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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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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宅

周一晚八點,忍足侑士照例在房間裏接受家庭教師的小提琴指導。面前的譜架上端端正正地夾著幾張五線譜,樂譜的名字用加粗的字號印刷,是那首克萊斯勒的名曲《愛之喜悅》。白紙黑字連同五線譜交錯的蝌蚪音符都太惹眼,即使忍足侑士神思不屬,依舊能迅速捕捉到那個具有諷刺意味的標題。

愛之喜悅。

愛情是能帶給人喜悅的東西嗎?或者說,這一刻深陷在愛情泥潭的他是喜悅的嗎?

忍足侑士在心中默默質問自己,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忍足的思緒飄得很高很遠,手裏的動作卻是嫻熟無比。

他恨死了早就與手指無縫隙契合的小提琴指法,恨死了源源不斷傳進耳朵的曲調。那首名為《愛之喜悅》的曲子。怎麽能逼著現在的他去演奏這樣的曲子?

忍足的腦細胞被有棲川潤的名字充斥著,面前的譜子漸漸模糊成她沒有感情的雙眼,靜靜地,靜靜地註視著他。

忍足的手勢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拉弓的手不停頓地動作,奏出的音符好似要在空中無憂無慮地翺翔。只聽一下刺耳的”刺啦“聲,小提琴上的琴弦猛然崩裂。

忍足侑士楞楞地註視著在微風吹拂下悠悠晃動的琴弦,終於回神。

他的目光裏第一次流露出怯弱,他不敢看家庭教師是什麽表情。

都說人是心靈的窗戶,忍足之所以沒有擡頭,是因為害怕敏感纖細的家庭教師會從他的瞳仁深處發現什麽,更加害怕家庭教師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憐憫的表情。

[嘿,你真幼稚。連告白都不敢的人,卻企圖用拙劣的把戲吸引人家的註意力。]

忍足侑士害怕從家庭教師的口中聽到類似的評判,所以他索性垂下了眼眸。

無論什麽時候,在第一時刻認錯的人總能得到更多的諒解。

就當我是在認錯吧!

千萬不要追究我失常的緣由。

只比忍足侑士大五、六歲的女人叫了他的名字。

別無他法,忍足應聲擡頭。

果不其然看見家庭教師疑惑又隱忍的表情。

忍足侑士原本以為,女人會用一貫的溫柔嗓音詢問他的煩惱,誰知她竟然一把將譜架上的五線譜拂落在地,嚴詞厲色道:

“不管你遇見了什麽事,小提琴永遠不是被你用來發洩的工具。”

視線轉到忍足侑士手裏緊握的那把小提琴上,女人不禁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眼神就像受到摧殘的小提琴是鮮活的生命體。

忍足侑士張了張嘴,喉嚨像是在熱空調房間待了整夜一般得幹澀,憋了好久,才緩緩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忍足想起年幼時,自己幼小的肩膀無法很好地肩負小提琴的重量,到如今卻連高難度的樂曲都應付自如了。他手指上的薄繭不僅是因為訓練網球留下的印記,也有小提琴的功勞。

從小時候就陪伴自己長大的小提琴,怎麽能容忍如此粗暴的對待。

忍足侑士感到自慚形穢,然而家庭教師是個愛琴如癡的女人,哪怕忍足低聲下氣地道歉也不肯繼續今天的課程。

忍足目送女人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消失在門外,嘴角的笑容像是浸染了無邊苦澀。

偌大的房間內,敞亮的燈光,散落在地上淩亂的樂譜。

忍足侑士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放回琴盒,將琴盒的拉鏈莊重地拉好。他決定明天放學時要去那家經常光顧的樂器店,重新補好那根斷裂的琴弦。

忍足繼而轉身,走到樂譜前,徑自彎下腰把它們一張張地拾起,按照順序整理好,又將可收縮地譜架收攏放回角落。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忍足侑士是有條不紊的,同時也是寂靜無聲的。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被從體內抽離,他甚至感覺自己將要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勉強應付完小提琴課程,忍足侑士的心底隱約感謝起老師的提前離去。

否則,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會在課程中間突然崩潰。

腳上的拖鞋不知何時被他踢掉了,五月上旬,即使赤腳踏在地面上也不覺得寒冷。

忍足侑士懶得去管拖鞋的下落,光著腳走回沙發前,一股腦地坐下。

他伸手取下鼻梁上的眼鏡,飽受折磨的耳朵也隨之解放。

大概是長時間佩戴眼鏡的緣故,忍足的耳朵上端正火辣辣地疼著。

忍足侑士將右手覆蓋在額前,也一並遮住了充斥疲憊的雙眼。

他閉攏右手之下的雙眼,漫無邊際的黑暗如潮水般湧來。

忍足似乎聽見窗外疾風驟雨響作一團,嘈雜的聲響間有一個聲音柔和而溫暖地呼喚他的名字。

[侑士、侑士]

隨著越發清晰的叫聲,那人的面容也漸漸在黑暗中顯現。

那人在距離忍足不遠不近的地方朝他微笑,難得流露出嬌羞的樣子,她的嘴唇一張一合,拼湊出一句簡單動人的告白。

[侑士,我喜歡你。你呢?]

忍足侑士的身軀因為這句告白不可抑制地顫動,他想伸出雙臂擁抱黑暗中的人,卻只擁抱到一團冰冷、虛無的空氣。

忍足驚叫聲,睜開眼,刺眼燈光直射他瞳孔深處。忍足侑士雙眼在強光刺激下,再次緊閉,這次卻沒有人在黑暗裏對他真摯的告白了。

窗外是月明星稀,月亮被節次鱗比的建築物遮擋住,連皎潔的光芒也蒙上一層淡淡的塵埃。

都是幻覺。

忍足侑士不知道自己在幾分鐘裏所看見的是什麽。

是他短暫的夢境?還是因為過於勞累引發的臆想?

那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一切,他在黑暗裏遭遇的景象就是他長久以來的願望。

然而,忍足侑士卻與這個願望漸行漸遠。

是自己親手推開了有棲川吧。

忍足侑士痛苦地低頭,雙手無助地扶在腦袋兩側。

他感覺頭疼欲裂,如果有人說他將在下一秒發瘋,忍足侑也會毫不懷疑地相信。

低垂的視線接觸到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忍足侑士顫抖的右手一寸一寸地接近它,緩慢的動作裏隱藏著他內心的掙紮。忍足侑士把手機握在掌心,金屬的冰冷質感讓他的掌心陡然一楞,模糊不清的神智也被喚回一些。

忍足侑士認為自己是個狠心的男人。

因為他在與玉森純確定關系的時候,就把有棲川潤的號碼從手機裏刪除了。

可那又怎麽樣呢?

手指不聽使喚般地躍動,那串熟記於心的號碼便如溪水一樣自然地流淌出。

忍足看著閃爍熒光的屏幕,嘴角挑起嘲諷的笑。

屏幕上的號碼變成有棲川潤的名字,像是被施展了某種不可思議的魔法,叫忍足侑士心甘情願地臣服,好不容易從泥沼中掙脫出半截的身子又陷進去了。

他感覺僅剩的理智也呼嘯著遠離身體而去。

忍足侑士的食指如墜了千斤的重量,在一番誓死的反抗後,撥出有棲川的電話。

他將聽筒放在耳邊,沒等聽筒裏傳出冗長的音,那扇緊閉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部推開了。

忍足像是剛準備做壞事就被逮個正著的壞孩子,劇烈收縮的心臟讓他感覺短暫的窒息。

他在瞬間做出的動作都出自於身體的本能。

這所謂的本能是什麽呢?

大概是自我保護吧,保護內心最最密不可宣的情感。

等到忍足侑士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機已經安穩又落寞地躺在沙發的邊緣地帶。

忍足在片刻前聽見一聲硬物相撞的噪音,是被他甩出去的手機撞到了沙發扶手。

忍足擡眼,看見父親踉踉蹌蹌的身影。

隨著他的逐步靠近,忍足的房間內彌漫起一股難聞的酒臭。

忍足趕忙起身,前去攙扶自己的父親。

掌心觸及到的溫度是滾燙的,父親的雙頰也染上兩片極不自然的紅暈。

父親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有些下滑,超出鏡框幾厘米的眼睛裏滿是迷糊。

父親與他不同,是個真真實實的近視眼。

然而忍足知道,父親不同尋常的朦朧姿態絕不是因為缺少了鏡片的幫助,無法清晰視物。

父親將自己的大半重量倚在兒子身上,忍足周遭的酒臭更重,父親持續升高的體溫也讓忍足的額頭沁出汗水。

“你喝酒了?”

忍足侑士蹙眉把父親扶到沙發上,忍耐地問道。

“你怎麽……怎麽把老師氣走了?”

忍足猜想是父親在樓下碰到了憤然離去的老師,又或是母親憂心忡忡地向他告了狀。

畢竟剛才自己房間的動靜也不小,忍足侑士壓根沒指望能瞞過父親。

忍足吞咽了口唾沫,選擇避而不答。

“你呢,又是什麽應酬?”

忍足的父親是個與外表相符的知識分子,溫吞水的性子像極了忍足平日人畜無害的偽裝,再加上現在醉醺醺的,也不計較兒子言語裏的失禮。

忍足父親的酒量並不值得稱道,在應酬中被同僚灌了很多酒,此時早就意識不清醒了。

所以直到母親熬好醒酒湯,把父親從他房間連拖帶拽地拉走,忍足也只聽見父親口中那句反覆的念叨。

“我只要當我的內科主任就滿足了啊。”

忍足在父親走後,仍舊思索著這句話。

最近恰逢厚生省官員重新組閣,父親作為阪大附屬醫院的內科主任是否也被牽扯其中呢?

父親是個沈默而溫和的人,即便工作上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也很少會向家人大吐苦水。

正是因為如此,忍足對父親現下的處境知之甚少,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做得有些失職。

說起厚生省改選,忍足侑士不由想起了有棲川潤。

有棲川家族經營醫療業多年,厚生省省長的歸屬與她家的利益息息相關,說不定她會得到什麽內幕消息呢?

忍足侑士想著,再次拿起被扔在沙發上的手機,撥弄鍵盤的手不帶遲疑。

忍足的嘴角勾成自滿的弧度,他不住地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

[這次的電話是為了父親,完全為了父親。]

如此催眠自己,忍足侑士仿佛真的能放下心裏的信念,堂堂正正地面對聽筒那邊即將傳來的,有棲川的聲音。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己的心臟跳動的節奏是多麽失常,多麽激烈,下一秒就會跳出嗓子眼似。

在有棲川面前,他永遠維持不了冰帝天才的形象。

這是多麽甜蜜而苦澀的遭遇啊。

>>>

半刻前,有棲川旬

[只要在九點前回家,就要去和妹妹說晚安。]

這是有棲川旬在回國之後和有棲川潤的第一個約定。

而他也很好地履行著承諾,即便是為了厚生省官員組閣四處奔波的現在。

有棲川潤看著疲倦難消的哥哥,心疼的情緒在胸膛裏一陣翻滾。

“聽前田說,你今晚吃得很少?”

有棲川旬今夜陪同父親與總理大臣會晤,對於父親的用意,有棲川旬倒是能領會幾分。

一方面希望將自己的兒子引薦給大臣,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從達成口中探聽厚生省省長的人選吧。

黑夜使人孤寂,親人關懷備至的眼神更使得有棲川潤難得的顯露出脆弱。

她倔強地別開眼,冷靜了一會兒。

然後生硬地撇開話題。

“哥哥呢,最近都在忙什麽?”

有棲川潤知道,一旦提及學校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地讓她想起某個人。

忍足侑士,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恰恰是她的禁區。

有棲川旬古怪地瞥了妹妹一眼,將視線轉移到有棲川身後稍顯淩亂的書桌。書桌中央呈攤開狀的文件頂端寫著《企劃案---冰帝第xx屆校園運動會》。

有棲川旬回憶起每年的六月份中旬都是冰帝校運會的舉辦時段。

五月份的時候,學生會應該正在為校運會的籌備活動忙得人仰馬翻吧。

明明是這麽需要補充營養的時間段,妹妹怎麽能不好好吃飯呢。

盡管心裏充滿疑惑,有棲川旬還是體貼地順著妹妹的問話交待。

“厚生省改選的事情你知道吧?”

有棲川潤沈默地點頭。

“省長一職有三個候選人,一個是東大附屬醫院的毒島教授,一個是京大的藤田教授,還有一個是大阪大學的忍足教授。”

有棲川潤原本平靜地聽著,聽到最後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面露異色。

“忍足教授?”

她不確定地反問。

“大阪大學的內科主任,怎麽你認識嗎?”

“我……和他的兒子是同學。”

有棲川潤在撒謊和說實話之間抉擇了幾秒,決定吐露真言。

她希望自己的語調盡可能平靜,因為那樣就說明自己對忍足的事情沒有絲毫介懷。

然而,她的耳朵捕捉到自己言語間的停頓,“同學”兩個字被她說得支離破碎,好像對兩人的關系作出界定是多麽為難的事情一般。

有棲川旬沒註意到妹妹的心理活動,又或者像之前一樣大度地佯裝不知。

“那這三個人裏面,誰的希望比較大?”

有棲川潤偽裝成興致盎然的模樣,詢問的語氣裏夾帶著自己沒能察覺的迫切。

“其他兩個我不確定,忍足教授恐怕希望不大。你知道,厚生省的省長選舉不僅僅是憑借實力就能脫穎而出的,背後還有各方勢力的制衡與爭奪。毒島教授和藤田教授我見過,都是處事圓滑的前輩,忍足教授……醫術和口碑都是首屈一指的,就是為人太一板一眼了不好操控。這樣的人如果當選,對於我們幾個經營醫療業的家族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有棲川潤透徹地把情勢分析一遍,擡眼看見妹妹越發黯淡的臉色,終是不忍心地補充一句。

“不過,我很欣賞忍足教授這樣的人。”

有棲川旬無奈地發現蒼白的言辭無法挽回妹妹莫名低落的情緒,索性大咧咧地換了話題。

“下周椿的生日,別忘了你也要參加,記得帶上男伴。”

>>>

送走了嘮叨的哥哥,重新坐回書桌前的有棲川潤卻再難平靜。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翻動著面前的文件,思緒被有棲川旬剛才的一番話攪亂。

有棲川潤猶豫再三,鼓足勇氣拿起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忍足侑士”的名字。

這個熟悉的名字令她的情緒將是蓄勢待發的火山巖漿,在瞬間以最激烈的姿態奔湧而出。

有棲川潤聽見自己喉頭隱約的咕嚕聲,那是想要哭泣的前奏。她咬牙將眼眶裏的濕潤逼迫至幹涸,又難受地幹咳兩聲。

終於用食指撥下了通話鍵。

在一番窒息的等待之後,她聽見令人絕望的機械提示。

“抱歉,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

誒,親愛的潤。

如果我們能夠默契到在同樣的時間給對方打電話,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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