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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她從未感覺過死亡距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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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已至此,想再多也無濟於事,林奴兒一腳踏入乾清宮的正殿,心裏發狠似地想,大不了就是一死,一了百了,她孤家寡人一個,什麽也不怕了。

正在這時,顧梧看了她一眼,道:“你很冷嗎?”

林奴兒自己看不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顧梧最喜歡的那兩個小梨渦也消失了,他皺著眉,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命令道:“笑。”

林奴兒這時候哪裏笑得出來?只望著他,顧梧不依不饒,繼續道:“笑一笑,我要看。”

那老太監註意到了兩人的動靜,住了步子,偷眼覷著這邊,笑吟吟對林奴兒道:“殿下喜歡王妃,想要王妃笑呢。”

話裏的意思,是在催促林奴兒照做,林奴兒只好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幹巴勉強的笑,小小的梨渦又出現了,顧梧這才滿意,主動拉過她的手,道:“跟我來。”

被拉住手之後,林奴兒才驚覺自己的手很涼,甚至在不自覺地輕微顫抖,顧梧握著她的手,忍不住偷偷地捏了捏,又揉了揉,她忽然間就鎮定下來了。

乾清宮的正殿安靜得近乎肅穆,林奴兒進來就聞到了一股淡淡苦澀藥味,她想起來,當今皇帝得了病,一直不好,看來是病得很重了。

內間傳來了一陣沈悶的咳嗽,老太監讓兩人等候,加快步子入了屏風後,林奴兒聽見裏面傳來輕微的人聲,不多時,那老太監出來,笑著道:“殿下,王妃,快請吧。”

林奴兒咽了咽口水,跟著顧梧一同繞過屏風,裏面擺了一方軟榻,景仁帝正坐在那裏,穿著深色的常服,滿頭灰白,大約是因為病得久了,面容顯出幾分虛弱,看上去暮氣沈沈,整個人很是瘦削,搭在膝頭的手背十分蒼勁,青筋凸起。

雖然病容憔悴,但是景仁帝那雙眼睛看過來時,卻很銳利,林奴兒陡然生出了一種被看穿的感覺,無所遁形。

她下意識略略垂首,袖中的手掌握緊成拳,旁邊的老太監輕聲提醒道:“殿下,王妃,該給皇上請安了。”

林奴兒連忙跪了下去,顧梧則顯得有些不情不願,也跟著跪下了,喚了一聲父皇。

景仁帝掃了林奴兒一眼,沒有叫起,又將目光落在他身上,道:“怎麽沒穿禮服?”

顧梧不高興地道:“不喜歡穿。”

景仁帝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不喜歡,就不穿?”

顧梧理所當然地道:“王妃說了,我不喜歡的事情,就可以不做。”

“哦?”景仁帝轉向林奴兒,聲音沈沈道:“你就是這樣慫恿秦王的?”

他耷拉著眼皮,卻掩不住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林奴兒的心裏咯噔一下,手掌捏緊,指甲刺入了手心,她立即俯下|身去,叩首道:“皇上,兒、兒臣未能督促王爺,是兒臣之錯,願意受罰。”

正是深秋時候,殿裏已經燒起了銀絲炭,她的額頭貼在地磚上,手足僵冷,身子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說不上是怕的,還是冷的,即便埋著頭,也能感覺到來自上方的目光,如鋒利的刀子也似,要將她的皮肉切割開來。

景仁帝沒有說話,她一動也不敢動,竭力保持住最後的鎮定,仿佛只要動了,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空氣寂靜而沈悶,能聽見銀絲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聲響,過了許久,林奴兒聽見上方傳來景仁帝的聲音:“好,你既然肯認,倒還算懂事,梁春,給她請祖訓。”

聞言,梁春立即去了,不多時回轉,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又有宮人將一個墊子放在地上,他躬著身子對林奴兒輕聲道:“王妃請。”

林奴兒看了看那墊子,咬咬牙,膝行過去,才剛剛跪在墊子上,她便覺得不好,那墊子看起來雖厚,但是裏面不知縫了什麽東西,硬硬的,有小小的凸起,硌得她膝頭生痛,只跪了一會,便如針紮也似。

老太監已經捧著祖訓高聲讀了起來:“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

用詞晦澀,甚為深奧,老實說林奴兒是聽不大懂的,但她不能叫人看出來,只得低垂著頭,裝作認真聽訓的模樣,起初倒還好,然而沒多久,她就跪不住了,膝蓋疼得讓人受不住,背上漸漸滲出汗意來。

恰在這時,旁邊的顧梧也跪得難受,挪了挪身子,見上面的景仁帝雙目微闔,就偷摸著爬了起來,梁春念祖訓的聲音微微一頓,景仁帝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倒是什麽也沒說。

顧梧站起來,又去拉林奴兒,然而林奴兒不敢動,只咬著牙忍耐著膝頭的刺疼,額上已見汗水滑落,顧梧催促道:“起來起來。”

林奴兒搖搖頭,顧梧不解,又去拉她的手,景仁帝終於睜開了眼,對他道:“你在做什麽?”

顧梧道:“叫王妃站起來,跪著疼。”

景仁帝掃了林奴兒一眼,只見她冷汗涔涔,面露痛苦之色,並沒有如顧梧的願,只是道:“她犯了錯,不能起來,疼也要受著。”

顧梧這下不高興了,道:“什麽錯?”

景仁帝望著他,語氣很平靜地道:“你昨日大婚,今天攜王妃來拜見朕,身為親王卻不著禮服,此乃禦前失儀。”

顧梧不悅皺眉,道:“是我不肯穿,與她有什麽關系?”

景仁帝便耐心道:“王妃身為你的妻子,不作勸誡,反而慫恿你胡來,無視祖宗規矩,此為不賢,為妻不賢,便是她的過錯,錯了,就要受罰。”

他說得彎彎繞繞,顧梧聽得半懂不懂,只知道這樣不公平,便道:“不行!她不能跪!”

景仁帝不理他,只看向梁春,老太監立即加快了讀祖訓的速度:“曉夕溫凊,規行矩步,安辭定色,鏘鏘翼翼……”

顧梧生氣了,上前去拉林奴兒,見她不起,便有些著急地對景仁帝大聲叫道:“你不要欺負她!”

景仁帝登時就黑了臉,沈聲道:“朕怎麽欺負她了?”

天子隱有怒色,林奴兒嚇了一跳,連忙跪直了身子,顧梧卻不怕他,兀自兇巴巴道:“你就是欺負她,是我做錯了事,你卻罰她,你壞!”

老太監的眼皮子跳了跳,景仁帝頓時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道:“朕只是讓她聽祖訓,就是欺負她了?”

他指著林奴兒,厲聲道:“正因為你做錯了事,她才要受罰,不止今日這一遭,以後你犯錯,都是她受著!”

顧梧還待辯駁,景仁帝卻急促咳嗽起來,旁邊的梁春連忙拉住他叫道:“我的殿下欸,可別和皇上頂嘴了,皇上近來身子不大好,您少說幾句吧?”

顧梧哪裏顧這些,推開梁春,還要嚷嚷:“你——”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裳後擺被人用力扯了扯,顧梧只得回頭去看,卻見林奴兒跪在那裏,額上都是汗,面露忍耐之色,低聲道:“王爺,做錯了事情,總要受罰的。”

顧梧楞了一下,不解地道:“可是明明是你告訴我,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的。”

林奴兒垂眸,道:“有一句話王爺不知道,事情先分對錯,喜歡不喜歡都是排在後面的。”

顧梧頓時說不出來話了,他一貫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即便不讓他做,他也會鬧騰,還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講這樣的道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喃喃道:“那……那是我做錯了?”

林奴兒強忍著膝頭上的痛楚,面上露出一點勉強的笑來,道:“所以這次是我替王爺受罰了。”

顧梧不言語了,景仁帝在上方冷眼覷著他們二人,終於止了咳嗽,方才慢慢開口道:“其中的道理,你明白了?”

顧梧便跪下了,悶頭道:“不要罰她。”

景仁帝朝梁春使了一個眼色,梁春連忙把祖訓交給旁邊的宮人,帶著笑意去扶起顧梧,又讓人撤去林奴兒跪著的墊子,賜了座來。

林奴兒的膝蓋刺疼如針紮,險些再次跪倒在地,汗水濕透重衣,她從前在瓊樓裏做活,不是沒有挨過打,年紀小的時候闖了禍,大娘子會讓她在院子裏跪上半日,不許吃飯喝水,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宮人奉了茶來,林奴兒正接過,感覺到景仁帝又在打量自己,那雙銳利蒼老的眼中透出幾分審視的意味,不知怎麽,林奴兒心裏微微一跳,她下意識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正在這時,她聽見皇帝緩緩開口:“柴府讓你來替嫁,許了你什麽好處?”

乍聽此言,林奴兒悚然而驚,手裏一抖,上好的鈞窯細瓷茶盞都跌了下去,摔了個粉碎,她的臉色一片煞白,腦中混混沌沌,唯有一個念頭:這下真的完了。

她從未感覺過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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