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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想癥Paranoia 五·傾向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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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珞無法確定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念那樣的時光的,“懷念”這個詞,往往意味著——在當下,更美好的事物並沒有出現。

第五音教學樓天臺上金屬的欄桿反射出泠珞身上有如喪服般黑底白邊的校服裙,大塊的黑色在被圓柱型的表面扭曲成了不均勻的環形。她扶著欄桿向下望去,地面上血泊存在過的痕跡和那道包圍過血泊的白色輪廓線早已看不清楚了。

“你可別真的跳下去了。”

“不會的。”

漆黑的衣擺擦過沒有生命的欄桿,孤身一人的泠珞在猩紅色的天空下伸了個懶腰,玩笑般自言自語,模擬著和不存在的人的對話。隨著她的起身,此刻的教學樓天臺上,無論是地面還是鐵門,都貼滿了千篇一律的訃告。

訃告上的人兒甜甜地笑著,頸間圍著那條泠珞花了好長時間才用金屬做出來的紅色高音譜號項鏈。沒有人能想到,就在第五音采集完學生們新的證件照後的不久,女孩戴著泠珞所做的生日禮物的這張照片就成了她自己的遺照。

哀樂從訃告的字縫中滲出,將泠珞的思緒帶回了小小的殯儀館。

殯儀館裏擠滿了前來哀悼的人,除了第五音的學生和老師們,還有年齡相差懸殊的社會人士,對於一個普通的音樂附中學生來說,那些陌生人的表現似乎有些過於悲痛了。

“這幾年網上的歌手我只服零羽大大,我根本無法想象沒了她我還要怎麽活下去……”

“上帝啊,是您想要聽歌,所以把零羽帶走了麽?”

“沒了零羽,我高中也不想考第五音了!”

被稱作零羽的少女安靜地躺在白花中,雙手交疊在身前,她平靜的面容下依然能看到隱約的裂痕。泠珞看著數周之前的自己,帶著麻木的表情為逝者獻上了黑色的百日菊。

自己什麽告別的話都沒有說,腳步一刻也不想在同時充斥著死寂與嘈雜的靈堂裏逗留。

“你就這麽走了?你不是零羽最好的朋友嗎?”

有人上前來拉泠珞,說她應該說點什麽,可泠珞記得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痛,以至於她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零羽,這個名字與掛著“美好”標簽的少女容貌重合,陌生感逐漸消失。而“痛苦”標簽名下那些黑黢黢的輪廓中缺失的細節,也隨著記憶的蘇醒而被補全。

“你怕什麽?有我喜歡你呢。”一雙屬於少女的手勤快地把飯盒裏洗好的葡萄一個個從蒂上扯下來,丟到翻過來的飯盒蓋上。

“這位零羽大大,你好歹也是從小練吉他的人了,能不這麽粗暴的對待葡萄麽?”

留著長長麻花辮的零羽無視了自己的揶揄,將葡萄摘完,從四列四排整齊的葡萄方陣中拿起一顆,撬開了泠珞因為賭氣而撇下的嘴角,塞了進去。

葡萄的果肉在口中散發出酸甜的味道,驅散了些許郁悶的心情,泠珞忍不住又一把抓了三顆葡萄丟進嘴裏。

“慢點兒,你是屬花栗鼠的麽!”零羽不客氣地拍上了泠珞偷偷摸摸的爪子。

“為什麽是花栗鼠?”泠珞聽見夏日裏自己氣鼓鼓的聲音因為咀嚼食物而變得含糊不清。

零羽把拿起的一顆葡萄又放回盤子裏,伸手去戳泠珞的腮幫:“左一個,右一個!往嘴裏塞得這麽快,趕著儲糧過冬嗎?沒人和你搶啦。”

泠珞稍稍減緩咀嚼的速度,想象了一下,明白了零羽這麽說的原因。

“你答應了我的,吃了東西就不生氣了。”

“我又不是生你的氣。”泠珞答。

“沒長耳朵的人才幾個?看今天臺下的反響,抱上了大腿的人明明是我才對嘛。我都承認你了,他們說的還用當回事?真有萬一,墨默姐也會一招之內把他們撕到閉嘴的。”零羽將泠珞緊緊抱住,領口掛著的兩個紅色流蘇掛墜蹭著泠珞的脖子,蹭得很癢。

“你還要質疑我的決定和你自己的選擇嗎?”記憶中,顏語的微笑迅地黯淡下去,零羽那和太陽一樣明亮的聲音宣布了她才是這句發言的正主。

是了,那是自己和零羽第一次作為樂隊搭檔,在學校體育館裏開了小型的發布會以後的事情,自己一面被觀眾的熱情所感動,另一面又為受到的指責而憂慮。

早在零羽邀請自己成立樂隊之初,泠珞就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自己的實力,站在開頭,就想到因為拖累零羽而被人唾棄的結尾:“我的曲子格局那麽小,你的成績不如以前好怎麽辦?那不是有辱你目前的地位嗎?如果要用音樂改變人們的觀點的話,你應該唱最好的歌,拿最好的成績才能傳播你的思想。”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那是完美主義,不是理想主義,而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就覺得找你合作是對的。”那是在入夏之前,零羽自信到有些霸道地說出來的話。

“我們組一只樂隊!超越我們的偶像吧!然後,來一次……”零羽再次伸手邀請,不知怎的,她後面的話語又被過於明亮的光線切成了斷斷續續的殘章。

泠珞明白,如果說自己身上尚有什麽地方值得被顏語所愛,那麽使她變得值得被愛的人,是零羽。自己小眾曲風的作品曾飽受言辭苛刻的噴子們的冷眼與質疑,是零羽率先承認了自己,替自己將那些低素質的觀眾拖進黑名單,怒斥他們都是紙老虎,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將自信輸送給自己。

“聽好了,我理解你,而他們不,所以他們說的都是廢話,你都不用聽。”

“選擇你的人,是我。”

“而我喜歡的人,是你。”

零羽就和她領口的那兩條紅色的流蘇飾品一樣富有生命力,熱情而撩人,以至於泠珞竟在不知不覺中對那紅色著了迷,迫切地想要為零羽再多添上一筆。

時光流轉到夏末,她們以樂隊的名義報名參加了一個面向新人的音樂比賽。泠珞記了起來,在審核通過的那一天,對於人情世故禮品完全沒有研究的自己,在手工的禮品作坊裏將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高音譜號掛墜弄成紅色,穿上了細細的項鏈鏈條。

“生日快樂!零羽!”

“謝謝,會是什麽呢?”在拆開包裝盒後,零羽展現出了泠珞見過的最快樂的笑容,馬上將項鏈戴了起來,“泠珞!你的手太巧了!我喜歡你!周末我就回家炫耀去!”以往一直對粉絲的禮物泰然處之的零羽高興得抱著泠珞又蹦又跳。

太好了。從今往後,零羽的身上也有我的紅色了——泠珞這樣想著。

“我也喜歡你啊!零羽!”

零羽。 零羽。

這是一個多麽禁忌的名字啊,它本該被埋在無盡的彼岸花田下,永不會再度抽枝發芽。而現在,伴隨著泠珞自身的起疑,與現實世界失控坍塌的陣痛,這份記憶逐漸回歸。

泠珞看著數周之前的自己慌張地掙脫了別人的挽留,沖出了殯儀館。

零羽。

優秀的零羽。溫柔的零羽。

可就是這樣的零羽,從第五音鐘樓旁的樓頂天臺,一躍而下。

一朵巨大的彼岸花盛開在第五音的灰色水泥地面上。曾經身為人氣網絡歌手的零羽就像一個被丟棄的布娃娃一樣,腦袋裏翻出來的棉花在紅色的時光中腐爛。

沒有人在零羽的個人物品中找到任何遺言,她就這樣突然地離開了。而在她離開的前一天,泠珞收到了她們約好要一起參加比賽的組委會的郵件,零羽擅自退出了隊伍而造成人員變動,已經來不及彌補了。

得知消息的龍吟還在泠珞耳邊絮絮叨叨說要亡羊補牢,而泠珞一點也聽不進去。

沒有零羽的音樂,再做下去還有什麽價值?

究竟是誰,是什麽,讓零羽做出了這樣不告而別的決定?

為什麽連她最要好的自己,都沒有得到任何的解釋?

是自己和這個世界一樣地不堪、不配嗎?

這種行為,仿佛背叛。

啊,拋棄了。被拋棄了。是誰將誰拋棄了呢。世界、零羽、我,多麽打發時間的連線游戲啊!主語和賓語,在惡意的威壓下,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嗎?很久以前的那個懦弱的泠珞已經不存在了,嶄新的泠珞尚未誕生,所以在新與舊的夾縫中間,自己的心也隨著零羽一起死去了。

泠珞的視線落在身後指指點點的同學中,落在網絡上一個個虛擬的ID裏,她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大,大到恐怖,大到她找不出一絲端倪。

泠珞知道,在零羽下葬的同時,世界上肯定有其他地方正在播放老人假借摔倒來欺詐的新聞,傷害了女性的畜生還在逍遙法外的新聞,被口誅筆伐的抄襲者依然拒絕道歉和賠償的新聞……它們中的每一個都超過零羽死訊的長度。

這個世界原來充斥著這麽多的惡意,它們毫無意義,卻能輕而易舉地置人於死地,像是零羽棺木旁漂白的花朵,充滿美麗又令人窒息的毒素,在吸收一切惺惺作態的謊言後,沈澱成令人無法反抗的黑。

這太沈重了,記憶之海承擔不了這塊隕石的灼熱。

忘記,忘記掉這一切,忘記危險那具體的姿態,只需要提防它本身。零羽的死是危險的,所以泠珞不得不將曾經傾註在黑白色琴鍵上的夢想與她一起埋葬,與其一起埋葬的似乎還有別的光芒,可是已經不重要了。

謊言重覆一千次就會變成真理,所以,“現實”也是這樣誕生的。

在恐懼中,自己與零羽相識的日子被重新定義成了噩夢的源頭,“擔驚受怕”的標簽憑空增加在了她們甜蜜相處的一百多個日夜上,遮蓋掉了零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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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癥系列·七重痼病原創編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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