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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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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

後半夜飄起了細雨, 淅淅瀝瀝的直至拂曉時分才將停下,屋檐下掛著降落未落的雨滴,落在窗下的芭蕉葉上滾進了攏起的葉子裏,積起了一小汪的雨水。

天邊泛著青黛的顏色, 才將醜時末, 整個宮裏卻亮起了燈。

施嬤嬤對著門外伺候梳洗的宮人們揮了揮手, 將聲音壓的極低,“你們先在這候著, 讓二皇子再多睡會兒。”

宮人們福身應了是。

小心翼翼的立在清晨的寒風裏, 風裏帶著些潮濕吹著廊下的燈籠發出了吱呀的聲響。

寅時初刻。

屋子裏的二皇子猛然從噩夢中驚醒,聲音裏有著初醒的沙啞。

“什麽時辰了?”

施嬤嬤忙招呼人進來伺候穿衣梳洗, “剛過寅時。”

二皇子謝承安如今不過才五六歲的年紀,小臉蛋上還有著嬰兒肥, 可說起話來卻是老道的很,他擰著眉,厲聲喝道:“糊塗東西,怎麽不早些叫醒我?”

一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施嬤嬤忙搭手給他穿衣,她是謝承安的乳母, 身份自是不同, 她紅著眼圈道:“奴婢是瞧著殿下辛苦, 所以才吩咐他們讓他們在門外多等一會兒的。可憐殿下這個年紀,正該是長身體的時候,日日這麽熬著,只怕將來......”

小小的謝承安面上怒氣漸漸斂去,他伸手握住了嬤嬤的手。

“嬤嬤,我知道你心疼我, 可是母後今兒要考我昨日功課的,我若是去遲了,母後定會生氣的,到時候肯定會連累你們一起受責罰的。”

施嬤嬤在宮中年歲長久,見慣了滔天的富貴,也知道這福氣並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起的,就拿他伺候的二皇子來說,大周朝的嫡次子,未來的儲君,人人瞧著都是千尊萬貴的,可個中的辛苦唯有她知道罷了。

“奴婢雖說只是一個低賤的奴才,可也知道身體好了,才能做其他的事情,若是身子垮了,說其他的不也是空談嗎?”

謝承安握著嬤嬤略微有些粗糙的手。

很多時候他在想,要是嬤嬤是他的親娘就好了,嬤嬤會在他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的照顧他,會給他做好吃的,會擔心他,還不會逼他讀書習字。

小謝承安也不來及吃早膳,只藏了塊桂花酥在袖子裏便急忙趕去了景仁宮。

他年歲尚小,跨過門檻都費了一番力氣,走到殿中忙跪下給皇後請安,“兒子給母後請安。”他將額頭貼在地上,冰冷的磚石讓他渾身一個激靈,即使不看母後的臉色,他也知道母後定是生氣了,因為今兒他遲到了一炷香的時間。

皇後端坐在椅子上,半垂著眸子,冰冷而華麗的護甲穿過趴在膝上的波斯貓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

她頓了片刻,拿眼睛瞥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謝承安。

“昨兒讓你背的書可都會了?背給本宮聽聽。”

小謝承安經這麽一嚇,再加上腹中空空,早已爛熟於心的文章,楞是背的磕磕絆絆,等最後一句話說完,他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看座上的皇後,又被她冰冷而嚴厲的眼神給嚇的收回了目光,他垂手立在殿中。

幾息之後,又乖乖的伸出了雙手。

“兒子愚笨,還請母後責罰。”

一旁服侍的嬤嬤取了竹條交給皇後,皇後拿著竹條走到了他的跟前,不由分說就是狠狠的一下。

掌心裏傳來了火辣辣的刺痛,小謝承安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你大哥在的時候,何曾像你這般無用,你要知道你是本宮的孩子,是大周朝未來的儲君,更是諸位皇子的表率,你大哥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都認了許多字,甚至可以看懂奏章了,可你呢?一篇文章本宮許你三日時間,竟然還未爛熟於心,你這樣往後怎麽跟其他人爭,怎麽做其他人的表率?”

小謝承安離開景仁宮的時候,小手都腫了起來,連握起來都難。

去上書房的路上,小謝承安忙從兜裏掏出來事先藏好的桂花酥,就著熱水吃了兩口。

等結束一天的訓練和課業之後回到宮裏的時候,他已經累的什麽話都不想說了,躺在床上便睡著了,施嬤嬤一邊替他脫了鞋襪,一邊抹著眼淚。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餓醒了。

屋子裏點著燈,屋外是暗沈沈的夜色。

他揉了揉眼睛,小手上的傷疼的他登時就清醒了過來,他籲了口氣,對著手吹了吹。

這頭有了動靜,施嬤嬤也就醒了。

“殿下可是餓了?”

小謝承安點頭。

施嬤嬤忙讓人將飯菜熱一熱端了上來,小謝承安估計是餓急了,吃的狼吞虎咽,施嬤嬤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殿下,您慢些吃,仔細讓外頭人看見了,傳到了皇後娘娘耳朵裏,說您吃飯沒規矩,又得挨罰了。”

提到挨罰兩個字,手心裏便傳來了陣陣的疼痛。

他小口的吃著飯,末了擡起頭,用晶晶亮的眼神望著施嬤嬤,“嬤嬤,大哥真的那麽好嗎?為什麽父皇和母後都不喜歡我,只喜歡大哥。”

施嬤嬤拿著袖子擦了擦眼角,將人擁進了懷裏。

“誰說咱們家殿下不好了,在嬤嬤眼裏殿下就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聽話懂事,努力用功,尋常人家的孩子像您這般大還在玩泥巴呢,可咱們殿下已經認得許多字了。”

小謝承安垂下眸子,並沒有因為施嬤嬤的話而得到過多的安慰。

他從施嬤嬤的懷裏掙脫了出來,自己爬上床,蓋好被子。

“父皇明兒要教我騎射,我先睡了,嬤嬤也早些歇息吧!”

隔日,天朗氣清。

小謝承安昨兒吃了虧,挨了手心板子,今兒特特的起了個大早,醜時剛過便起了,用膳食的空檔又將皇後今兒要考校的文章默了默,跟著照例先去了景仁宮請安問好,再去上書房跟著太傅們學習。

午後才跟著乾元帝去了禦獸園。

小謝承安第一次來這裏,覺得分外的新鮮,裏頭養了許多名貴的動物,他看得目不暇接,乾元帝看到這一幕,面色一沈加緊了步子朝著禦馬園走去。

小謝承安人小腿短,一路小跑著才勉強跟上乾元帝的步子。

乾元帝指著滿園的馬兒道:“你自己挑一匹。”

小謝承安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轉,最終挑了一匹格外俊俏的小白馬,他小心翼翼的問,“父皇,我可以要這一匹嗎?”

乾元帝沈聲問道:“為何選這一匹?”

小謝承安到底年紀小,也不懂得遮掩,直言道。

“因為它毛色純正,長的好看,像是雪團一樣,兒子打算給它起名叫雪團。”

乾元帝面有慍色,喝道。

“無知。”

禦馬園的奴才們跪了一地。

乾元帝寒著一張臉,“為上位者,時刻都要謹記威嚴二字,這匹白馬徒有其表罷了,來人啊,拉下去斬了。把那匹黑駒給二皇子牽來。”

有宮人將小白馬給牽了下去,小謝承安眼裏有不舍,但是他不敢求饒。

他拉著那匹黑駒的韁繩跟在乾元帝的身後往草皮上走去。

乾元帝只簡單的說了下騎馬的註意事項,便翻身上馬,然後看著小謝承安。

小謝承安不過才五六歲的年紀,艱難的爬上馬背之後,也不知那黑馬駒發了什麽性子,竟然瘋跑了起來,小謝承安登時便被嚇哭了,他死死的抱著馬脖子,哭喊道:“父皇,你救救兒臣,兒臣害怕......”

乾元帝就這麽冷眼看著。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是朕的兒子,是未來大周朝的儲君,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他不救,也不許宮人去救。

小謝承安力氣有限,很快就摟不住了,身子一歪就掉了下來,可腳卻卡在了馬鐙裏,他被黑馬駒拖了好大一截,直到乾元帝發現不妥,才命人將其救下。

“沒用的東西,你大哥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騎射都已經很純熟了。”

小謝承安迷迷糊糊間聽到了這句話。

“將人送回宮去,讓太醫去瞧瞧。”

乾元帝丟下這句話,便走了。

小謝承安渾身是血的送回宮的時候,施嬤嬤可嚇壞了。

太醫來診治的時候,施嬤嬤看到小謝承安的後背硬生生的被磨掉了一層皮,小人兒雖昏迷著,可嘴裏卻一直嚷著疼。

施嬤嬤守了他一夜,眼淚就沒斷過。

小謝承安醒來的時候,見床邊只施嬤嬤一人,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我受傷了,母後來瞧了嗎?”

施嬤嬤不忍看他失望,便笑著安慰道:“皇後娘娘管理六宮,每日的事情千頭萬緒......”

不等她說完,小謝承安又問,“那父皇呢?”

施嬤嬤摸了摸他的腦袋。

“皇上國事繁忙......”

小謝承安翻了個身,面朝裏側,不說話了,眼淚卻不爭氣的往下掉。

第一次生出要是不生在皇家就好了的念頭。

等傷好了之後,他又偷偷去了禦馬園,請禦馬園的師傅們教他騎術,有一次他剛練完騎術正要往回走,忽的從草叢裏竄出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圍在他的腳邊直打轉。

禦獸園的奴才小心的回道:“啟稟殿下,這是咱們禦獸園裏新產下的松獅幼崽。”

小謝承安將幼犬抱在懷裏,很是歡喜。

他悄悄的將幼犬養在宮裏,愛不釋手,同吃同睡,可是還沒養上幾日,就被乾元帝發現了。

乾元帝來的時候,小謝承安正趴在地上跟幼犬玩耍。

“玩物喪志。”

他俯身將幼犬拿起,然後狠狠的扔了出去。

小謝承安親眼看著幼犬的屍體抖了幾下,就沒了氣息。他生平第一次動了氣,他紅著眼圈道:“父皇和母後既然這般不喜歡孩兒,為何當初又要把孩兒生出來,你們這麽喜歡大哥,何不只要大哥一人就好了,還生我做什麽?”

餘下的事,無非是挨了一頓責罰。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十五歲那年,他被正式立為太子。

當上太子之後,他勤勤懇懇,努力上進,可饒是如此,還是得不到父皇和母後一句肯定的話,但凡稍微出了點錯,就免不了一頓責罵。

真正讓他心如死灰的是那一年。

禁軍如蝗蟲一般沖進東宮的時候,他尚不知出了何事。直到禁軍在東宮裏搜出了巫蠱的器具,他才發現自己被栽贓陷害了。

這些日子乾元帝病重,他監國開始處理些政事,一心都在外頭,倒是疏於裏頭的防範了。

他的唇角勾著冷笑,再也沒了幼犬被摔死後的哭鬧樣子了,他負手站在廊檐下,目光掃過院中之人。

他不信一向英明果決的父皇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況且他已經是太子了,早晚這個大周朝都是他的,他又何必行這大逆不道之舉呢。

可事實卻告訴他,一切都是他太天真了。

東宮一出事,他的母後就交出了六宮之權,自己把自己關在景仁宮裏贖罪。

贖罪?

贖哪門子的罪?

他何罪之有?

為何要贖罪?

乾元帝更是親口讀了聖旨。

“太子謝承安品行無端,倒施逆行,枉顧君臣父子之情誼,褫奪太子封號,貶為庶人,幽居於東宮之內,非死不得出。”

他將聖旨丟在了他的臉上。

“若不是顧念著你有幾分像已故的大皇子,朕就該親手了結你這個逆子。”

謝承安癱坐在地上,心如刀絞,卻沒有任何的眼淚。

他跟他那死去的哥哥爭了十數年,到頭來留下這條命,還是因為他這個哥哥。

多麽諷刺啊。

兒時他常想要是沒有這個哥哥就好了,興許他還能過的順遂些,不用活在他的陰影下,可是如今年歲漸長,他才發現生在皇家才是原罪。

他的出身,便註定他這一生都要活在無休無止的爭鬥中。

......

冬日的那場大火之後,宮裏分了個新的太監來伺候他這個“廢”太子。

新來的小太監瘦高的個,面容姣好,若不是做了太監,放在外頭定是位翩翩佳公子,他對著他存了戒心,像是對待先前那些被送進來的棋子一樣。

可是慢慢的他就發現,這個叫餘豐寶的小太監跟先前的那些人不大一樣。

於是他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細,發現沒有任何問題。

吃一塹長一智,眼下的處境由不得他不小心行事,他偷偷的用了他特有的能力,迷魂。

他望著他的眼睛,將人迷魂。

問了他一個問題。

他問,“你為何待本宮這般好?”

餘豐寶閉著眼睛,嘴巴囁嚅著。

“奴才是不得已才被賣進宮裏當了太監,既然進了東宮,那麽您便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怕死,所以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活著。另外.......”

謝承安神色一凜,聲音壓低。

“另外什麽?”

餘豐寶白皙的面上爬上了一層紅雲。

“殿下生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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