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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平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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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和夏侯瑾軒等人前往蜀山,因有雲來石可瞬息萬裏,到達蜀山時另外三家的人尚未來到,諸人談及現今局勢,夏侯瑾軒兀自不肯相信姜承會率領凈天教徒與中原武林相抗,執意前往覆天頂找姜承問個清楚,結果卻是被拒之門外。在蜀山的時候因諸事之間有幾日空檔,皇甫卓心中牽掛初臨與仁義山莊備戰事宜,便向夏侯瑾軒借用雲來石,匆忙返回開封一趟。

一踏進家門便先去看初臨,得知她正昏睡,才回房略事梳洗,換過一套幹凈的衣衫,去和父親確認備戰之事後,又來到初臨房門口。他只欲看她一眼,接著便要趕回蜀山。

青鸞見他又來,微微一笑走出房,將門輕輕帶上。皇甫卓輕巧來到床榻前,淺撩隔幔,只見初臨面向外頭側躺,身子微蜷,一只小手露在被外,呼吸和緩,睡得正沈。

皇甫卓看著她的睡相微微一笑,小心地將她手執起,欲放進被裏保暖,她手指一觸及他的手,自動地微微收攏,輕輕握住了,人卻沒有醒來。皇甫卓笑意更深,一時忘了她有個奇特習性,睡夢之中要是在她手裏放進任何物事,她便會不自覺握住,人睡著沒有感覺,醒來才覺好笑。

初臨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怪異習性,青鸞說多半是她來到仁義山莊之後養成的,她說初臨剛來到時不敢自己一個人睡在那麽大的房間裏頭,定要青鸞陪著,又怕青鸞溜走,因此總是緊拉著她不放,直至入睡。隨著時日過去,初臨已經習慣了這裏,不再需要人相陪壯膽,身體卻像烙下了印記,替她記得她早已淡忘的過往。

就算抽開手初臨也不會因此醒來,不過皇甫卓仍就這麽讓她握著,將繡被拉高了些,蓋住她露在外頭的肩膀,在床沿坐下。他輕輕拂開初臨臉上的幾綹頭發,脈脈端詳她睡顏。

雙目淺合,秀眉舒展,面容十分平靜安詳,沒有往日身心痛苦時睡夢中亦見糾纏的顰眉蹙額,現在臉色雖仍顯蒼白,但已不是最糟時候的灰敗之色;養劍十數年,如今他終於真切地感受到即將功成的喜悅。

皇甫卓不禁想到兩個月前偕同初臨散步來到荷花池畔,她不知想到什麽,忽然笑了出來,燦然道:“卓哥哥,這劍靈要我的靈氣才能降世,你說,我算不算他半個娘親呀?嘻。”

他聞言微楞,覺得她這個想法古怪玄異,猶豫著道:“是……吧。”

“他的名字,能不能由我來取?”她嘴角噙著一朵淘氣笑意。

皇甫卓一陣莞爾,也不知她腦袋裏轉著什麽稀奇古怪的主意,卻是十分歡喜她這般精神奕奕,微笑道:“好,依妳。”

初臨認真地想了想,“……那麽……叫他夏晚臨……好嗎?”

“夏……晚臨?”他一奇,不知這相近的兩個名字有何意義關連。

初臨輕輕嗯了一聲,臉蛋撲上了一層胭脂也似的淡紅,慢慢垂下了頭,低聲道:“這樣……卓哥哥聽到他的名字……就會想起,還有一個初臨在家裏……等你回來……”

盛暑之間,她的話比高照的日頭更暖他心身,仿佛她在他心裏也嵌了一個太陽,一想起她,就是渾身舒熱。他脈脈註視著她,想著夏荷初發如她清姿脫俗,秋色楓紅是她所喜,寒冬銀雪如她的心玲瓏冰晶,春暖花開一如她笑靨似錦,他無時無刻、不分春秋晴雨,心裏都縈繞著她,念著她,不只聽見那個與她相近的名字才會想起。

千言萬語都化作唇邊柔情歡喜的笑意。

“嗯。”

皇甫卓手上微微一緊,反握住初臨的手。

他等了七年,盼望的就是劍靈出世以後的日子,屆時初臨的身子能夠慢慢調養起來,雖說傷損留刻,已經無法回覆到她兒時光景,但至少她可以不再飽受昏病的折磨,他可以不用再害怕隨時會失去她,他們能夠無憂無苦地相依相守,安度晨昏;他們也能夠不必再回避他人的目光和揣測,大方坦然讓人知道她即將是他的妻。

終於,一切企盼都近在眼前了,他幾乎無法再多等一刻。

此外,夏侯瑾軒也回來了,他失而覆得的摯友。昔日沒有立場隔閡的兒少情誼,也只剩他還站在自己身邊了。得知劍靈出劍在即、卓初婚期亦將不遠時,夏侯瑾軒捋掌大笑,言道到時一定要拿皇甫卓這些年釀的李子酒醉慶個三天三夜。

他真是一言即知自己釀那些李子酒所備何用,皇甫卓微笑。待凈天教事端過後,也該向莊內吩咐下去,著手籌備成親事宜了──四大世家的皇甫少主大婚乃武林一大喜事,定是極其盛大隆重、賓客雲集的了,婚成置辦自也耗時費日,雖然令人迫不及待,不過亦可趁著籌辦的這段時間好好為初臨調養,否則她的身子怕是消受不了婚宴的種種繁文縟節,疲累太過又恐催病。

對了,最重要的是成親喜服。開封城內“雲錦織”的質料成貨自是上品,但北方產物作工別致大氣,於他雖合適,於初臨卻顯得不夠細膩。蜀錦亦好,但絢麗斑斕對初臨來說太過華美,卻是南方織造為佳,蘇杭針繡纖細溫婉,如詩如畫,與初臨最是合襯。曾聽夏侯瑾軒誇讚過他明州“錦衣雲裳”料子和繡功俱是無可挑剔,夏侯府衣飾用度亦由此鋪供應,定是不會令人失望的,初臨的喜服不妨便向明州訂制吧──她素喜白青碧等清冷之色,平素穿著亦以這些色調為主,若著上明艷如火的嫁裳,將會是怎生一番嬌媚動人光景?

正在心蕩神騁的時候,忽聽初臨嚶嚀一聲,含糊喃道:“唔……卓哥哥……”皇甫卓瞬間回神,低道:“嗯,醒了?”卻得不到響應,再一看,初臨原來並未醒轉,只是夢囈。

皇甫卓不由失笑。她夢見他什麽了?待她醒來定要一問,只不知她還會不會記得,說不定一趟蜀山回來,她連做過夢都忘得一乾二凈。

他心底更添柔情,愛憐地輕輕撫摸她的頭她的秀發,指腹摩挲過她的頰她的眉鬢,愈看她愈是愛意橫溢,情難自禁,忍不住俯身在她鬢發上落下一吻──吻著,就離不開了,如同他第一次見到她,只一眼,她的一切便根植於心,蔓蔓發芽,再難抹滅。

皇甫卓戀戀不舍地離開初臨透著清香的頰發,輕柔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拉過繡被一角將她小手蓋住,調覆情念乍動後略顯紊亂的呼吸。他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將床幔歸位。

該動身了。但願凈天教之事早日完結。



皇甫一鳴靜坐在房裏,桌前擺著一個紅漆檀木盒,盒子是打開的,原本放置在裏頭的鑲金墨玉手鐲此刻正讓他拿在手裏把玩著。

等了十來年,終於等到這一日的到來了。

打從一開始探訪養劍之法,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皇甫卓被戾氣所侵的身子康覆,以及育養劍靈出世以滋壯大皇甫世家,即便在得知養劍可能會對養劍人造成的不良影響時,他也不曾動搖。

他不是一個絕對冷血的無情之人,他亦是心存希望,希望蜀山長老所言的養劍遺癥不會出現;可若當真無法兩全其美,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養劍人,於他而言並非不能辦到之事。幹大事者不拘小節,沒有任何人能夠勝得了愛兒和皇甫世家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只是顧及外在聲名,他會將事情進行得不惹誹議。

他只是沒料到,自己的孩子會和養劍人產生了男女之情,令養劍一事險些受到屏阻。

皇甫一鳴並不厭惡夏初臨,除卻出身貧微、於皇甫家在江湖上的聲威無實質幫助以外,她不啻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她嬌弱的外表下,潛藏著令他欣賞的傲氣與堅強。但是因著養劍之故,他不能讓兒子與她有太深的感情──她是隨時準備為養劍犧牲的祭品,他怎能讓兒子愛上祭品?他必須點醒他、阻止他,在兒子往後可能更加傷心之前,讓他先放下對夏初臨的感情。

可他低估了兒子的執拗,低估了他倆自小相濡以沫、已無可斷斬的情感。面對皇甫卓幾近決裂的態度,皇甫一鳴只好行緩兵之計,答應他與夏初臨的婚事,卻又不許公開聲張,讓外頭對她這人和她的身份一無所悉,如此既可以安撫皇甫卓,萬一養劍中遇上不能不痛行極端的狀況之時,也不致於招惹皇甫世家對兒媳辣手不仁的惡謗──就連初入仁義山莊後便對她禁足、非必要極少讓她出現在外頭面前的做法,都是為了減少外頭知道夏初臨這號人物的用意。

他雖已有了最壞的打算,但此事一直是埋於深處的暗刺,未想起則已,一想起便躁然不得心靜;他實在不願為了一個女子使得兒子與己反目。不過幾年下來,養劍倒出他意料之外順遂,已近完功之期。蜀山道長曾經言道,縱然尋到生辰合宜之人來養劍,也不一定能夠順利養成劍靈,說不定盡養劍人一生壽命,都無法令劍靈出世;也或許養劍未成,養劍人就先因身軀衰敗而亡了。

不知是夏初臨體質當真與靈劍相契,抑或她是憑靠意志捱過養劍之期;如果劍靈真能順利出劍,他便沒有強力理由再反對兒子與夏初臨的事了。

也罷,或許這是長離劍牽就的姻緣吧。

這只鑲金墨玉手鐲因為通體透黑的墨玉難得而極為貴重,是皇甫家世代僅傳予正室的信物,皇甫卓的母親去世之後,這只手鐲便塵封在皇甫一鳴不願去翻找的角落,而今心有意想,才去找了出來。

待劍靈出劍之後,便將這只手鐲送給夏初臨吧……

皇甫一鳴雙掌合覆住墨玉手鐲,肅眉沈斂,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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