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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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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殘陽流著淚,攥著墨言的手,貼上短短幾日憔悴也成熟了許多的臉。

墨言的身體包裹在一層層厚厚的紗布中,寬松的藍白條衣衫松散地套在身上。遍及身體每一分一毫的傷口喧囂著,他的臉色甚至比頸下潔白的床單更蒼然幾分。痛得說不出話,墨言便笑,笑給守在自己床邊的弟弟看。

“哥。”

殘陽隨著哥哥一起笑起來。眼中含著鹹澀的淚,殘陽努力揚起嘴角。

明華親手為墨言哥寫下的倒計時,他甚至沒有質疑的權利。展瀚海說的沒錯,能打垮他的墨言哥的從來都不是殘酷的刑罰和傷痛,而是讓墨言哥知道,他用生命,賭上一切去守護的那些人,過的不好……所以此時此刻他不能哭,他要攥住墨言哥的手,陪著他的哥哥一起笑。他要告訴他的墨言哥,他過的很好……

“嗯。”

幾日不見殘陽的手掌寬闊了,也糙了點點。帶著絲心疼地回握著殘陽的手,墨言輕輕地嗯了一聲。

初冬的清晨,陽光很遠,很柔和,宛如輕紗般灑落在地,悄然蔓延著,漸漸鋪滿整個房間。

病房門外。

傅爺保持著一只手握住門把手的姿勢,在進門的一瞬間猶豫了。

一如那年他下令鞭打殘陽後在殘陽門前的樣子,傅爺恍然失神,回神時發覺自己握著把手的手竟在顫抖。隔著門上的玻璃,傅爺看見殘陽跪在床邊攥著墨言的手。墨言的蒼白的不成形的臉埋在偌大的氧氣罩裏,有些吃力地側著頭,似是對殘陽說著什麽。

心狠狠的疼了。

傅爺站在門前安靜地看著。

墨言獲救的那夜,傅爺在銀灼手中拿到了一份與那樣殘陽從刑室中被救出後近乎相同的錄像帶。天亮時,當他拖著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身子走出那間黑暗寂靜的小屋中走出時,腦海中只剩下空蕩蕩的十六個字不斷碰撞著他的神經。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父命子從,天經地義……

是這樣嗎?兒子……

他記得那孩子說出這兩句話時上揚的嘴角,他記得那孩子滿眼的清澈。當他做出那個二選一的抉擇時,他是慕辰的天,是黑道之主。無論站在何種立場,他都應該保住殘陽。這是一個結局早已註定的選擇,他沒有回旋的餘地。

他護住了慕辰的天下,卻惟獨負了那個被他傷的體無完膚的孩子……

高立著的支架上乘著營養液的醫用吊袋漸漸流空抽緊,塑管順著支架一路順到墨言垂在被子外的手臂上。寬松的藍白條袖管卷到臂肘,墨言布滿鞭傷的手臂上末著針頭。繃帶纏的很松,看得出明華包紮時為了不弄痛他費了不少心思。

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熟悉的嗓音忽然從背後傳來,喚醒了傅爺埋沒在悲痛中的神智。

“天,言兒在等你。”

病房中,殘陽跪在墨言身側為墨言講著這些天接手慕辰後發生的事,努力地分散著墨言的意識讓劇痛變得不那麽難熬。墨言嘴角帶著笑,安靜地聽著。他輕輕瞇著眼,專心致志地看著在一旁不停講話的弟弟,目光時不時地望向門的方向。

縱使劇痛加身神智模糊,經年累月的訓練已讓他的身體變得敏感異常。刻在身體中每一個細胞中的記憶不容易消失,他知道門口有人。

隱約猜到了是誰,墨言有些失神。

“言兒在等你。”

傲爺忽然出現在傅爺身後,手搭上傅爺的肩。傲爺用力握了握舊友的肩,竟似加油鼓氣一般。“言兒不會怪你的。”

握著門把的手未動,傅爺沈默了。

“常言說世間莫大的悲哀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用來悲傷的時間還有很久,既然無法挽回,就在還能為那孩子做些什麽的時候做些為人父該做的事吧……”頓了頓,傲爺心中酸澀。“孩子……沒多久了。”

扶住門把的手一顫。

“進去吧,言兒在等你。”

病房中。

殘陽忽然安靜下來。

攥著哥哥的手,殘陽清晰地感受到了墨言哥方才的顫抖。眼淚匯成一股細細的線,順著墨言偏過的頭緩緩滑落。看著墨言哥忽然落下的淚,殘陽驚醒般回頭望向門的方向。

傅爺轉身走了。

空蕩蕩的門,玻璃上那個熟悉的身體消失了。

殘陽起身欲追,衣角卻被墨言忽然擡起的手死死拽住。回頭,殘陽臉上掛著淚,顫抖著看著被墨言哥攥的死死的衣角。一瞬間的掙紮扯開了身上縫合不久的傷口,深沈的紅色猶如一簇簇血色的玫瑰,在墨言身上雪白的紗布上綻放著。

“哥。”將墨言扶到原位,殘陽心痛欲死。那一刻,若他的一跪能換來父親的轉身,他會毫不猶豫地追出去,乞求父親回來,回來。

床上的人額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側著身體,緩緩合上雙眼,漸漸睡去。

墨言再度醒來已是深夜。

床邊空蕩蕩的,殘陽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

醒來的瞬間劇痛隨之而來,墨言閉上眼睛,任這噬人的苦楚在肉體中喧囂著。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情況,能再見到父親,本已是他的幸運,他怎麽可以這般不知滿足渴求父親更多的疼愛……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鵝毛大雪。

素裝銀裹的世界,在這個安靜的夜晚悄無聲息地明亮起來。

門開了。

傅爺身上披著件墨綠色的外套,手中端著托盤,一路走到床前,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看著床上的人震驚的表情,傅爺在墨言身後墊了一個柔軟的枕頭,伸手扶著墨言的身體,讓他一點點坐起來靠在枕頭上。

氧氣罩換成了鼻下的細管,墨言呆呆地坐著,任由傅爺擺布著。托盤中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米粥中絆著切成絲狀的東坡肉。再次確認枕頭沒有直接壓到墨言腰間的傷口,傅爺轉身,端起了托盤裏乘著粥的瓷碗。

明華說,準備營養液是因為此時的墨言怕是已經失去了自主進食的能力。

傅爺含著溫熱的粥,將米粒肉絲一同細細嚼碎。

湯匙遞到墨言泛著青紫的嘴邊。

眼淚順著墨言蒼白卻依舊英俊的逼人的臉頰緩緩滑落,他緩緩張開口,含住湯匙,將父親嚼碎的粥咽下。

眼中盡是墨言奪眶而出的淚,傅爺端著湯匙的手終於顫抖起來。重覆著之前的動作,傅爺小心翼翼地將粥嚼碎,餵到倚著枕頭不停流淚的人口中。房間安靜的仿佛可以聽到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音,墨言流著淚,嘴角卻揚著一抹安靜的笑容,吞咽著傅爺餵到自己嘴邊的粥。

眼淚的澀味混沌了他的味覺,他嘗不出那粥的味道,可他知道,父親一定在粥裏放了很多很多的糖。那糖甜到讓他眼淚縱橫,甜到讓他流連世間。

看著墨言嘴角揚起的笑,眼淚順著傅爺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的臉流了下來。細細將粥嚼碎,傅爺想陪著墨言一起笑。當孩子餘下的生命短暫到論秒計算,他想笑著,陪他的孩子把剩下的路走完。

言兒,每個孩子小的時候都會被父母這樣餵東西吃吧。然而此時我年過半百,你二十又幾,這樣簡單的事,我卻一次不曾為你做過……如今,雖遲了二十年,請你接受這一次,讓父親餵你,好不好……

傅爺手中的碗,漸漸空了。

窗外漫天白雪旋轉在夜空中,將世界粉飾成了無邊的銀白色。

傅爺將空了的碗放回托盤,轉頭的瞬間,忽然聽到身旁一陣響動。下一秒,傅爺展開懷抱攬住了撲向自己懷抱的墨言。

瞬間的拉扯撕開了無數傷口,劇痛激的墨言眼前陣陣發黑,他卻不在乎。傅爺用力抱緊懷中的孩子,寬厚的手掌撫著兒子消瘦的不成形的背。血色沿著墨言背上的病服漫散開,他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蒼白的手攬著父親溫熱的脖頸,墨言在傅爺懷中蹭著,抱住父親的手一點點緊著,淚水打濕繃帶,打濕了父親胸前的衣衫。傅爺想陪著墨言一同笑,眼淚卻無法抑制地流下來,落在墨言藏在他懷中的脖頸上。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小心地喊著,“言兒……”

“爸!”

墨言布滿傷痕的雙臂攬住傅爺寬闊的肩,放肆地哭了起來。

漫天白雪飛散。

心如鋼鐵,化為繞指柔。

那夜,傅爺將墨言抱在懷中,側身倚在床頭,守著懷中的孩子安靜的睡去。看著墨言布滿淚痕的臉上如同蜻蜓點水的笑容,傅爺欣然笑笑,緩緩睡去。

那夜,雪下的綿長。

那夜,墨言靠在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中,安靜地睡著了……

黎明時分,雪停了。

傅爺緩緩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明亮的白色。

“滴——滴——”“滴——滴——”

似是察覺到什麽,傅爺瞬間清醒,目光慌然落在靠在自己懷中安然睡著的孩子身上。

墨言臉上依舊帶著那抹安靜的笑。

不遠處的顯示器中,心率波動的圖像化為了一條筆直的細線。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

一言以蔽之: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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