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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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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的夏天是很涼快的。

府邸坐落在朝臣滿地的南三街,右拐往裏走是戶部巷,正數第三家便是。

右後頭挨著均定候華家,往左隔了條路的是刑部侍郎尚大人家。

邱府遍布綠植,聽說有許多還是邱老邱時季的學生送的,正如古語雲,桃李滿天下,當真是人生幾何。

邱家的後院有個大大的園子,靠尚家的一側還有個不小的池子。

過湖往北是一處小院子,由於較為偏僻,尋常人不會踏臨那處。

當然這不包括極其無聊的楚鈺,這日才入夏,她就急著要泛舟。

到頭來還是覺著冷了些,身邊的丫鬟巧語便趕著去最近的西北院子要點熱點心來。

邱家人丁稀少,邱時季膝下唯有楚鈺母親和她姑姑兩姐妹,一個做了妃子,一個嫁到了國公府。

這時節又沒有客,闔府上下唯有下人多,巧語想著就留一個小丫頭伺候著也出不了岔子,便匆匆去了。

楚鈺在假山邊上坐了一會也覺著無趣,四處走動起來,這湖的西北面從沒來過,倒是不熟悉路。

身邊的丫頭才入的府,比她還分不清東南西北。兩人只能在這湖邊逛一逛。

才走了沒幾步楚鈺就見一叢灌木後頭冒出一縷淡煙來。

楚鈺往前兩步,瞇眼瞧到葉間微露的一個側臉。

丫鬟顯然也看到了,剛想出聲就叫楚鈺制止了。

她笑瞇瞇用手指在唇間比了個不要說話的動作,擺了擺手讓丫鬟等在原地,自己就往裏走去。

這一頭邊攬正蹲在地上,往一個小盆裏頭撒著紙幣,火苗跳動間,冒出一縷縷的煙,熏得他眼眶發紅,鼻子發酸,灰頭土臉。

正失神之際,後天的灌木叢窸窸窣窣響了一聲,猛的躥出粉粉的一團。

邊攬嚇了一跳,腕子一抖,手裏圓圓的黃色錢幣撒了一地。

他仰頭去瞧,就見面前的人彎了腰揪住他的袖子:“你敢在府上燒東西,這下逮住你了吧。”

“楚鈺。”邊攬下意識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楚鈺也同他一樣蹲下去,一面將目光掃向他的作案工具。

一旁的鐵盆燒得焦黑,地上落著紙錢,她有些驚訝,問到:“你在燒這個?奶娘說只有人過世了才要燒這個。”

邊攬不語,低頭撿灑落在地的東西,楚鈺卻突然反應過來。

她想起那日校場打架之後,許久沒見邊攬。

後來才聽華濱背地裏同她說:“那姓邊的就是一私生子!生他的外室姨娘死在外頭,邊家沒法才把他領回來,結果鬧得那叫一個家宅不寧。他爹邊瑜早年拜在你祖父門下,你祖父祖母心慈才將他領過來養著。你可別同情他,他肯定同他那娘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華濱他爹房中鶯鶯妾妾也不少,沒少給他娘氣受。他自來又是暴烈性子,說起這些難免脾氣敗壞。

楚鈺回過神來,轉頭看邊攬,少年垂著腦袋,黑發一絲不茍的束在腦後,只用一根緞帶系著,身上的衣服很幹凈,只兩只手沾了煤灰,像是白玉染塵。

楚鈺瞧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問道:“你燒這些……是給你姨娘?”

邊攬拾東西的手猛然一頓,手捏了拳,裏頭握著的紙錢都被揉皺成一團。

“她不是姨娘。”他聲音發啞,帶著一股掙紮不甘的味道。

楚鈺拍拍他肩安慰:“這也沒什麽,本來也不是你能選的。”

邊攬卻固執的擡頭重覆一遍:“她不是姨娘。”

楚鈺被他發紅的眼嚇到,下意識向後仰了仰:“好的,你說不是就不是。”

她突然有點後悔將丫鬟留在外面了,自己比較擅長的是群毆,這要單打獨鬥起來可只有挨揍的份。

邊攬見她一副被嚇到的樣子,以及懵懵懂懂的眼神,垂下了眼皮:自己同小孩子計較什麽,這幅樣子真是難看。

楚鈺看他神情緩和下來,也舒了口氣,仍厚著臉皮,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道:“看你這麽難過,我就不告訴別人這件事了。不過你怎麽會在這裏燒紙呢,一點也不隱蔽,會被別人發現的。”

“比如我吧,過年的時候我就從來不在家裏放鞭炮,我要是想玩就去華濱家,在他院子裏點炮。”楚鈺講到這不禁為自己的機智洋洋得意。

畢竟到那時候被發現的話,也沒人會想到是自己玩的,頂鍋大王華濱總在這種時候兢兢業業的發揮作用。

邊攬瞧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但現在我知道了。”

楚鈺噎了一下,裝作老成地擺擺袖子:“嗨,那都是我小時候的事了,都過去了。”

畢竟再大一些華濱也長精了,不好坑了。

說起來剛剛提到華濱的時候邊攬似乎沒什麽反應,楚鈺這樣想著轉頭悄悄地看他。

恰逢邊攬也看了過來,兩人視線接觸,楚鈺只覺得自己望進了一潭墨色的靜水中。

不得不說邊攬長的挺好看,讓人一眼難忘的臉,只是額頭很煞風景的留了道疤,平添幾分戾氣。

邊攬轉開了眼,將最後一點紙丟進火裏,突然開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寂寞,還是因為今天太過特殊,亦或是眼前姑娘專註的眼神,那一刻那麽認真的望著他,淡色的眼眸中只映出一個人的影子,讓他有種強烈的傾訴欲。

“我娘是投湖的,在客棧附近的那條河裏。”他的語氣很淡,像說著另一個人的故事。

然而微顫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我親眼看到,她在我面前沈了下去,我沒有用,抓不住她。”

“我求了客棧老板,找了官府,想把她撈上來,沒有……沒有人願意。”

楚鈺微微的睜大了眼,死亡這些東西對於她來說有些遙遠,但眼前的這個人卻一個人經歷了這些。

“我去找邊瑜,他不見我。我和娘,是兩個累贅,是他想要拋掉的不堪的過往。”

邊攬的眼睛發紅,看上去有些嚇人:“可他忘了自己當初才是多麽不堪,我娘等了他那麽久……”

楚鈺楞了,她似乎聽出了邊攬話裏的意思,邊攬他爹竟然做這種事,她原以為這樣的事不過是戲本子裏唱唱的罷了。

她這才明白邊攬為什麽要在池邊燒紙,水系四通,在這生不由己的當下,借此祭奠親人。

“你等等。”楚鈺沈默了一會,忽然想到了什麽,對邊攬說了一句就站起來往外跑,蹲的太久,腳有些發麻,她邁出去的第一步還趔趄了一下。

邊攬見她歪歪扭扭的跑出去,沒了蹤影。

楚鈺跑上船,沒一會就在船艙裏的坐墊下頭摸出了一盞花燈,這是去年元宵在這船上放河燈時她悄悄放起來的,要不是因為這事還真想不起來。

她拿著紙筆返回,看到邊攬依言站在原地等她。

她有些氣喘的跑近:“你如果有什麽想說的話,可以寫下來,放在花燈裏頭。”

“放到水裏,你娘她一定能看得到的。”楚鈺揚揚手中的花燈,又掏出順道帶出來的紙筆。

邊攬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半晌他才展演一笑,眼裏尚有陰郁,但這笑容恰如落日餘暉,綴染了大片的煙雲。

他答道:“好。”

又想起了這個人。

齊子鈺從回憶中抽身,看著一池的蓮燈有些恍然。

“看的到麽。”她喃喃自語,盯著燈心的字跡,一筆一劃在齊子鈺眼底驟然熟悉起來,她想起來這是誰的字了,那些日子裏端置案頭,落在枕邊,遞於門前。

沒想到當日那樣冷靜的少年如今也有了喜歡的人……齊子鈺忽然生出一些茫然。

不過,也算是個好結果吧……

但願,但願這個姑娘能看到。

鄭北闕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沒註意河裏的花燈,他看了看不遠處的長河樓,二樓靠窗的位置已經是人頭攢動,便對齊子鈺道:“走吧,他們怕是要等急了。”

兩人到達長河裏,才上到二層,就見十春和另一個小廝從後頭的走廊裏出來,在那裏頭是他們訂的隔間。

“姑娘,表少爺,你們回來了。”十春興高采烈地迎上來:“才正要去尋你們呢。”

窗邊原聚著一群人,聽到十春的聲音,那為首的男子竟轉過頭望了過來。

看清丫鬟的臉他楞了一下:“你是剛才的那個丫頭?”

十春回視,也是驚訝,輕輕的啊了一聲。

男子將視線落到十春身邊的兩人身上,見是一個青年一個姑娘。

男的高挑,北方人的骨架子,面龐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而另一個小姑娘,長得漂亮,只是適才那掃過來的一眼,像是帶著鐵鉤子莫名看得人心裏發冷發慌,比直勾勾的盯著人瞧更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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