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萊伊能看出來, 那個濕漉漉的金發小姑娘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她還帶來了天霜聖杯，聖靈街的鏡湖下方又恰巧連接著天霜溪谷的地下河。

不難猜測到，這個小神術師是順著天霜溪谷的地下河漂過來的。

那麽這只黑貓是

使魔嗎？

萊伊總覺得，這只貓給他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他蹲下身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漆黑的毛團子。

這只圓滾滾毛茸茸的貓咪已經黑到了某種境界。

它行走在黑夜裏的時候，黑色的身體一定會與黑夜融為一體, 讓人看到一對眼珠子飄在半空的恐怖景象。

萊伊看了好半天, 就在小黑貓即將炸毛的時候, 聖靈街的主人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用力在黑貓頭頂揉搓了兩下, 問道：“都說相由心生，你的心到底是有多黑啊？”

黑煤球被摸頭摸得惱怒, 擡起毛茸茸的貓爪就要撓他。

萊伊完全不懼怕牠的爪子。

他伸手撈起毛茸茸圓滾滾的胖貓，夾在臂彎裏，擡腳追上了已經走遠的瑟斯頓。

他一邊追, 一邊還掂了掂手上的貓：“我說, 你太胖了, 減一減肥吧？”

趕在黑貓“喵嗚喵嗚”地罵他之前。

萊伊說道：“你這麽重，小姑娘打架的時候抱不動你的。”

“抱不動你，她打架就不會帶你, 只會把你扔在家裏, 讓你獨守空房”

黑貓：“... ...”

過了沒多久，瑟斯頓推開了聖靈街某棟無人居住的房屋的門。

他擡腳走上二樓，推開房門, 將從鏡湖中撈出的狼狽少女放在了床上。

金色的流絲光芒自他的指尖溜出，滲入金發少女的身體，融入血液之中。

神力在皮膚之下的血管裏游走了一圈，又如同絲線被抽離出來，回到了主人的指間。

萊伊騎上房間裏的木椅，兩只手搭在椅背上方。

聖靈街的主人此時的坐姿，已經肆意到毫無形象可言了。

他看著聖子瑟斯頓手指間縈繞的金絲，瞇起眼睛問道：“要救她嗎？”

“失血過多，在寒冷的冰水裏泡過，呼吸和心跳都已經非常微弱了。”

瑟斯頓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還能救活。”

萊伊搖了搖頭：“聖子殿下，我問的不是能不能救活。”

“我想問的是，你要不要救她——她是個神術師。”

聖子瑟斯頓稍稍擰起了眉。

他轉頭看向萊伊。

他明白萊伊的意思。

他離開聖城兩千多年，早已下定了決心，不再插手任何關於聖城和神術師的問題。

哪怕聖城陷落，他也沒有出手幫忙的打算——親自找來聖靈街要見他的教皇塞西爾，直到現在還被他晾在外面的荒野上。

萊伊說道：“你出手救神術師，救了第一次，就會救第二次第三次”

“救著救著，就要救下整個神宮，就要再次成為光明陣營的劍鋒，再次與黑暗為敵。”

聖靈街的主人一手支著臉，語氣溫和而舒緩，但他說出的話，卻是句句紮心。

萊伊的目光落在了奄奄一息的金發少女身上。

他笑著問道：“你還願意救嗎？”

瑟斯頓的眉頭擰得越來越厲害，幾乎要將眉心都擰出溝壑。

他遲疑道：“我”

萊伊打斷了他的話語，說道：“別猶豫，想救的話，就快點動手。”

“瑟斯頓，你有時間猶豫，她沒有時間猶豫。”

瑟斯頓：“... ...”

分明是萊伊把他推進了猶豫和遲疑之中。

可現在，勸他果斷一點的也是這家夥。

瑟斯頓嘆了口氣。

他默念了療愈神術的咒語。

金色的光芒響應了他的呼喚，自房間中星星點點的浮現，飄蕩旋繞著匯聚成柔軟而輕盈的一團。

這一大團金色光芒沈下來，將昏迷不醒的愛麗絲整個吞了進去。

療愈神術施加完成之後，瑟斯頓轉頭看向萊伊。

他那雙顏色清淺剔透的眼眸裏，帶著滿滿的譴責。

瑟斯頓問道：“萊伊，你想告訴我什麽？”

他很清楚這位聖靈街的主人的性格。

萊伊說話雖然拐彎抹角，但他不說無用的廢話，也不拐無用的彎。

他每一句話，都常常在從一件事，影射另一件事。

“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有時間猶豫，陷入危境的神宮和世界沒有時間等你猶豫。”

“我原本想勸你心硬一點，就這麽坐視不理。”

“但很顯然，你做不到——護著神術師早就成了你的習慣，你的心又這麽軟。”

“如果你在猶豫不決中錯失了救他們的機會，你會不會非常後悔？”

“你會將這件事記掛在心裏，譴責自己多久呢？”

萊伊扶著椅背站起身，轉身拉開了房門。

他背對著瑟斯頓，說道：“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你的學生還在聖靈街外面等著，他不肯走。”

“不過，你願意熬一熬的話，他總會走的——他壽命有限，時間更是有限，熬不過你這個永壽的長生種。”

萊伊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瑟斯頓低著頭，再次開始思索這已經煩擾了他數日的糟心事。

黑煤球貓跳上了床，一頭紮進了金色的光圈裏。

牠用圓乎乎的腦袋拱開愛麗絲的手臂，鉆進了她的臂彎裏，要和她共同入眠。

瑟斯頓伸手揪住黑煤球的後頸，將這只沒皮沒臉的貓拎到了旁邊櫃子上的貓窩裏。

貓窩裏原本有一只趴在裏面睡覺的銀白色小奶貓。

瑟斯頓把黑煤球丟進去後，小奶貓被擠到了角落裏，驚醒之後不滿地喵喵叫了好幾聲。

黑煤球貓也在喵嗚喵嗚的抗議。

兩只貓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吵得瑟斯頓頭疼。

瑟斯頓只能又把黑貓從貓窩裏拎出來，低頭警告道：“你是個公貓，要點臉。”

黑貓撇過頭去，鼻子裏直哼氣。

牠一副不服氣卻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樣，看起來委屈又郁悶。

瑟斯頓松開手，把貓放在了櫃子上。

銀白色的那只小奶貓被吵醒之後，脾氣很是暴躁。

它鉆出貓窩，兇巴巴地叫著，邁著貓步跑向了黑煤球貓。

瑟斯頓：“綿綿，別”

小奶貓的名字叫做綿綿。

綿綿是創世神創造出來的一只奶貓外形的精靈，被不負責任的主人寄養在了聖靈街。

精靈貓，不吃不喝也能養活，還不會長大，壽命長久，實乃理想中的貓。

綿綿的脾氣有些爆，睡覺被吵醒是一定要揮著軟綿綿的小爪子去打架的。

瑟斯頓擔憂的倒不是綿綿打到黑煤球。

他是擔心黑煤球被綿綿激怒，反手一爪子就把綿綿拍死。

要知道，黑煤球也不是個正經貓，牠是個使魔，只是外表看著像貓而已。

但綿綿揮著爪子沖過去之後，卻沒有直接抽黑煤球一巴掌。

它湊近了腦袋，在黑煤球身上嗅了嗅，然後就把毛茸茸的小腦袋頂在了黑貓身上。

它親昵地用腦袋和身體蹭著黑貓，奶聲奶氣地“咪”著，一副在撒嬌的樣子。

很顯然，綿綿認識這只黑煤球使魔。

而一只精靈貓分辨熟人的方式，是靠熟人身上的神力的氣息。

黑貓緊張地擡起頭，看向瑟斯頓。

聖子默默地扭過頭去，拉開門走出去了。

黑煤球貓松了一口氣，一爪子把蹭來蹭去的銀白色小奶貓摁趴下了。

牠乖巧而憂愁地坐在櫃子上，表情陰晴不定——這麽黑的臉，表情是陰是晴完全看不出區別來。

瑟斯頓走出去的時候，發現萊伊就站在門邊。

聖靈街的主人倚著墻，感慨道：“這只貓演得可真像。”

九天之上，一道巨大的影子劃過湛藍天空。

克裏斯坐在巨龍尼奧的背上，漫不經心地看著地面上迅速掠過的風景。

他百無聊賴地，將手中握著的切花月季層層疊疊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扯下來。

克裏斯突然道：“尼奧。”

巨龍惶恐地回答道：“您有什麽吩咐，冕下？”

冕下。

如果愛麗絲聽見這個稱呼，一定會跳起來打爆克裏斯的腦袋。

幸好，那個遠在聖靈街的金發小公主，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克裏斯問道：“貓還是胖一點可愛，對吧？”

尼奧沈默了片刻，他想：貓這種低等動物哪裏有可愛了？冕下這種人形長生種的審美可真奇怪。

但是，頂頭上司的問話，他只能老老實實地配合。

尼奧狗腿子地回答道：“對啊，當然還是胖一點的可愛！”

為了顯得誠懇，尼奧還稍稍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就是，唔，可能抱著會有點重？”

克裏斯：“... ...”

克裏斯沈默了許久，才又一次問道：“那麽，要怎麽讓一只貓圓滾滾毛茸茸胖乎乎，還要身體輕盈？”

尼奧：“... ...”

救命！這道題他不會！

胖貓怎麽可能身體輕盈啊？

好在，克裏斯也沒想從尼奧嘴裏摳出個答案來。

他低頭思索著：“得想想辦法”

尼奧不知道他的主人在盤算什麽。

他也完全不想知道——知道的事情少些，才能夠長壽。

他飛著飛著，就看見了世界盡頭，漂浮在高空之上的紫黑色漩渦狀。

這紫黑色漩渦會給人一種極為扭曲詭異的感覺，事實上，這是空間扭曲的結果。

這個漩渦，是連接著兩片不同的空間的門。

尼奧說道：“冕下，魔界之門到了。”

話語落下時，兩名頭生和羚羊一樣的巨大雙角的惡魔出現在了漩渦之外。

他們的身形與人類別無二致，面孔帶著一種詭異又危險的美感，唇色紫黑，襯得本就蒼白的皮膚更是如同白紙。

他們擡起骨骼分明的手，覆在胸口，朝向坐在巨龍上，被黑霧遮掩了身形和面容的那位神只恭敬地俯首。

“冕下，您的到來，是吾等黑暗臣民的無上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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