋風。到了莊子上後,離那些人遠些倒省了好些口舌。

聽他同意留在莊子上過年,薛沛心下一喜,要是他沒算錯的話,今年正是原著裏英蓮走失,甄家房子被葫蘆廟炸供過火燒了的時候。若是在跟前自然要擔驚受怕,不如一並遷過來的好。

因商於甄士隱道:“其實甄兄不妨把姑蘇的宅子賣了,在金陵城內或是就近置下產業。並不是我痛惜人力不願意替甄兄打理,是想著那裏並不是甄兄的家鄉,也沒有照應。還不如一並搬來,將來甄兄宦海倦游,咱們還可一處把酒言歡。”

甄士隱被他說的心動,回家後跟封氏商量後,封氏也覺得在這裏並無什麽不便,又有小封氏做伴,女兒也有寶釵一起讀書玩樂,竟比在姑蘇時還快意些。

如此甄士隱趁著薛蟠跟著薛成四處看地,親自回了姑蘇一趟,田畝撿出息好的留下一百來畝的莊子外,別的與宅子一起賣個幹凈。

他回來時也帶回了一個消息,那就是姑蘇林家的巡鹽禦史林如海,終於有後了,雖然只是一個女兒,可是林如海還是給族裏添了祭田。甄士隱的一些田地,便是賣給林家的。

不過聽那些林姓人說,林禦史的女兒身子不大好,小小的人現在已經藥不離口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薛沛還是有些心疼的。不過現在兩府沒有什麽交集,目測日後也不會有交集的時候,他總不能冒然讓人送藥過去。

突然,薛沛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那就是匿名給林如海寫一封信,以局外人的身份所薛姨媽被王夫人所送節禮傷了身子,以至幼女胎帶熱毒之事說出來。

這個人的身份十分好編:金陵王家就是王夫人的娘家,他們府上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事處置個把奴才。被主子處置的奴才,往往是些膽大包天之輩,有那心懷忌恨的,把主子的秘事告訴他的敵人,自己不好過也讓主子倒黴,也是常事。

信寫好讓薛成進城,找個小乞丐拿著請擺攤代寫書信的人抄上一遍,再找個順路去揚州的人送去,薛沛便覺得自己可以放心了:林如海這一世一如即往的得子甚晚,他與賈敏不會不著急。

哪怕是一封來歷不明的信,賈敏為娘家臉面不想查,林如海也會寧可信其有的讓人暗中查一查。只要查,王夫人做過的手腳就會露出來。

如此一來,賈敏與榮國府再往來的話,也會多加小心,哪怕她還如原著裏一樣香消玉殞,哪怕林如海還是危機重重,也不會放心把黛玉再交給賈母教養

眼看著又要過年,薛沛早早把心思從林家的事兒上收回來,趁著冬閑時命佃戶們將魚溏裏的溏泥挖到稻田裏,好增加地力。

又趁著莊戶人家過年如過關,讓薛成等人四下出擊,定下明年養蠶季節來幫工的婦人,早早將定銀給了定下了人,也算是幫著他們過個好年,很是一舉兩得。

年前薛沛還帶著一家大小,進金陵城裏采買了些東西,這次便沒有不開眼的人上來招惹他們,不管進了哪個店,店主都親自笑臉相迎,還給了不小的折扣,讓薛沛覺得好笑。

坐車前倒是碰到了薛海,不過雙方只是拱了拱手,連寒喧都省了——薛沛看著薛海一臉郁悴,覺得自己不必刺激人。薛海是看到本來病入膏肓的薛沛,現在卻笑容滿面的引著家人大肆采買,不想自己找不自在。

這一年薛家的生意越發的差了。

除了薛江薛河兩個沒有什麽經商之能外,還有內務府的人處處使絆子,好象兩家不是合夥做生意,而是想至一方於死地。

生意差了,族裏就沒有什麽紅利可分,族人的心更散了幾分,好幾家已經放出話來,要是年例還跟去年一樣,自己家是沒法過年的,到時只能請他這個族長想辦法了。

族長能想什麽辦法?身為族長的薛海很頭疼,今日才想著出來走走,看看可有什麽法子能讓年例比去年稍微多上一兩分,不然真有那不要面子的族人,帶著一家老小到他府上吃喝不走,大過年的不是給金陵城裏的人看樂子嗎?

想想薛沛任族長時族人對他的敬畏,再看看自己現在是個族人都敢在背後議論自己無能,薛海又哪來的臉去跟薛沛寒喧呢?

薛蟠與寶釵兩個卻十分高興,回莊子的路上還不停的議論著金陵城裏看到的新鮮事兒,還拿出薛沛給他們買的小玩意比較著。

到莊子口,便見同福如同猴子一樣在那裏亂蹦,薛蟠很不喜的隔著車簾問:“你不說好好當差,在這裏亂跳什麽。”

同福一臉焦急:“回老爺、大爺,二太太要生產了。二老爺剛才派了幾個人去請穩婆,誰知現在還沒見回來。甄太太讓小的在這裏等著呢。”

小封氏要生產,應該就是寶琴了吧。薛沛已經從車上下來,罵同福道:“你二老爺是去哪裏請穩婆了,怎麽不知道早些請來住在莊子裏?”

這事兒同福哪裏知道,薛沛問完自己也發覺這話不是一個小廝能說的清的。看了一眼還在車裏的薛姨媽,命同福快些去莊子裏騎馬,再找個人過來趕車去請人。

一行人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不大防了,都下了車將車子讓給去請穩婆的粗使。薛沛是大伯子,不好去看兄弟媳婦生產,薛姨媽卻是不能不去的。

好在鄉下也不是沒有穩婆,過不多時已經請來了兩三位。薛姨媽已經被薛沛剛才那一眼看的膽戰,帶著同喜同貴兩個丫頭,把三個穩婆都細細看了一遍,又讓燒熱水給她們好生洗過,才把人放進產房。

小封氏這已經是第二胎,又早產了一個多月,所以生產的時間不是很長,沒一會兒同貴便來報信,說是二太太添了位姑娘。

薛沛對男女心裏早已有數,問的是:“剛才我怎麽聽說,二太太是早產?你在那院,聽沒聽說二太太為什麽早產了?”自家已經搬到了莊子上,奴才都選的是還算老實的,不應該有作妖的人才對。

同貴的回答卻讓薛沛有種被打臉的感覺:“是莉兒那丫頭,今日走的好好的不知怎麽腳下滑了,竟撞到二太太身上,二太太磕到了路邊的石牙子上,這才早產的。”

薛沛要想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叫莉兒的,正是薛姨媽給薛蟠帶到莊子上,又被他送到薛襄院子做粗使的丫頭。竟從自己送給薛襄的人身上出了紕漏,讓薛沛臉上越加不好看:“你二老爺怎麽說?”

同貴道:“二老爺查出來後,已經讓人把莉兒給關進柴房裏了。”

見同貴再無話說,薛沛便起身隨他一同來到薛襄的院子。就見薛襄呆呆的站在院子當中,頭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麽。薛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拍的一哆嗦。擡頭見是薛沛,薛襄臉上就現出了後怕、遲疑之色來。

“到你書房去。”薛沛說了一句,帶頭來到薛襄的書房。

薛襄進屋後還沒說話,薛沛只好問他:“那個丫頭你準備怎麽處置?”

薛襄聲音很低:“全憑兄長做主。”

“你糊塗。”薛沛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你自己院子裏的奴才,犯了事你這個做主子的不處置,竟還讓我做主。來日你做了官,難道審案的時候也要讓我做主?”

“那四個丫頭都是兄長送過來的。”薛襄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薛沛剛想罵他,猛地明白過來,雖然自己一直等薛襄寬厚,可是在他自己心裏,未必不想著自己身為庶子,對嫡兄要多恭敬。因道:“那四個丫頭,是不是從送過來那日起,你這個做主子的都得高看她們兩分?”

薛襄聽後沒有說話,正是因為沒說話,才讓薛沛更惱火。惱自己慮事不周是一層,惱薛襄到此時還擺脫不了自卑之心又是一層。

想了想,薛沛讓薛襄找個地方坐下,平覆了一下心情後語重心長的向他道:“自從你回到莊子之後,我可有一點半點防你之心?”

薛襄連連搖頭,不管是給銀子指出路讓自己科舉,還是給莊子讓自己管理產業,兄長可以說處處都替自己想到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覺得自己應該敬兄如父,對那四個丫頭行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誰知今日險些釀成大禍。

剛才薛襄看自己的眼神裏不是沒有遲疑,說不定在他的心裏,曾起過是不是自己這個做兄長的,是不是有意向他院子裏安插人手的念頭。所以這些話,薛沛一定要與薛襄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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