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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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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

荒涼的舊倉庫街,一只三花貓敏捷地跑過,又被那可怕的動靜激得飛快竄入一旁的暗巷。

激烈的槍聲不斷響起,火光編織的雨幕將此時陰暗的街道映照得有些透亮,伴隨的是鮮血帶著哀嚎不斷地噴灑在地面上,鮮活的生命下一瞬變成地面的汙漬。

繼而雨點般密集的槍聲變得幹癟,豆子掉在地上般逐漸微弱,顯然此刻還活著的人已經為數不多了。

“啪嗒,啪嗒……”

皮鞋落在青石板上,略微沈悶,由遠及近。

黑色的皮鞋踩在血泊裏像是踩在水花裏一樣輕盈,顯然戰場上傳來的槍林彈雨聲並沒有讓他選擇繞路。

太宰治環視了下四周,此時已經浮屍遍地、一片狼藉,相信不斷飄落的雪花很快就能把這些鮮艷到刺目的色彩遮蓋。

他無趣的擡擡眼皮,繼續向前走去。

忽然一陣微弱的聲響從他身後傳來,那是槍支上膛的聲音。

原本不打算停留的太宰治一頓,露出個有些孩子氣的笑容,轉過身去。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卻仍舊殺紅了眼般聽見聲響就下意識的舉起了槍,此時黝黑的槍口雖微微搖晃卻準確的將太宰治鎖定在射程內。

“真是旺盛到令人驚嘆的生命力啊!”太宰治讚嘆道,眸中驚喜更甚。

“撒——開槍吧,要精準的打中這裏哦?可以做到吧?”他愉悅地睜大鳶色眸子,白皙的指尖點點額頭。

“碰——”

男人是個專業的狙擊手,可寒冷的溫度和不斷流失的血液卻讓他失去了以往引以為傲的準頭,子彈擦著太宰治耳邊的發絲飛過,打在了遠處一棵枯老的樹上。

太宰治毫發無損,男人手中的槍卻拿不住地滑落了。

嘖。

“真沒用啊。”扯下嘴角,太宰治興致缺缺的轉身離開。

“殺了……我……求你。”那人懇求道。

冰冷的溫度和感受生命不斷流逝的痛苦不斷地撕咬他的身體,使男人無法忍耐。

停住腳步,太宰沈吟一下,“我實現你的願望,你為我展現寶貴的死亡,很劃算的買賣不是嗎?”

他沒有猶豫,拿起腳邊掉落的一只手-槍,來到男人身前,緩緩舉起槍。

男人此刻已經失去發聲的力氣了,默認般地閉上了雙眼,面容安詳。

“那麽——”

鳶色的眸子裏流轉過淡淡的光輝。

“砰砰砰——”

男人的身體布袋子一樣抖動幾下,幾個呼吸便死去了,此刻他和他的同伴一樣,和他的敵人一樣,已經變成地上的一樣物件。

三聲槍響過後,彈夾裏沒有子彈了。

刺骨的寒風吹過滿地的屍體。

太宰治站在原地沈默了一會兒,黑色的發絲遮住唯一露出的眼睛,此刻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等擡起頭時,他又恢覆了對一切都了無生趣的漠然表情。

“啪。”

槍掉在了地上,隨之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街道上灰撲撲的,空無一人,昏暗的天空中飄著米粒似的雪花,輕飄飄地落在臉頰上,激起一陣陣刺骨的漣漪。

記得前面就有一條甚是寬闊清澈的河……

不過——

他眼角向後漫不經心的瞥了眼,終於出口問道:“小小姐,你還要跟著我多久?”

從他來到倉庫街,這個小姑娘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激烈的槍戰聲沒有把她嚇退,自己剛剛殺人的樣子也沒令她畏懼。

是在戰局中害怕得迷路了嗎?失去家人了嗎?如果是隨便一個普通人大概都會把她帶到警察局或者送到孤兒院,說不定還會直接收養。

畢竟人們總是偏愛美麗的東西。

但遺憾的是——他並沒有這種興趣呢。

女孩叫希爾,她的記憶是在睜開眼後看到空蕩蕩的街道時開始算的。

望著前方的太宰治,她不解地歪歪頭,“我不可以跟著你嗎?”

太宰治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繼續向前走去。

希爾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心底有些猶豫,不過很快,還是決定跟上去。

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好像剛出殼失去安息之所雛鳥,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遇到太宰治之前,希爾在街頭呆呆地坐了蠻長時間,令她不舒服的雪花不斷飄落,凍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哆嗦,直到看到這個散發著疏離氣息的少年,仿佛靜態世界中的一個會動的焦點。

於是她就本能般跟著少年的步伐站了起來,並且跟隨著他走到這裏。

街道的盡頭是一條橫向流過的河流,河裏還未大面積地凍上,只有小片範圍的浮冰。

雪越下越大,太宰治被吸引似的邁著有些飄然的步子走到橋的中央。

他的右腳緩緩擡高踩在欄桿上,緊接著是左腳,然後登了上去,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終於笑容滿面,幹枯的眼裏出現了一絲稱得上是光的東西。

“感覺你好像很不開心”希爾默默站在他的身後。

“嗯?”太宰治轉過頭,臉上掛著一絲淺薄的笑意:“我現在很開心哦。”

“……為什麽?”

“因為我要死掉了。”

“……誒?”希爾微微睜大眼睛。

也就是說他說在為即將到來的死亡開心。

可是明明……

面前這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像是為了遮掩什麽而在上面覆蓋塗抹的漂亮油畫一般。

“你說你在為死亡開心,意思是活著會讓你痛苦嗎?”

“是哦。”他看似好心情的說道。

“你很有趣。”

“哦?被美麗的小小姐這麽說我很開心呢。”

“可是,明明活著還是死掉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吧。”

“因為覺得可怕嗎?”希爾扒在欄桿上,眺望河面上的浮冰,“雖然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不能去理解你的感受,但應該就像我討厭這些雪花、這些冰塊一樣吧。”

慢慢地,太宰治收斂起了笑容,所有面部表情潮水般退去。

“小小姐才是,很有意思呢……”他輕輕的嘆道,雖然站在結冰的欄桿上,他卻站的很穩,身姿挺拔。

以往遇見的人類就像是醫療器械後的顯示圖一般淺顯,或貪婪、或平凡、或正直、或愚蠢……但都是一樣的乏味。

可是現在,他還是頭一次體會到被看透的感覺——就像那些被他看透的人一樣。

可是,即便她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屬於探究的高高在上,清澈而平靜,就像問一個邏輯常識一樣,似乎連他陰郁的氣息,也能恰到好處地包容。

卻也仍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不適——因為從未被人探究過的領域被觸碰了。

太宰治盯著河面遲遲未出聲。

希爾問:“你在看什麽?”

“我在欣賞風景哦,名為‘死亡’的風景。”

說起死亡時,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在與死亡接吻。

人類這一生就是兩點之間的連線,意義就是從這端到那端。人類生前平等,死後平等,那麽中間這段單調的連線,或長或短,就不再重要了。

——那麽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

他拇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感嘆道:“‘死亡’啊……是生命的終止,是人這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最具有價值的東西啊。”

“但是——”似是想起什麽,他露出仿佛是泥水被煮沸了一般的、世界末日般的嘲笑,“這個世界容不下死亡呢,總有人或想榨取別人,或想自以為是的救贖別人,所以放不下別人自由地死去。”

比如多此一舉把他救了的森先生。

差不多可以了……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他能想象到自己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認清了他永遠不能超越的界限。

所以……足夠了。

在太宰治準備一躍落入寒冷的河水裏時,身後突如其來的拉力讓他險些一個後仰掉下來。

“怎麽?你也想要阻止我嗎?”他面無表情的回頭。

周圍的空氣被抽離一樣,時間在一片死寂中凍結了起來,微妙到令人窒息。

“不是,我只是有個問題。”希爾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低氣壓,“雖然你自殺是認真的,但是你並不想死啊,吶,你想利用死亡尋找什麽呢?”

像是被困在純白的房間一般,因為她過於較真疑問,似乎讓他這個黑點顯得無處可逃。

“……”

太宰治的表情有點茫然,加上他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使他顯現出其年齡本該有的稚嫩感覺。

隨著紛揚飄撒的雪花,面前影像重重,像罩著一層輕紗。

他下意識挪了挪被凍得僵硬麻木的腿,喉嚨有點幹澀。

但是此刻他忘了,腳邊圓潤光滑的鋼制欄桿本就不易站立,更何況還有天空中不斷飄落的,不斷積蓄在欄桿表面的“增滑劑”。

於是他腳下一滑便倒栽蔥地向河裏倒去,這意外令他一時睜大眼睛,久違地有些不知所措。

希爾同樣被嚇了一跳,身子探出,只來得及雙手握住他的一只腳踝,她一臉茫然,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拽著一起拖了下去。

“——噗通。”

平靜的河水濺起了美麗的水花。

冰冷刺骨中,黑色寬大外套早已在水中遺失,此刻孤零零地漂浮在水面。

無數次的自殺經歷早就讓太宰治本就不太健康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冰冷的河水使雙腿灌了鉛般僵硬,不斷地凍結每一根神經。

而他們落水的地點又恰恰是河的中心,離岸邊還很遙遠。

“會游泳嗎?”他的手腳已經快麻木得擡不起來了,當然,他也不打算掙紮。

現在這樣的局面正合心意。

這個女孩會游泳的話就讓她自己游回去吧,太宰治不負責任的想。

希爾望著他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誠實地搖了搖頭。

“哈。”太宰治輕笑,用虛弱的語氣開玩笑的說:“雖然讓你陪我一起死並不是我的本意啊……但是你看,兩個人結伴的話,去往黃泉比良阪的路上就不孤單了不是嗎?”

希爾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呢,於是她讚同地點了點頭。

“……”太宰治被堵了一下。

不過和這個孩子一起死去也不錯。

他又有些期待,放下偽裝,他臉上最後一抹笑意也失去了。

——那就讓我們平靜地沈入這溫柔的河底,一起陷入永眠吧。

雪緩緩落下融入水中,河面逐漸恢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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