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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七·欺詐性(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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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澄澈的藍天下,金發的殺手發出悲愴的怒吼,身體沒有預兆地勾起,像是遭受了什麽的擊打。她松開握住兇器的手,按壓在胸口,好像不這樣做的話,就會有什麽東西噴湧而出。

“顏語……顏語……原來……是這樣啊……”

猛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泠珞劇烈地喘著粗氣,不知不覺中雙手已經滿是沒有溫度的汗水。

一直被蒙住眼睛的病人,在重見光明的一刻或許會變成盲人——除了沖擊以外,幾經辛苦重新找回的另一個現實並沒有給泠珞帶來更多的驚喜。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依然對久違的真相感到不適。如果說關於零羽的一切都是被刻意忽略掉的,那麽關於顏語的一切則是在自己尚未察覺的時候,就輕飄飄地從世界裏抽身撤離了。

“原來……你才是顏語啊……”

泠珞苦笑著,不斷地重覆著這句話。淚水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模糊了所有事物。

“樂園明天就將要滅亡,你是否仍執意頌揚?失去頂禮膜拜的偶像,你的靈魂值幾斤又幾兩?”

顏語。第五音最叛逆的畢業生。

自己和零羽共同追逐的人。

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的她,總是用小眾的曲風和具有深度的歌詞給叫囂“娛樂至上,觀眾喜歡才是正確的,作者要麽迎合要麽別玩”的何梁水之流響亮的耳光,又用品質征服陽春白雪類的觀眾。和不尊重她家人的粉絲對罵、對編寫不實信息的媒體記者大打出手、為了不和討厭的藝人同臺直接翹掉通告……這種極度奪人眼球的風格,讓一直認為“不會喜歡上任何商業歌手”的泠珞自己,也在顏語一出道時就敗下陣來。

有傳言說,顏語之所以沒簽約大公司,是因為她在從第五音畢業前,對她偏愛有加又垂涎已久的校領導威脅她若不接受潛規則就不給她承諾的那些對一個學生來說過於優質的資源。顏語當場摔了杯子,只靠一首歌在畢業前夕一炮而紅,不但拿到了畢業證,還一個人撐起了一個新組建的草臺班子經紀公司。

“零羽!你居然和顏語是互相關註!下次幫我要一份她的簽名好不好?”顏語轉發了時序絢亂第一個合作成品的發布微博時,泠珞驚喜得快要瘋掉了。

“我才不呢,我要和你一起站上領獎臺,讓她給我們頒獎。到那個時候,你再自己去和她要簽名吧。”

“誒誒……”

“你自己都沒自信的話我也不幫你了。”

“別!我努力!我會努力的!”泠珞撲向零羽,兩個人一起倒在練習室的小沙發上打鬧。

每次自己失去方向,零羽就會這樣用顏語來刺激自己。

“我與我仍要大戰三百回合,閑雜人等都給我退後。”

顏語是如此叛逆,如此傲慢,如此狂妄,如此可愛。

記得這樣璀璨的人,卻永遠地失去了零羽——她們追逐夢想所必需的另一半翅膀,這種煎熬,莫過於地獄。

所以忘了吧,把她的海報和零羽的照片一起毀掉吧。

剝去墻上所有的裝飾,泠珞驀然發現自己的世界原來和那面墻一樣,從未鮮艷過。

可是,這也不能阻止自己忘記顏語吼、在演唱會上再次聽到她的作品時,再一次被她撩動創作的欲望、對她的實力死心塌地。

“人生是場層層疊疊的戲劇,我就知道我註定會遇到你。”

顏語是那顆註定要在那裏、提示自己高度還遠遠不夠的啟明星,是至高無上的殿堂中,泠珞想要朝聖的女神。

“原來……是這樣啊……”泠珞依然不自覺地喃喃自語,完全沒有註意到潛意識失去生命力的眼睛重新湧動起些許波紋。

“主人……你不能這樣對我!”

抓著胸口的加害者面色蒼白,像是已經控制不住心臟的跳動。

“你根本不是顏語……你根本就不存在!”

醒悟過來的泠珞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肺部因為排盡所有空氣而發幹發痛,然而她的意志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過。

“和那時候不一樣了……這一次,就請你徹底消失吧……就算現實再怎麽殘忍,我也要離開這裏。”

泠珞緩緩地,做出了選擇。

“嗤”地一聲,潛意識將手穿進了加害者的胸膛。

“聽到了嗎?叫你消失呢……”拼盡了所有從泠珞的選擇中獲得的力量,潛意識癱軟在加害者的懷中,語氣中滿是欣慰。

“不……我……不接受……”加害者咳出鮮血,面色越發慘白。

“我也是泠珞……我的意志,就是你的主人的意志……你不是……最喜歡自詡忠誠的嗎?”

潛意識的手指捏緊了加害者的心臟。

“那麽,滾吧。”

她用力一推。

泠珞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向潛意識所在的地方踉蹌著跑過去。

“別走!”泠珞倉皇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向下倒去的潛意識。潛意識倒下的姿態再次和零羽墜落的姿態相重合,讓泠珞難以分辨。

長久的怨念和迷茫都在這一刻得到清算,然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還依然籠罩在泠珞的心頭。

失去了潛意識後,自己還要怎麽離開這裏?離開這裏之後呢?

自己還有太多亟需被解答的疑問了。

“沒關系的……”潛意識輕聲說道,“贏的是我們。我只是恢覆原來的狀態罷了……”

在泠珞的手指碰到潛意識黑色的衣擺的一瞬間,潛意識的身體化為透明的粉塵,消失無蹤。

曾經不可一世的加害者伏倒在泠珞的腳下,身體也因為大量失血而開始變得透明起來。她咬著嘴唇,想要阻擋咳出的鮮血與黑霧,另一只手在地面上到處摸尋,卻都只是徒勞。

“主人啊……主人……主人……”

她能說的話也僅此而已了。

泠珞捧著從潛意識消逝的身體裏掉下的唐刀,呼吸漸漸平靜。

她蹲下來,將刀柄塞回加害者的手中,握住了她的五指。加害者冷硬的護腕刮到了泠珞的手背,讓她不禁皺眉。

加害者咧開嘴笑了,這下紅與黑都失去了節制地從她口裏被吐出來。

“一次也好……主人……”

她微弱的語氣已經聽不出是命令還是懇求。

“不……我不會說……那樣愚蠢的詛咒……”

泠珞怔然,機械般地吐出這句加害者曾經說過的歌詞,伸出手捂住了對方靈氣盡失的雙眼,感受著她最後掙紮與的震顫,還有最後只能用氣聲發出的“主人”的呼喚。她在腦海中回憶起真正的顏語在舞臺上志得意滿地唱出這段旋律時的身姿,真是光彩奪目。

不知道過了多久,加害者的身體也化為虛無。

泠珞一個人坐在淒清空曠的教學樓天臺上,抱緊了手臂,手指透過秋季校服長不厚的衣料,再次感到徹骨的寒冷。

這就是自己所期待的結局嗎?

沒有起始,也沒有終結。入口已經被永遠封閉,而出口無跡可尋。

這就是自己的妄想,這就是自己的世界。

簡直就是無藥可救。

如果妄想是完全錯誤的話,那麽究竟什麽才是正確的?泠珞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自己,呼喚著潛意識的指引,然而潛意識卻不再回答。她所說的“恢覆原來的狀態”,也讓泠珞無從理解。

身體像是壞掉了一樣,每一個部件都發出過度運轉的悲鳴。既然大腦壞掉了的話,那麽身體的其他地方壞掉也是正常的吧?畢竟自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妄想絕癥患者嘛,也許“活著”這個狀態本身也是自己妄想出來的也說不定。

是的,一切都是妄想,藍色的天,還有腳下的教學樓,都不是它們原本的樣子——泠珞這樣想著,冷笑著,看著被自己大腦虛構的場景一點點地自我解構。

加害者說得對——現實與妄想的力量永遠是沖突的。那些奇幻又逼真的景象,在被泠珞的思維否定之後,都像泡沫一樣遠遠地散去了。地平線、天空、欄桿、地磚……都緩緩地碎裂,遁入虛無。虛無不是黑,不是白,也不是即存於泠珞認知中的任何一種顏色,只是一種“狀態”,正野蠻地吞噬著這個由她親手搭建出來的世界,那大片的未知,近乎於盲。

那麽,現實又在何處呢?

零羽的流蘇已經隨著潛意識的消失而消失,泠珞放眼望去,這片空間中再也沒有任何看上去能夠充當“鑰匙”的東西了。

“是啊,畢竟她連一句‘再見’都沒有留給我,這個地方怎麽還可能有別的東西呢?”

泠珞自嘲地想著,由於極度的寒冷劇烈地咳嗽起來。

得到了泠珞的默許,原本盤踞在她身邊的虛無一擁而上,將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也完全吞進了體內。泠珞默不作聲地放任自己被埋進這大片的虛無中去,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自然也就感覺不到物理上的痛苦,或者是心理上的扭曲給臟器帶來的負擔,只有不再起伏的思緒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地漂浮。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如此多的事情根本不能為人力所扭轉,到頭來一切的一切依然只是被動的等待和隨波逐流,直到靠岸的時刻到來。

自己還能做什麽呢?已經什麽都不能做了啊。除了祈禱回歸現實的那一刻快點快點到來之外……

“有的。”

泠珞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像是在夜晚的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燈光。

潛意識……?

泠珞感覺自己應該翻了個身,只是四肢也好呼吸的動作也好,都已經被虛無屏蔽了。

“有的……還有能做的事情,不是嗎?”

毫無疑問這就是潛意識的聲音,模糊地匯聚往一個地方。盡管完全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了,泠珞還是努力地朝她認為的方向前進。也許是像從沈船上逃生的水手一樣在大海中劃著水,也許是像炮火之下的士兵一樣狼狽地匍匐爬行,又或者是像沙漠裏看到海市蜃樓的幹渴的旅行者,賭上最後的力氣奔跑向不知存在與否的綠洲。

“是什麽?我們還能做什麽……餵!回答我啊!”

無數次嘗試發聲,泠珞最後終於感覺再次到聲帶和口腔的存在,在虛無中發出具有實體的聲波。

她猛地睜開眼,熟悉的景象再次在眼前重現。教學樓的鐵門、天臺、欄桿……然後是烏雲密布的天空。

一切都和原來一樣。

她又回到零羽離開的那天了。

遠處鐘樓下的日期表的數字清楚地停在“16”那裏,時鐘的秒針不情願地踢踏著步子,磨蹭著,連秋葉落下的速度都變得緩慢。

“零羽……發生什麽事了?”

在聽到泠珞的呼喚時,零羽伶仃的背影不禁搖晃了一下。

“請告訴我好嗎?”

“我是泠珞啊,我們是朋友對吧?我們是朋友啊!”

“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給我一個機會吧!只要齊心協力,就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我們不是還約好了要一起超越顏語的嗎?”

“零羽?零羽?”

泠珞急切而小心地呼喚著,一點點地向零羽所在的地方挪去,生怕稍微邁大半步,這樣的相處時光就會被打破。

零羽微微側頭,什麽也沒有說。她將手搭上欄桿,猛烈的秋風拉扯著她的長發。

“零羽……不!”

泠珞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向思念已久的朋友跑去。

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了。

這一次,不能再讓你離開我了。

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恨不得一步跨完,空氣的阻力和身體的疼痛全部當做不存在。成功?失敗?這樣做的意義為何?都不重要了。沒有分心的借口了,也沒有放手的理由,這是自己必須要修補的破洞,必須要直面的起源。

“因為你是零羽。”所以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不做思考。

“因為我是罪人。”所以只有這件事我必須彌補和改變。

泠珞身體前傾,決然地踮起了腳。二十多米的距離對她來說已經失去了威脅,零羽的身影和她背後校園裏精心布置的綠化仿佛觸手可及。

右手撐上欄桿,泠珞追隨著零羽的軌跡,縱身一躍。

突然變向的氣流沒有讓泠珞感受到絲毫恐懼。

馬上就要接近了……馬上就能抓住了……泠珞滿心只有這樣的念頭。

現實又如何?最後一次,她要真正地改變現實。

自己已經不害怕了,已經知道自己不惜經歷重重妄想也在追尋的東西了。

——只想要一個回答。不,也許回答也是多餘的,只要再讓自己看一眼零羽的表情,聽零羽說一句話,哪怕一句正式的告別也好,那也足夠。

“回來吧?我們一起建一個樂隊……超越我們的偶像吧……?”

似乎終於聽到了泠珞的心願,零羽斷斷續續地,作出試探性的問詢。她的嘴微微咧開,露出一個像是笑容的弧度。

“我聽你的!你說什麽我都會去做的!”

然而,零羽的身影跟潛意識與加害者一樣,在半空中變得透明,迅速地趨近於無。自由落體的失重感隨著零羽的淡去而突然回歸,開始反噬泠珞。零羽在泠珞眼中占據的那一點位置變成了一條毫無人情味的白線,勾勒著人體的輪廓,四周擺放著數字“0”的證據標識。在那人形輪廓的四周,地面像水一樣波動著。

“不要!”再次看見那個現場,泠珞尖叫。

但萬有引力已經不容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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