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和白天開門吹了冷風有關。

夜晚才剛降臨, 愛麗絲就發起了高燒。

克裏斯原本是想要喊愛麗絲分享宵夜的。

但他推開門，就發現往常在這個時間還精神著的金發少女，已經窩在被子裏, 燒得臉頰通紅了。

克裏斯伸出手，探了探愛麗絲的額頭。

半晌，他悠悠地感慨道：“還真是不撐凍。”

卷在被子裏的金發少女神智還清醒著，她說道：“是啊, 畢竟比不過某個神裔，這麽冷的天裏也能來去自如。”

面對這份嘲諷，克裏斯坦然一笑，問道：“羨慕嗎？”

愛麗絲：“羨慕死了。”

雖然她語氣聽起來很酸, 但是，這恰恰證明, 她是真的很羨慕。

永恒的青春, 強大的力量。

隨心所欲, 來去自如。

誰不羨慕克裏斯呢？

“真的羨慕啊？”

克裏斯拿過毛巾，將從外面取來的雪卷起來，放在愛麗絲腦袋上。

他一邊幫金發的公主物理退熱, 一邊側坐在床上和她聊天。

“那我把我的生命力分一半給你，怎麽樣？”

愛麗絲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所以才說出了這麽神經質的話。

愛麗絲對這個世界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分享生命這種事，她聽都沒聽過。

愛麗絲沒思索多久, 就給出了答案：“不要。”

克裏斯坐在床榻邊, 用神力給她腦袋上的冰坨坨保溫。

他眉眼中都帶著溫和的笑意：“為什麽不要？這可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

大概是腦袋燒糊塗了，愛麗絲難得就一個玩笑，和克裏斯認真地溝通起來了。

“壽命漫長、青春永駐、力量強橫這是挺夢幻的。”

“可只要一想想你這副無聊到發慌的樣子, 我就對這樣的生命提不起一點興趣來了。”

說罷，她還有模有樣地嘆了一口氣。

她拍了拍克裏斯，說道：“所以，還是別了。”

“這樣做，只會讓這個世界多出來一個和你一樣無聊透頂的人而已。”

在愛麗絲的世界裏，不是沒有人渴求長生。

而且，還不止於渴求——這些人已經為追求長生采取了實質性舉動，做了許多事情。

科技飛速進步的星際時代，人類的身體細胞衰老被延緩，平均壽命達到了一百五十歲。

更甚至，連多年前褒貶不一的人體克隆技術，也已經取得了顯著的進步，日益趨向成熟。

愛麗絲還留在那個世界時，就時常會想：

人類經常在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時候，就會因為壓力、疲憊、無聊等各種原因不想繼續存活了。

這麽點年紀就不想繼續生活的物種，還妄想著追求長生呢

愛麗絲腦子燒得稀裏糊塗的，往常不會說，不敢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不到百年的壽命，體會過了有滋有味的生活，在興趣徹底敗退，厭倦生命之前逝去。”

“不長不短，剛剛好。”

她不是特別清醒，在說話時只顧著表達自己的意思。

她沒有註意到，在她說出這些話時，克裏斯一瞬黯淡下去的眸光。

克裏斯應和道：“這麽說也對。”

黑發的長生種松開壓著毛巾的手，戳了戳金發少女的臉頰，冰得她一個哆嗦。

愛麗絲清醒了一瞬，惱怒道：“你幹嘛？”

“起來喝藥了，小公主。”

他撈起水壺，將倒在碗裏的藥粉沖開。

這些藥粉是他從抽屜裏翻找出來的，這是租房給他們的屋主留下的，用來驅寒的草藥粉末。

在氣候寒冷的北境，這些驅寒藥物是家家必備的常用物品。

愛麗絲坐起身來，遲遲不肯接碗：“燙。”

克裏斯笑了一聲，他拉起金發少女的手，把藥碗放在了她手裏。

滾燙的藥碗從他手裏一過，再到愛麗絲手裏時，已經變成可以入口的溫度了。

愛麗絲暗自感嘆。

克裏斯是什麽居家必備的，行走的降溫機器啊？

這也太方便了吧？

愛麗絲抱起藥碗，噸噸噸地把藥幹了。

不得不說，草藥磨粉是真的苦，不止苦，還有一堆沖泡不開的粗糲藥渣，磨得喉嚨難受。

在只剩一個碗底的時候，她把碗放下，立刻就一只白皙的手，將糖果遞到她眼前。

“謝謝。”愛麗絲剝開糖紙，帶著果香的甜蜜糖果一入口，經受苦難折磨的味蕾終於得到了安撫。

趴在窗臺上貪涼的黑煤球貓小克，一看到她吃糖，立刻跳到了她身邊。

小克喵嗚喵嗚地圍著她的手轉圈，還時不時地用腦袋拱她。

毛茸茸的柔軟觸感蹭在手邊，癢得愛麗絲直想笑。

“看我生病不理我，看我吃糖就過來了。”

愛麗絲捏著小克又圓又大的貓臉，說道：“小沒良心的。”

克裏斯從她懷裏把貓撈走，抓了一小把糖果，放在愛麗絲身邊。

他抱著不停掙紮著想要搶糖的小黑貓，從房間裏走出去。

“好好休息，小公主。”話語落下後，克裏斯用神術熄掉了房間的蠟燭，關上了房門。

克裏斯坐到沙發上。

他面前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積木。

還有一輛剛剛雕刻完成的迷你馬車，工藝精湛，絲毫不輸給掌握技藝多年的木匠。

這輛馬車可以拆成一片一片的木片，也可以再拼起來——這是他給愛麗絲準備的新玩具。

他把這些玩具收起來，騰出地方之後，把懷裏不停掙紮的小克喵放了上去。

毛茸茸的黑毛團子乖巧地坐下，睜著一雙圓潤的大眼睛看他，背後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克裏斯拿了一顆糖果，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靈巧地剝開糖紙，捏著黃燦燦的糖果餵給貓咪。

如果愛麗絲看到這一幕，百分之八百會罵他。

她倒是不擔心小克能不能吃糖——畢竟她很清楚，小克是使魔，不是普通的貓咪。

她就是擔心，克裏斯不把糖敲碎，整顆投餵的行為會卡到小克。

不過她實在是多慮了。

小克能不能吃糖，能吃下什麽樣的糖，沒有人比克裏斯更清楚。

畢竟

“你一個化身，怎麽還有吃糖這種需求？”

克裏斯看著糖果消失在貓嘴裏，一邊拆下一顆糖果，一邊自說自話地抱怨著。

黑煤球貓伸出粉色的小舌頭，滿足地舔了舔嘴巴。

牠喵喵叫著，吃掉了克裏斯遞來的下一顆糖果。

克裏斯將糖紙展開壓平，塞進書本裏。

他朝著小克攤開空蕩蕩的手：“不能再給你了。”

“再給你的話，剩下的糖，小公主就不夠吃了。”

小克：“... ...”

牠用眼神譴責克裏斯：

明明是你吃糖比較多，糖都被你吃了。

小公主根本沒怎麽吃好不好？

“可是她明天還要吃藥。”

克裏斯說：“藥很苦，所以吃完藥之後，她需要吃很多糖。”

小克耷拉下來腦袋：“喵”

克裏斯笑著揉了揉貓腦袋。

但是揉著揉著，他就停下了手。

在這夜深人靜，只有化身陪伴的雪夜裏，寂寥的情緒被無限地放大。

無聊終於塞滿了他的軀殼，讓他停止了自娛自樂的行為。

他抱著貓，坐在沙發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像是睡著了一樣。

但是，如果愛麗絲在這個時候推開房門出來，走近克裏斯身邊。

她就會發現，這個時候的黑發青年，就像一具屍體一樣，沒有溫度，沒有呼吸。

仿佛住在這個軀殼裏的靈魂和意識，都溜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領主宅邸。

惡魔們動作麻利的，將昏睡過去的代領主羅文捆好，塞進了惡魔君主法瑟的馬車裏。

隨後，幽藍的魂火在車輪裏亮起，白骨馬車升騰至半空，在遮掩了星月的濃重黑雲裏騰挪離開。

坐在馬車之中，被一片黑沈霧氣包裹，掌控著黑暗的神只睜開了眼睛。

惡魔君主法瑟敏銳地感覺到。

有什麽強大的東西，從不遠的地方趕來，匯進了冕下的身體中。

那東西匯入的一瞬，神明原本就強盛的力量，一瞬間蓬發開來，巨大的壓力差點將法瑟的靈魂碾成粉末。

法瑟落著冷汗，問道：“冕下？”

黑霧之中，傳來一陣好聽的聲音：“沒什麽。”

黑暗神冕下說沒什麽，那就是沒什麽。

法瑟一句話都不敢再問。

氣氛陷入沈默之中。

過了一會兒，包裹在黑霧中的神明，突然說道：“法瑟，你去見過我選擇的人了，對吧？”

法瑟不明白，黑暗神冕下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他低下頭，坦誠道：“是，屬下知道那是您選擇的人之後，專程去和她打了招呼。”

神明喜怒不明地問道：“你覺得，她怎麽樣？”

法瑟沈默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但是，在能夠看透一切的神明面前，撒謊顯然是不智的行為。

“說實話，我不知道您為什麽選了她。”

“她很漂亮，但也不是漂亮到獨一無二的程度。”

“聽別的惡魔說，有個老跟在她身邊的神裔，長得比她好看很多。”

“她天賦很不錯，卓絕驚艷，但應該也還沒到能入您的眼的地步。”

“也是聽別的惡魔說的，她身邊那個神裔的天賦，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前徒手接聖城的就是那個神裔。”

裹藏在黑霧中的神明輕輕地笑了一聲。

但那笑聲，淺淺而止，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像是幻聽一樣。

神明淡淡地說道：“我倒是覺得她很好。”

“她的有趣，是你永遠也想不明白的，法瑟。”

法瑟：“... ...”

那您問我幹嘛？

“我突然提起她，只是因為”

他坐在一片黑沈沈的霧氣中，揉了揉額頭。

他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他想不明白，該怎麽把漫長的壽命塞給愛麗絲。

這種煩惱說出來也沒有用。

惡魔肯定會說：

冕下，無論您想做什麽事，她都必須感恩戴德地接受。

更何況，賦予壽命這種事，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神恩。

講不通的。

愛麗絲的想法，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畢竟，她的靈魂那麽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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