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的高三年,過得異樣地迅速。登上開往考場的接送車時,向晚忽的生出一絲恍惚,不由得想起那個一年未見的身影。

頭頂是夢幻般的藍天白雲,純凈得令人驚嘆。暖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彩,斜斜地傾灑在頭頂,一片暖意。榕樹枝葉茂密油綠,充斥著一股從未有過的生機魅力。

她靜靜地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邊送別的父母,擡起手揮了揮。

那天他撫摸她臉頰的那一幕恍如昨日發生的一般,歷歷在目。向晚握緊手裏的封口袋,深深呼吸幾下,扭頭朝身旁的顏沛沛輕輕一笑。

考試的過程仿佛一場夢,等到清醒的時候,向晚已經走出了考場大門,結束了用十八年時光盼來的高考。爸媽站在警戒線外,見了她伸手摸摸女兒的頭,也不問考得怎麽樣,而是接過她手裏的封口袋,一家子一同離去。

顧家。

炎炎夏日,午後冰涼的空調房裏,顏沛沛抱著一個大西瓜,正用勺子挖得不亦樂乎。一旁同樣在挖西瓜吃的向晚看她如此豪放的動作,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你能斯文點嗎”

“哼。”顏沛沛停下動作,舉著勺子,“看好了,這個西瓜就是林源!”

說完,勺子狠狠地往下一戳。

頓時,西瓜汁四濺。

向晚不禁往後縮了縮肩膀,暴力的好基友。

“你至於嗎這麽恨他。”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湊近,“誒,我都差點忘了問。上個暑假咱們不是去還書嘛,後來你們倆有沒有發生點什麽”

比如,林源向顏沛沛聲淚俱下地道歉,或者一把抱住顏沛沛告白什麽的。

然而,向晚的腦子裏是這樣單純的想法,講出來的話卻讓顏沛沛生出幾分遐思。她瞪了向晚一眼:“你的思想太那什麽了。”

向晚無辜,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好嗎

看著她殷切的目光,顏沛沛撇開視線,話鋒一轉:“對了,班長有沒有跟你說過畢業聚會的事”

“有啊。”向晚吃了口西瓜,含含糊糊的,“她讓我們幫忙想一下去哪裏聚會。我想不到,你來吧。”

“那……KTV怎麽樣咱們好像都沒怎麽去。”

“隨你便。”反正她們都成年了。

聞言,顏沛沛忽然笑了起來,目光有些戲謔地看了眼向晚:“行,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於是,畢業聚會的日子就這麽愉快地決定在明天晚上7點,地點位於市中心一家十分有名的KTV會所。當然,能訂下這麽高上大的地方,多半還是沛沛的功勞——這家KTV的老板和顏沛沛的父母是舊相識,自然答應了沛沛打折的請求,否則就他們這幾個學生,哪裏付得起那麽昂貴的包廂錢。

和父母打了聲招呼後,向晚穿上一雙羅馬式的白色涼鞋,歡快地踏出家門。

關門,轉身。

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頓時映入眼簾。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對面幾步遠的距離處,黑眸沈沈,披一身月光,如世外謫仙一般。見到她,緩緩伸出一只手,笑意溫和,清冷的嗓音在此刻宛如淳淳的美酒,令人心醉:“向晚,我回來了。”

四目相對,她先是呆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前方,繼而,迅速地奔跑起來。

裙擺隨風舞動,像一只在月下翩躚起舞的蝴蝶一般。向晚幾乎是撲進顧亦寒的懷抱中,雙手緊緊地抱著他,似乎下一秒顧亦寒就要消失不見一樣。而幾乎是同一時刻,顧亦寒的長臂也緊緊環住她,輕嗅她淡淡的發香。

耳畔是他沈穩有力的心跳聲,腰上的手臂傳遞著一陣陣溫暖,在這夏夜之中,沒有比現在更美好的時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向晚感到腰間的桎梏松了些,一股溫熱的氣息靠近耳旁。

“沒想到我一回來,就遇到佳人如此熱情的投懷送抱。”顧亦寒親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輕輕嘆一口氣,“向晚,我好想你。”

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悶聲道:“我也是。”

“有多想”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靜默了一小會兒,她給出答案,然後仰起頭調皮地看著顧亦寒,“一年沒見,你算算看,有多少秋”

顧亦寒靜靜地凝視著她,忽然展顏一笑,覆將她攬進懷裏,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

道路旁的灌木叢中,有蛐蛐在淺吟低唱,渲染著夏夜清爽而又微微燥熱的空氣。路燈投在地上,拉長過路人的影子,也順帶將情侶們的影子交織在一起,仿佛相依相偎的天鵝一般。

顧亦寒牽著她的手,十指纏繞,以這種親昵而又古老的姿勢宣告著他對她的占有權。

二人在路上走了一小會兒,向晚猛地記起聚會的事情,連忙告訴顧亦寒。哪知聽完後,他卻輕輕挑了挑眉:“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沒有聚會呢”

向晚喜出望外:“這麽說,學長你今天回來,也是來參加同學聚會的”然而,沒欣喜多久,她想到了一些東西,喜悅的眼神又瞬間黯然,“不對啊,你有聚會,我也有聚會,又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唉。”

聽到她的嘆氣聲,顧亦寒忍俊不禁。他緊了緊向晚的手,繼續邁步往前,微涼的晚風中,徐徐送來他清湛的聲音,帶著微微笑意:“走吧,在同一個地方。”

什麽!

聞言,向晚驚喜地看著他,沒過多久,就了然地笑了起來。

操這份心幹什麽,也不看看顏沛沛是什麽人。估計她早就知道了顧大神要回來參加同學聚會的消息和聚會的地點,所以那天才會問自己去不去KTV,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們的畢業聚會和大神的同學聚會在同一個地方舉行。

這樣真好。

念頭剛剛在腦海裏消失不見,向晚就倏地想起,自己貌似已經約好了沛沛一起出發的。

現在……

她猛地停住腳步:“完了,我沒有告訴沛沛我已經出發的事情,她要在那裏白等好多時間的!”邊說,邊急急忙忙地轉身往回跑,“我得回去找她!”

沒跑幾步,手腕就被人拽住。

顧亦寒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手機是拿來當擺設的麽”

“……可,我手機沒帶啊。”今天穿了一條白裙子,沒地方放手機,幹脆就不帶了。

話音落下,下一秒,他就遞上自己的手機:“用我的。”

幸好大神有帶手機,向晚一邊慶幸,一邊撥通沛沛的電話。然而,電話接起的時候,她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見顏沛沛那邊傳來她的厲聲呵斥:“你放開我!”

向晚心頭一驚,正準備詢問是怎麽回事的時候,又聽見另一道聲音在不遠處揚起。

“沛沛!”

那個嗓音,似乎是林源的聲音啊。

電話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衣料的摩擦,緊接著,她聽到了沛沛微乎其微的悶哼聲。那種聲音不像是疼痛時發出的,倒像是……接吻的時候……

意識到這一點,向晚的臉迅速紅成一片。

她飛快地掛掉電話,呆了一會兒,才緩緩偏過頭,對顧亦寒訕訕地笑:“沛沛,應該會晚點到。我們先走吧。”

“嗯。”他收起手機,繼續伸手拉過向晚。

而她呢,則是仰頭看著天上的那輪圓月,腦子裏忽然蹦出了這麽一句歌詞: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有情人哪,嘖嘖。

KTV雖然是在市中心,但是離向晚的家並不遠,坐幾站公交車便到了。顧亦寒說得沒錯,他們仍然會在同一個地方,只是在不同的包間罷了。跟著大神的腳步一路前行,向晚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她是個乖乖女,平日裏對老師的教訓謹記在心,未成年以前是從未踏入過這樣的地方。

燈光幽暗的走廊中,偶爾有服務生從包廂中進進出出。房門開啟的一剎那,會帶出裏邊鬼哭狼嚎般的歌聲,聽起來十分滑稽。

弄清楚這裏包廂號碼的排列順序,向晚徑自朝自家班級的包廂走去。正準備跟顧亦寒道別時,沒想到大神居然停在了她的右手邊,對她微笑。

向晚有些驚訝:“學長你的房間……在我的隔壁”

“嗯。”他低低地應了聲,附身湊近她,“這是緣分。”

向晚:“……”她才不信咧!肯定是顏沛沛搞的鬼。

果然,最後從女班長的口中套出了話,是顏沛沛死活要訂這邊的包廂。這兒的地理位置比較偏僻,顯得十分寂靜,倒是挺符合向晚的胃口——唱歌嘛,選太熱鬧的地方多不好,各種鬼哭狼嚎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讓服務生和過路的客人們怎麽活。

選了個比較安靜的角落坐下,向晚拿著杯果汁慢悠悠地喝著,靜待那位好基友的到來。可能是和林源糾纏得太久,等到班裏的人吼第六首歌時,顏沛沛才姍姍來遲。

她一路走到向晚的身邊坐下,臉色有些難看。

向晚強壓住心底的竊笑,保持平淡的口吻問她:“怎麽來得這麽晚”

“被狗咬了幾口!”顏沛沛咬牙切齒地吐出幾句話,拿起向晚遞過來的飲料一飲而盡,狠狠地抹了抹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向晚總覺得她今天的嘴唇似乎比以往要紅潤些,臉色嘛……雖然不好看了點,卻隱隱帶著點羞澀,臉頰更是泛著淡淡的粉紅。在顏沛沛覺察前,她平靜地移開目光,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的樣子。

在位置上枯坐了一小會兒,正無聊地想打呵欠,顏沛沛卻突然扭頭對她說了句:“覺得無聊就去找我哥玩吧。”

於是,那半個呵欠硬生生地卡在了她的嘴裏。

向晚表情有點扭曲:“什麽意思”

一部手機被顏沛沛遞過來,她晃了晃上邊的短信,說:“我哥剛剛讓我告訴你,出去一下,他在外面等你。”說完,又神經兮兮地湊過來,低聲,“你說,你現在都成年了,我哥會不會對你強那什麽啊,你懂得。”

向晚無語地看著她,貌似……你比我還早被那什麽吧……

想是這麽想,還是乖乖地起身走出包廂。昏暗的過道上,顧亦寒頎長的身影格外顯眼,他伸手牽著她,往自己的包廂走去。

剛一打開門,就聽見裏面有戲謔的聲音在喊:“顧亦寒你出去釣妹子啦!”

話音未落,就看見他身後的的確確牽著一個女孩子。喊話的人,包括一屋子的人瞬間驚了:“臥槽,你女朋友!”

大神沒有否認,向晚強裝鎮定地同一屋子的學長學姐問好。

於是,一屋子的目光迅速聚集在向晚身上,讓她徹徹底底體會了一把動物園裏猩猩同志的感受。向晚有些膽怯地往他身後縮了縮,被他一手攬在了懷裏,耳邊揚起大神清冷澹澹的聲音:“把她嚇壞了你們今晚誰也別想走。”

此話一出,四周立刻噓聲一片,集中在向晚身上的部分目光也挪開來。

然而,仍然有一道目光堅定不移地匯聚在她身上,即便是向晚這麽粗神經的人,也覺得很不舒服。她忍不住朝目光的來源看去,只見一個面目清秀的女生正死死地盯著她,臉上沒什麽大表情。看見向晚同樣在望著自己,女生靜坐了一小會兒,忽然拿著兩杯飲料起身,走到向晚面前。

註意到那邊的動靜,顧亦寒立即停止與其他人的交談,把視線移向這頭。

女生坐在了向晚的左手邊,淺笑著遞上一杯飲料:“你好,我叫陳瑜。”

“你好。”向晚朝她微微一笑,客氣地接過杯子。

陳瑜上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一番,眼底裏浮起一絲難以覺察的情緒:“原來你就是花向晚,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

這話本來是挺正常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陳瑜的口氣聽起來特別地讓人不舒服。

心下知曉這位陳瑜一定是對自己有些成見,向晚便不敢表露太多,只是沖她頷首微笑。陳瑜看向顧亦寒,語氣有些飄:“我一直都挺好奇的,能讓顧亦寒上心的女生,會是什麽樣子。今天一見……”話莫名其妙地卡在半路。

向晚沈沈地盯著她,心底裏自動根據陳瑜的眼神將話補充完整:今天一見,也不過如此嘛。

呵,看樣子是來挑釁的。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這位陳瑜學姐,但終究來者不善,向晚收斂起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陳瑜話鋒卻一轉,笑意盈盈:“原來咱們的顧亦寒同學,喜歡一些小家碧玉型的,怪不得,看不上我們家子衿呢。”

話音剛落,向晚立即恍然大悟。

原來是陳子衿家裏的人,怪不得,對她沒什麽好臉色。

陳瑜的目光又在她身上轉了一遍,離開了這裏。向晚懶得去搭理她,自顧自地喝起飲料。顧亦寒靠近她的耳邊,低聲道:“生氣了”

“沒。”她搖搖頭,“跟這種人計較,就是給自己添堵。”

聞言,顧亦寒輕笑一聲,霍地起身,拉著她:“走吧,時間不早了。”

她沒有反對,乖乖地去了自個兒的包廂跟班長打一聲招呼,正準備跟沛沛也打一聲招呼,沒想到這包廂裏早就沒了她的身影。詢問一下才知道,顏沛沛剛剛似乎被什麽人叫了出去。

什麽人,還能是什麽人,林源唄。

向晚了然地笑了下,退出房間。

顧亦寒正靠在墻上靜靜地看著她,待她走到面前,才開口:“陳瑜是陳子衿的堂姐,她一向高傲,自認為陳家的人比外人要好許多,因此今天才過來殺殺你的氣焰。沒想到……”他笑了聲,“我的向晚竟然開明至斯,完全不把人家放在眼裏。她今晚,在你這兒可是吃大虧了。”

被他這麽說,向晚有些不好意思:“哪有,我只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

“嗯,我知道。”顧亦寒長臂一伸,把她抱在懷裏。

向晚的個子比較高,就顯得人有些瘦弱,顧亦寒安靜地抱了她一會兒,忽然低下頭,薄唇流連在向晚的臉頰上。

“向晚。”

“嗯。”她輕嗅著他身上那股好聞的清香,內心柔軟得不成樣子。

顧亦寒微微拉開一些距離,細細地打量著懷裏的她,擡起一只手,沿著向晚的臉龐描繪著她的輪廓。走廊的壁燈似乎顯得更加昏暗,向晚睜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見顧亦寒此時此刻的表情。

那樣安靜,不帶一絲笑意。

她心底裏的某個地方,輕輕地悸動起來。

好像,要發生什麽了。

正胡思亂想著,忽而,他帶著她一轉身,輕而易舉地將向晚壓在了墻上。一只手仍然停滯在她柔軟的臉頰上,顧亦寒漸漸靠近她的臉,聲音低沈:“畢業快樂。”

還來不及說些什麽,向晚就覺得眼前一黑,唇上觸到一片柔軟。

這回,不再是親嘴角了。

感受到他在輕輕吮吸著她的唇瓣,緩緩地碾壓,半晌後,迫使她仰起腦袋,吻變得更加有力。顧亦寒沒有絲毫的猶豫,舌尖啟開她的雙唇,然後……長驅直入。

深吻,毫不客氣地占有。

向晚的腦子裏瞬間空白一片,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靜下來。

就這樣被他攻城略池,不知道過了多久,顧亦寒緩緩離開她的唇,一向清明的黑眸中卻帶著一絲迷離。向晚微微地喘了一小會兒,臉燙得不成樣子,迅速埋入他的胸膛裏。

被吻了,被吻了……還是,那種……

天哪。

她要站不住了,腳好軟。

腦子裏充斥著各種無厘頭的想法,向晚不敢露出一絲聲音,靜靜地靠在顧亦寒的懷中。良久,她才被人輕輕地推開,仰頭,便撞入那讓人迷醉的目光中。

顧亦寒淺笑著,再度牽起她的手,相伴著往出口方向走去。

外邊灑了一地的月光,映著她與他的身影,如同攜手百世的眷侶一般,不棄不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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