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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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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展覽館

在展覽館這種靜謐的地方遠遠就呼喚他人的姓名,是一件挺惹人註目的事情。所幸周遭的參觀者醉心於觀摩茶具,議論聲也是不絕於耳,忍足的聲音也就被巧妙地湮沒了。忍足與有棲川潤隔著有一段距離,身體又被好幾個結伴而行的成年人遮擋住,他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有棲川是不可能找到自己所在的。

那一聲如往昔般親昵的“小潤”也是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其實,當聲音傳進自己耳蝸的瞬間,忍足侑士就由衷地後悔了。明明她斬斷兩人關系的時候這麽決絕,為什麽自己就是放不開?死纏爛打不是他的風格,然而這一切遇見有棲川潤的時候,就全變了樣。

忍足侑士挫敗地發現他變成一個畏首畏尾的男人,連自己都感到陌生。這條不可轉圜的伏線是從何時被埋下的呢?忍足不無嘲諷地想,大概要追溯到國中新生典禮那天,與有棲川在車站的第一次見面。

忍足是在一次無意的回眸間發現有棲川的,那個時候,他旁邊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正將雙手背於身後,孜孜不倦地教導忍足有關茶具的知識。事實上,忍足侑士對於茶具總是興趣缺缺,別說抽出空閑時間參觀展覽,就是茶具的品牌也說不出幾個,至少在遇見有棲川潤之前的他是這個樣子。

叫住有棲川潤之前,他這樣想過,如果她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捕捉到他的身影。那麽,無論是多不容易,都要到她身邊的位置去。當忍足侑士看見有棲川潤駐留原地,靜靜與他對視的時候,順理成章地,那些顧慮再一次地被他拋在腦後。

迎著有棲川潤的目光,勇氣猶如打開瓶蓋之後,碳酸飲料裏的氣泡,爭先恐後地翻湧出來,不一會兒就盈滿了胸膛。

忍足侑士感覺自己又重新變成球場上那個果敢的少年,而這一切只是因為有棲川潤一個簡單的眼神,時至今日,她仍在撥動忍足的心弦。

告別了萍水相逢的老人,忍足侑士朝著有棲川潤邁出第一步。

臨行前,他聽見老人的輕聲呢喃。

“現在能對茶具那麽了解的年輕人,真是太少了啊。”

忍足侑士恍若未聞,只是輕勾起唇角,他需要幾秒鐘時間來調整面部表情,用盡全力,才不會讓心事在臉上表露無遺。

大步離去的他沒聽見老人的下一句評判。

“不過看見戀人的時候,還是免不了毛毛躁躁……和老頭子當年一樣。”

有棲川潤駐足的角落處於忍足的斜後方。

展覽會中雖然沒有明確的隊伍,但參觀者們不約而同地形成種一致向前的趨勢。人流之中,往回行走的艱難程度好比在湍急的河水中逆流而上。忍足侑士一路與旁人摩肩接踵,甚至,腳上原先鋥亮的皮鞋也染上一層塵埃,變得灰灰蒙蒙。在人群裏掙紮,不多時,額頭就被浸潤的汗水浸潤,襯衫的背後也被一塊一塊深淺不一的汗漬浸濕,稍長的劉海耷拉在眼前,更有幾根頭發刺進他藏在鏡片後的眼裏,疼痛難忍的同時,更顯狼狽。

等忍足侑士到達有棲川的身邊,再度回味自己在幾分鐘內的經歷,只覺得好像攀山跨海一般艱難。

“……”

有棲川潤靜靜地打量忍足片刻,從包中掏出折疊整齊的手帕遞給他。

與忍足侑士的偶遇,是她始料不及的。

在有棲川的印象裏,忍足侑士廣泛的興趣裏並不包括觀賞茶具這一項。如果說在看見忍足朝自己走來的第一分鐘裏,有棲川潤還兀自處於驚愕的情緒裏,那麽之後剩餘的時間裏,她的大腦就開始飛速地運轉起來。

當他走到自己面前,應該用什麽樣的開場白打招呼?

更有甚者,紛亂的思維裏一度被逃離的念頭充斥。

在他來到這一端之前逃離,有棲川潤知道,那或許是最明智的做法。

然而,雙腳像是在地上紮了根,別說是轉身離去,她連提步的力氣也使不出了。有棲川潤眼睜睜地看著忍足侑士逐漸接近,嘴邊那抹不由自主的笑容也隨著兩人之間距離的縮短,慢慢垮塌下來。

於是,忍足侑士就看見她繃緊面孔,不置一詞,好像全身汗毛都戰栗著,如臨大敵似的。忍足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原來不僅自己畏懼著與她的私下見面,她也是一樣的。

忍足轉而又感覺悲哀。

為什麽他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呢?

忍足接過手帕,過往的記憶也一股腦湧上心頭。

他想起校慶的時候,有棲川潤在自己的再三要求下,親手幫他擦拭汗水的事。此時此刻,像這樣過分的要求是不會被允許的吧?

忍足侑士原先以為,世界上最令人遺憾的事情是,想要的東西從未得到---比如有棲川潤的愛情。可他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如果曾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在一夕失去,那滋味也足夠痛徹心扉。

以前的他,為了辨明有棲川的心意而不懈努力。

現在的他,卻連有棲川親昵的態度也一並失去了。

忍足侑士覺得,他與有棲川潤無時無刻不在維持一種平衡。以前是作為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平衡。如今是作為普通同學,聊勝陌生人的平衡。

兩人沈浸在各自的思緒裏,對視良久。

最終還是忍足侑士率先打破沈默。

“一個人?”忍足問。

忍足侑士看似平常的詢問裏,潛藏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目的。

在喜歡上有棲川之後,他便潛移默化地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謹小慎微地,妄想在有棲川的語句裏揣度出不同的意味。

忍足侑士不知道,是否每個少年都要經歷一段患得患失。

或許,神經質也是青春期的代名詞之一。

“和朋友一起來的……不過,走散了。”

忍足侑士高懸的心臟沒有因為有棲川的答案落回實處。

“朋友”是個相當寬泛的詞匯,無論女性還是男性,只要被囊括在“朋友”的範疇裏。當然,忍足侑士從不相信,正常取向的男女之間能有純潔的友誼。因此,每每向日岳人羨慕他與有棲川友誼深厚的時候,他總是一笑了之。

男人與女人,哪裏能有什麽跨越性別的友情呢?

忍足侑士的心思更加不寧了,他甚至隱隱覺得有棲川口中所謂的“朋友”是自己不願意面對的。然而,在情感與理智的長時間拉鋸戰裏,情感終究還是戰勝理智,占據上風。

“去廣播室,一起吧。”

在他的建議裏,去廣播室只是次要,重要的是忍足侑士要與有棲川潤結伴同行。

“不……”

有棲川的話音未落,忍足侑士就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更確切地說,是將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裏。常年從事運動的雙手是不同於鳳鏡夜的寬厚,即便是把有棲川的手完全握入手心也綽綽有餘。

忍足侑士原先打算故意放慢步履,磨蹭著,好多一些與她相處的時間。可又害怕有棲川潤察覺自己的意圖,反倒做賊心虛地比平時走得更快一些。有棲川的步子不如忍足邁得大,幾步下來便有些落後了,遠遠看著像是被忍足半拉半拖似的。

所幸有棲川潤並不在意,腦袋低垂,視線落在兩人緊緊交握的手上。她突然明白,早前被鳳鏡夜握住的時候,總覺得缺少的是什麽。

是繭。

由於忍足侑士一直不間斷地進行網球訓練,握球拍的右手中,指節與掌心相連的位置就磨出了一層繭,這繭起初是薄薄的一層,只不過,沒等舊繭脫落又被一層新繭覆蓋上,日積月累,就變成現在的厚繭。因此,每當忍足侑士用右手牽住她的時候,她手背細嫩的皮膚都會被這層粗糙的繭摩擦出異樣的觸感。

先前被牽住手時淡淡的失落,與現在湧動的安然。

因為對象不同,心中的感知也是大相徑庭。

有棲川潤忍不住想,習慣真是可畏,時間一長,她連忍足手心裏那層硌得難耐的繭都能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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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播報一則尋人啟事,請鳳鏡夜先生聽到廣播後,速至廣播室與您的朋友會合。再播報一遍,請鳳鏡夜先生聽到廣播後,速至廣播室與您的朋友會合。”

聽見廣播中播出尋人啟事時,鳳鏡夜正在供參觀者休歇的座椅上昏昏欲睡。身為一個對體內生物鐘唯命是從,且極度苛求睡眠時間的人,鳳鏡夜總喜歡在睡眠中度過每個周末上午。像今天這樣八點多就被家中仆從催促著起床,一大早就趕來參觀展覽的勾當,他此前是從未做過的。

雖然明知自己與有棲川潤走散的事實,理智上也試圖去尋找,可他的身體卻慵懶地不肯挪動半步,甚至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遲緩地移動到椅子邊坐下。

因為身邊走動的參觀者實在數量龐大,連帶著空氣也稀薄起來。

鳳鏡夜覺得自己像是時刻處於窒息邊緣的人,又或是脫水多時的魚。不由開始臆想他命懸一線的可能性,而難以及時補充完備的氧氣又導致大腦更加混沌,如此周而覆始,惡性循環。

因此,當他敏銳的耳力捕捉到廣播中萬分熟悉的名字,鳳鏡夜還在事不關己地想:

竟然有人會在展覽館走失,還發展到要用廣播尋人的地步。庶民的思維果然不可理解。

>>>

半小時後廣播室

鳳鏡夜怒氣沖沖地趕到廣播室門口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情。

期間,意志昏沈的他終於在廣播室每隔五分鐘就要重覆一次的尋人啟事裏,發現那個被眾人議論的對象就是自己的事實。

直到現在,他的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些陌生人嗡嗡的議論聲。

鳳鏡夜從沒想到自己的姓名,會以這樣獨特的方式為人所知。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廣播室的工作人員正準備第七次播報尋人啟事。鳳鏡夜甚至沒來得及看上有棲川一眼,便急急忙忙地阻止:

“我就是鳳鏡夜。”

女性工作人員聞聲從座位上站起,回轉視線看見鳳鏡夜是個俊秀少年,臉紅心跳之餘,口氣也和緩了許多。

“鳳鏡夜先生是嗎,您的朋友已經等候多時了。”

鳳鏡夜這才關註到站在工作人員身後的有棲川潤,以及她旁邊有些眼熟的少年。

沒等鳳鏡夜開口,忍足侑士與有棲川潤就已提步走到他面前。

此刻的忍足和有棲川早放下了先前相互交握的雙手,恢覆到各自為陣的狀態。

“鳳君,我們又見面了。”

忍足侑士如朋友一般,與鳳鏡夜熟稔地打著招呼。

鳳鏡夜下意識一楞,先是被忍足周身散發出的敵意所震懾,當他的目光觸及到一旁默不作聲的有棲川潤時,突然茅塞頓開。

他隨即抖擻了精神,提起十二分的戒備與忍足周旋。

“忍足君,真是巧遇。”

忍足侑士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無聲輕笑。

他停頓片刻,繼續說道:

“希望鳳君下次一定要牢牢牽住小潤的手,別再和她走散了。我不能保證自己還有耐心就這樣陪在她身邊,等到你出現為止。”

忍足侑士說完,手掌放在有棲川背脊,輕輕往前一推,將她送到鳳鏡夜身邊。

“既然鳳君已經來了,我就不打擾兩位,先走一步了,失禮。”

鳳鏡夜在有棲川的手臂處虛扶一把,一時之間,註意力統統放在她的身上,無暇顧及其他。

身旁掠過一陣微風,是忍足侑士經過他的身邊。

忍足侑士目視前方,既沒有看有棲川,也沒看鳳鏡夜。他噙著一抹淺笑,徑直朝著門扉走去。

等到鳳鏡夜回眸的時候,只看見忍足侑士挺拔而孤單的聲音。

他蹙著眉頭回想,耳畔似乎還殘存著忍足離去時,壓低嗓子說的話:

“下一次,就沒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因為,我會取代你的。”

我忍足侑士會取代你鳳鏡夜,站在有棲川身邊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榜單字數還沒到,今天或者明天淩晨應該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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