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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盼不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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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染著漸次的黃,金風呼獵作響,三匹馬行尖踏浪,邁腿奔馳在波濤起伏的寬闊草海之上。

夏侯琳上了馬背就不願落於人後,抽著馬臀一個勁兒往前沖,將夏侯皇甫兩人遠遠拋在後頭。

“慢死啦你們,烏龜都比你們有出息,還不快追上來!”夏侯琳轉頭朝身後笑著大喊。

夏侯瑾軒任□□馬慢吞吞地散步,搖頭晃腦:“夏侯家訓有言:『求速不忘求穩,速穩不可兼,穩其上』,又言:『快馬易失蹄,飛船恐翻覆』,身為船務之家,行船首要穩妥,下了船上了馬,規矩一樣。”

皇甫卓無心說笑,哼了一聲以表回應。夏侯琳張弓射出一箭,將亂草中現出蹤跡的草兔射得滑出了幾步,一命嗚呼。她馬背上已掛了兩只草兔兩只野雉,加上現在這只兔子,收獲頗豐,卻兀自不滿意。

“都是些雞啊兔的溫馴畜生,沒什麽挑戰性,這草場比不上我們北方的草原,獐子野狐什麽的狡猾多詐,獵起來有趣多了!”

夏侯瑾軒笑道:“可不是,那才培養得出琳妹妹這樣的剽悍巾幗啊!”

夏侯琳聽不出瑾軒話裏的挖苦,皺眉看著兩人空無一物的獵物囊袋。自家堂哥好文厭武,於騎射並無半點涉獵,因而毫無成績也就罷了,她還期待和皇甫卓一較高下呢,誰知他一張俊臉自出了仁義山莊便冷然淡漠,不茍言笑,至今尚未開弓。

“皇甫少主,你可得加把勁,不用和瑾哥哥搶著分攤酒樓的錢,你我好好較量一番呀!”

皇甫卓笑也不笑,淡淡道:“夏侯小姐只管盡興,不用在意我。”

夏侯琳察覺出他的敷衍,不悅地撅起嘴,冷冷一笑:“皇甫少主要是怕會輸給一個女孩子,我倒是可以放過你,免得削了你皇甫家的面子。”

皇甫卓極是自負,知道夏侯琳是故意以言相激,要在平日肯定要顯露一手,教她知道人外有人,然而此時心有罣礙,懶作較量,當下只是拂袖冷哼,不予理會。

今早出門前去了初臨處一趟,辰時已過半,初臨卻仍未起身。她向來極少貪睡,莫非是因為身體不適之故?見不到人,憂思難定,只能吩咐青鸞好好照顧她,若他回來得晚,便先去請大夫過來相看。

夏侯琳見激將不成,甚覺不快,嬌哼一聲,駕馬前去。夏侯瑾軒在一旁看著,苦笑道:“琳妹妹在北方大家寵慣得很,難免有些目中無人,若是讓皇甫兄不悅,瑾軒先替她賠罪了。”

“跟你有什麽關系,不用將別人的事攬在自己身上。”

夏侯瑾軒撓了撓頭,“也不能說是別人,她好歹是我堂妹,當哥哥的總得擔待一些。”

皇甫卓嘲道:“我看她倒想讓你擔待一輩子。”

夏侯瑾軒唬得連連搖手,忙不疊道:“不不不,我可沒這意思,這豈不是要我下半輩子雞犬不寧!要我看啊,還是秀氣一點的姑娘好,活潑亦可,但別太過,可以一同游山玩水最佳,或者溫文秀雅的大家閨秀也不錯,一同吟詩作畫,豈不甚美。我可不想過著不斷幫人收拾爛攤子的日子,多累人啊!”

沒想到一句話引得他妄想不絕,皇甫卓睨了他一眼,沒有接話。夏侯瑾軒察言觀色,感覺出他心情不佳,忖了忖說道:“皇甫兄自昨晚宴席之後就不見欣悅之色,是不是夏姑娘怎麽了?”提及初臨便十分扼腕,至今仍是無緣見之。

皇甫卓頓了頓,也不瞞他,蹙眉說道:“初臨身子不適,昨夜散宴後她早已歇下,沒見到她的情況,今早出門時她仍未起身,也不知她好些沒有。”

“尚未請大夫來看吧?”他們同住別院,大夫來了他不至於不知道。

皇甫卓搖頭,“昨晚太晚,今早太早,還不得時間去請,出莊前我吩咐過青鸞,不知是否已經去請了來看。”他本希望大夫來時他能在場,可若時間不允,還是要以初臨身子為優先。

夏侯瑾軒點頭道:“皇甫兄既然擔心,我們不如現在就回去,病恙是延誤不得的,幾個時辰之差即有可能拖長了原本的愈期,還是謹慎些的好。”

皇甫卓心有此意,卻有顧慮:“可這豈不是擾了你們的游興?”

“我也只是坐在馬背上踱著馬步而已,哪來什麽游興,比起來我還覺得閑然坐於庭院之中品茗賞楓更來得舒心愜意呢!”夏侯瑾軒揶揄一笑:“再說皇甫兄心思也不在這裏,掛念卻不得見只會更靜不下心而已,又何必令你這般為難。”

皇甫卓心中不由感激,微笑道:“回頭向你賠罪。”

夏侯瑾軒玩笑說道:“皇甫兄的賠罪大禮我可不敢當!”向前眺望夏侯琳的位置,要去喚她打道回城,忽聽一聲尖嘯,卻是天空飛來一群五只在列的蒼鷹,最前兩只體型較大,另外三只小了些,盤旋在空中忽高忽低,像是一對父母在教導孩子飛行的技巧。

遠在前頭的夏侯琳一聲歡呼,張弓對準了上方,勁羽離弦,當中一只大鷹閃避不及,腹間中箭,啪地墜落在地。這一箭甚俊,其它鷹兒登時驚恐不已,剩下的那只大鷹啼叫一聲,三只小的振翅飛逃,大鷹卻滯留原地,飛下來回旋一圈審視那只斃命的鷹,又飛上空中。

“嘿,不知死活的畜生,竟還不知逃命,看我再把你射下來!”

夏侯琳搭箭瞄準,正待射出,卻見那只大鷹一聲悲鳴,收翅俯沖,噗地一聲撞在中箭之鷹旁邊的地上。夏侯琳和夏侯瑾軒兩人隔得遠,卻同時驚呼,向墜鷹處策馬奔近,那只墜鷹已然摔死,兩只大鷹並屍同處。

夏侯瑾軒為之動容,感嘆道:“既許雙飛盟,何堪獨雕落……曾聽聞鵰鷹之屬孤傲深情,一旦尋到伴侶,便一生比翼雙飛,堅貞不移,倘若其中一方殞命,另一方也會折翼相伴,原來此說當真不假。這般情深義重的禽鳥,比起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類,實在令人感佩。”

“可惡,可惡!”夏侯琳氣得將弓擲在地上,指著摔死的鷹屍大罵:“沒出息的家夥,你應該報仇才是,怎能任仇人快活逍遙,自己卻眼一閉就殉了情?真是太沒用了!”

夏侯瑾軒失笑:“琳妹妹,牠的仇人可是妳啊!”

夏侯琳忿道:“是我又怎麽,不管仇人是誰,牠都不應該這般消極!換作是我,若是我心愛之人為人所害,我一定想方設法讓對方也嘗到我的痛苦,就算要死,我也寧可報仇之後再自盡!”

皇甫卓望向三只小鷹逃去的方向,搖頭道:“便是自盡也太過自私,牠難道忘了牠們還有孩子,竟忍心丟下責任而自求痛快,這等舉動著實不可取。”

夏侯瑾軒心中惻然,嘆道:“不論如何,我們將牠們好好埋了吧,別讓路過野獸傷了這對有情靈禽的屍體。”

三人就地掘坑埋屍,夏侯琳本來興致勃勃地想在野外炊烤獵物,經蒼鷹之事後便覺意興闌珊,於是依了夏侯瑾軒回城的提議。回到開封城已過未時,夏侯琳要兩人兌現輸者請客的睹諾,三人便去了城內最負盛名的酒樓,皇甫卓以地主身份付了酒菜錢,夏侯琳將獵物送給了酒樓,掌櫃的多送了幾盅酒以表謝意。

回到仁義山莊已是申時,皇甫卓迫不及待往別院而去。院落靜悄,似無人息,皇甫卓踏進房門卻不見初臨,只有青鸞坐在外廳縫制衣衫,她一見他便吃了一驚,好似沒想到他會來到一般,連忙起身相迎。

“少主。”青鸞一福。

“嗯,初臨呢?”皇甫卓四下尋望,才見到內房床榻隔幔輕掩。

青鸞輕聲道:“姑娘正歇著呢。”

皇甫卓聞到房內淡淡的藥味,道:“已經請大夫來看過了是嗎?”青鸞點頭,他問:“大夫怎麽說?”

“洛大夫說是感染了風寒。他說姑娘身子本就虛弱,一經風寒加乘,便是病上加病,因此更加憊乏不適,這會兒才退熱不久。”她沒說這趟風寒是因為初臨上午去丹楓谷讓寒氣所侵之故,她身子不好,加上心困神傷,風邪更易摧襲,才會回莊不多久便支持不住。

皇甫卓不知她去了丹楓谷,只以為是昨天就染上了風寒,二話不說悄然走進內房,正欲掀開床幔探看,青鸞趕緊上前阻止,壓低了聲音道:“少主,姑娘病榻坐臥,並未梳整儀容,只怕不便見人。”

皇甫卓沒想到這一層,舉起的手放了下來,可又不甘心未見上一面就離開,他已近兩日未見初臨了……這一想便按耐不住,道:“我就看一眼。”不待青鸞再說,伸手去撩床幔。只見躺在榻上的初臨面色如紙,容顏十分憔悴,額上覆著冷卻發燒的濕巾,人正休睡,秀眉卻輕蹙著,好似睡夢中亦感覺得到病累。

皇甫卓心頭一陣緊揪,眉頭深擰,伸指待觸,卻怕蒼白臉頰一碰即碎而有些情怯。摸了摸那條巾子,已不那麽涼舒,便取下來在一旁的臉盆裏重新浸過絞幹,放回她額頭之前,大掌先覆上去測看是否仍在發燒。

這一個動作引得初臨嚶嚀一聲,睫毛顫動,悠悠醒轉。她未覺是他,一再眨動雙眼,滯然怔望床頂片刻,才幽嘆口氣,轉過臉面向皇甫卓所在方位,幹啞開口:“青鸞姐姐,我想喝水。”

皇甫卓覺得好笑,道:“傻姑娘,把我給錯認了?”

初臨心神大震,立刻背轉過身子。皇甫卓柔聲道:“不是要喝水嗎,我扶妳坐起。”便去扶她手臂,兩人甫一相觸,初臨身子一縮,像是有意閃避,皇甫卓奇道:“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嗎?”

初臨頓了頓,勉聲道:“不……沒什麽。”

皇甫卓扶她靠著自己坐好,初臨身疲力乏,仍用雙手努力撐住床榻穩住身子,不讓自己倚著他。青鸞趕緊將外衫披上僅著單衣的初臨身上,倒了杯茶水過來,皇甫卓朝她伸出手,青鸞一瞬猶豫,也只能將水遞給他,看著他慢慢餵初臨喝,就怕他發現端倪。初臨喝完茶水,只是低垂臻首,長發披散的她看起來更是柔弱不堪。

“妳餓不餓,我讓廚娘做些點心過來可好?”

初臨搖頭,道:“卓哥哥,你該去陪夏侯公子他們,別將時間耗在我這兒,怠慢了貴客。”

皇甫卓微笑道:“無妨,夏侯說要帶他堂妹去鎮上踅踅,夏侯小姐直嚷著要買些開封才有的風物回北方送人,否則不敢回去。”

“那你更該陪他們去逛才是,他們哪裏知道哪些店家賣的才是好東西?”

“我讓劉言陪著他們去了,他亦熟此道。”他不禁打趣:“怎麽,之前才抱怨我不陪妳,如今卻一直要趕我走?”

初臨靜了靜,低聲道:“我沒有抱怨,你有事本就該去忙的,不須記掛我,我自己會好好的。”

“妳好不好,我要親眼看過才安心。”皇甫卓輕籲口氣:“我就是想來找妳說說話。前些日子太忙,又有一些原因……我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這般暢談了。”

初臨心中一痛,咬牙忍住湧現的情緒,繼續找理由避他:“我們過幾天再聊不遲,現在我病著,風寒會渡人,要是卓哥哥也染上了,我可得去向門主討罰了。”

他笑道:“妳太小看我了,我身子健壯得很,已經好幾年不曾染病了。”

初臨似有懷想,輕輕道:“嗯,是啊,不生病才好,只是事有萬一,我們還是少在一處的好。”

“傻姑娘,說這什麽話呢。”便講起他去洛陽辦事時,途中所見有趣的事物來轉移她心思。

初臨一直低眉靜默,全不向皇甫卓看上一眼,但他知道她專註地聽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遂說得更加巨細靡遺,說到他去碼頭接船,夏侯瑾軒一臉物外神游,夏侯琳嘔吐得一塌糊塗,更一直說到稍早之前他和夏侯兄妹倆去城外打獵,蒼鷹殉情之事。

皇甫卓看她神色困頓,心中憐惜,問:“初臨,妳累了嗎?”初臨點頭,他溫笑道:“不知不覺說了那麽多,妳要想休息,出個聲即可,何須強忍?多歇息病才好得快。”扶她躺下,將繡被蓋好,情念一動,輕柔地攏了攏她的發,大手若有似無地撫刷過她的頰,柔聲道:“睡吧。”

初臨閉上發熱雙眸,低聲道:“卓哥哥,你就別來探望我了,我不……我不願將病染渡給你。”

皇甫卓莞爾道:“妳別老叨念這種小事,專心養病才是正經。”

初臨不再言語,佯作欲睡。耳聽皇甫卓離開,房內再無他的聲息,她才睜開看不見的眼,滑下了淚。

本以為見不到他的身影容顏,就可以不在乎不想念,想不到光是聽到他的聲音,觸及他的呼吸和溫熱,就令她難以自抑。七年的戀慕之情,真不是那麽容易拋卻遺忘的。

不,不要緊,她可以慢慢割舍,既無法收回,她就絕斷情念。她可以,她可以的……

初臨不斷說服自己,疲憊中朦朧進入能夠遺忘酸楚、卻亦不再擁有美夢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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